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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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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 忽然下起了雨,秋雨迅疾,攪亂一池靜水。院中的嬌花歷經風吹雨打,一夜過去, 顫顫巍巍被折騰的失了生氣。

這夜, 同樣不平靜的地方還有東院。家宴過後, 元嘉長公主沒有隨眾人賞月, 而是先回了東院歇息。她已經許久不曾回來這座院子了, 仆婦們也做好打理的準備,不想才一進屋, 就見到處幹凈整潔,院中花草比走之前還要繁盛。

不多時, 馬上有侍女來迎, 說是三奶奶吩咐的。

元嘉長公主淡淡瞥一眼花花草草, 目光落在那棵香樟上, 道:“還挺多事。”

早有下人備好熱水,元嘉長公主沐浴過後,套上一件雪白的紗袍, 坐在妝奩前通發。元嘉長公主十八歲嫁給陸紹,今年四十出頭的年紀,但看起來還非常年輕。

一頭濃密烏黑的頭發, 宛若瀑布隱隱閃著光澤, 因在燈光下眼角紋路不明顯,皮膚若瓷, 愈發顯出她的美貌。

元嘉長公主撫摸發梢, 一旁*T  的嬤嬤蓉心上前來幫忙, 笑說:“明早進宮, 太後娘娘見您不知多高興。”說罷頓了頓,想到什麽又說:“可不巧,明早新婦要來東院給您敬茶,要不進宮的日子還是推遲一天?”

“本宮回京可不是來喝那杯茶的。”元嘉長公主伸出手指,由兩名侍女給她染丹蔻,“若非母後三番兩次去信,這地方也沒甚值得本宮回來。”

汴京人人皆知,平陽侯和長公主聚少離多,關系冷淡。此次見二人一道回京,還以為關系有所緩和,但蓉心卻明白,長公主回京是因為太後思念,與平陽侯府可沒一點關系。不過正巧趕上侯府家宴,加之陸紹請求,這才在東院落腳。

蓉心是長公主跟前的老人了,輕輕嘆了聲,說:“那奴使人去聽雪堂傳話,省的新婦明早撲了空。”

話音剛落,聽外頭的侍女說:“稟長公主,侯爺回來了。”

一年一度的團圓日,陸紹陪家人賞月後,在陸老夫人跟前盡完孝,又與家中幾位兄弟商議了近來庶務。忙至深夜回院,見門是虛掩的,房中仍亮著燭火,不住蹙緊了眉頭。

陸紹推門入內,見妻子垂眸枕於美人榻上,雪白的手指搭著只金絲織錦軟囊,指甲處的丹蔻紅的駭人眼球。眉眼溫婉,肌膚若脂,只是擡眼看過來的眼神,數十年如一日的冷漠。

陸紹咳了聲,自顧自進浴房梳洗,等他出來時侍女們已經退下了,屋內只剩二人相顧無言。

像往常一樣,陸紹拿上一床薄被要去書房,臨走前囑咐說:“明日一早長舟帶新婦過來敬茶,你莫要忘記起遲了。”

自他進來後,元嘉長公主只看過一眼便沒再睜眼了,她冷冷道:“明日我要進宮,茶你喝便是了。”

陸紹一聽,神色變得很是難看,質問:“回京前不是都說好了嗎?長舟新婚新婦敬茶,這是規矩。私下你再怎麽胡鬧我不管,但娶妻這樣的大事,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本宮明日沒空!”元嘉長公主仍道。

話不及三句,兩人又要吵,陸紹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知這人是勸不回了,也換上冷冷的口吻,“也罷,長公主自便就是,反正你們皇家高高在上為所欲為的事做的還少了?”

他摔了袖子就要走,不想這話激怒了對方。元嘉長公主猛地坐起來,大發雷霆:“陸紹,本宮提醒你汙蔑皇家乃是死罪!”

陸紹並不害怕,反而道:“公主盡管去陛下面前告發臣就是!”

回平陽侯府的第一晚,二人就不歡而散。陸紹徑直去了書房,元嘉長公主獨坐帳中,氣的扯下床頭帷幔一通發洩。

二人吵架聲那樣大,好在蓉心早早遣走院裏的丫鬟,只留下幾個熟悉的守在門口。否則被嘴碎的傳出去,不知道要傳成什麽樣。

待陸紹走了,蓉心進屋一邊收拾一邊勸說:“殿下,不若還是聽侯爺的吧,後日再入*T  宮去。”知道她的心結所在,蓉心勸說:“無論如何,殿下是名義上的母親,可不得接受新婦敬茶嘛。省的外頭再起什麽瘋言瘋語,殿下也不想讓那事傳出去對不對?”

說起這件秘辛,金枝玉葉的長公主竟生出一絲委屈,恨恨道:“陸紹為陸宛芙鳴不平,怎知他就對得起本宮了?當年他騙本宮說那孩子是窮苦人家不要的,誰知竟是陸宛芙的!”

“他明知本宮恨陸宛芙,還瞞著本宮將她的孩子抱回來,不是與本宮作對是什麽!”

元嘉長公主本就對陸紹無意,二十多年前若非先帝賜婚,萬萬不可能嫁給他。她與陸宛芙天生不對付,從小到大樣樣比較,比來比去,連喜歡的男子都是同一個。更氣人的是,她堂堂公主殿下竟輸的徹徹底底。

想到這些,元嘉長公主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氣的渾身都在發抖。她永遠忘不了陸宛芙和白煦之定親那日,自己是何等的狼狽。當時異邦入京求娶長公主,她不想嫁,不顧臉面去找白煦之,卻被白煦之婉拒。白煦之扔下長公主後,便帶人去平陽侯府下聘了。

而為了不讓長公主嫁去異邦,先帝只能賜婚她與陸紹。過門後,長公主借身體抱恙不願圓房,更不願生養子嗣。陸紹沒說什麽,只說會從外頭抱一個孩子回來。

當時先帝在位,待公主皇子極為嚴苛。知道長公主不顧皇家臉面,自降身份去求白煦之大怒,若再知道她嫁入侯府如此我行我素,肯定怪罪。長公主不願讓先帝知曉,便假裝懷胎十月,同意了陸紹的計劃。

誰成想,陸紹竟瞞著她,把陸宛芙的孩子抱來了……若非幾年前無意中得知此事,她肯定還在幫仇人養兒子!

蓉心見狀趕忙勸說:“殿下,人已經去了,您沒必要再怨。說來說去,這人呀活著才是硬道理,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一番寬慰,元嘉長公主總算氣消了些。也是,她和陸宛芙的仇汴京勳貴都知道,若這事傳出去叫人知道她幫陸宛芙養孩子,她公主的臉面往哪兒擱!

更何況,平宣帝那邊也不好交待。

思及此,元嘉長公主便道:“那明日就先不進宮了。”

翌日,楚橙醒來枕邊已沒人了。她撐著酸痛的腰肢起身,方掀開帷幔,就看見桌子上的一只兔子燈。橘香進門服侍,笑說:“陸老夫人一早喚小侯爺過去議事,出門前特意交待了,要三奶奶多睡一會。”

她梳洗完,因記掛著到去東院敬茶的事,時不時踮起腳尖向門口張望。

橘香道:“三奶奶不用急,東院那邊一早就派人來傳話了,說長公主今晨有些頭疼,要您和小侯爺晚些再過去。”

既如此,當真不用急了。昨日只是和長公主打了個照面,說實話,楚橙心裏是有些怵這位長公主的,能晚些過去她求之不得。

於是,楚橙便回到屋裏坐下,拿過那*T  只兔子燈來玩。

這只燈做的精致,兔子栩栩如生做工精細,燈頭還掛著長長的瓔珞,能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橘香見她看的仔細,便說:“小侯爺今日五更雞鳴就起了呢,叫人備好東西就一直坐在院中做這只兔子燈,期間老夫人院裏的人來催過幾次,他無動於衷,直到做好兔子燈讓婢放好,這才收拾一番出門去了。”

“他還算言而有信。”楚橙唇角彎彎,笑了一下。

中秋節後有朝中官員都有兩日休沐,過了晌午,陸長舟從老夫人院裏回來了。他一大早被陸老夫人叫去,自然是商議陸平之和趙元湘的事。這樣的事平陽侯府前所未有,因是頭一遭眾人商議起來有些久了。

楚橙也猜到了,見陸長舟腳踏進聽雪堂,天生的窺探欲燃起,不住追問:“如何了?祖母要怎麽處置陸平之和趙元湘?”

上次五十鞭子,這次不會真要趕出府去吧。

見她這麽關心別人的事,陸長舟伸手去捏她的臉,笑話她:“你這麽好奇做甚?”

“快說嘛。”

陸長舟只得道:“趙元湘暫時被安置在外面的一處莊子,她的婚期提前照舊嫁那位秀才,祖母收回給她的嫁妝,也不允許她從侯府出嫁。至於四弟,二嬸嬸還在向祖母求情。”

這個結果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依平陽侯府的規矩,趙元湘還是想的太簡單了,難不成因為她侯府就會改變家規不成?她和陸平之攪和在一起實在非明智之舉,這下不能風風光光地出嫁,少了侯府的庇佑嫁過去日子艱難可想而知。

楚橙覺得還少了什麽,又問:“那吳清嫣呢?她昨晚叫的那麽大聲,現在如何了?”

“動了胎氣,現在不知道怎麽樣。”

實在是這出戲太精彩了,千回百轉萬萬想不到是這個結果,楚橙啊一聲,還打算再問,陸長舟就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不準再問了。”他覺得自己的小妻子,對別的男人的事實在過於關註了。

楚橙唔唔出聲表示不滿,陸長舟便放開了她,轉而一口親在她的唇上,碾壓幾下才停,鼻尖抵著她的下巴:“還問不問了?”

“不,不問了。”楚橙乖乖道。

正好時間也差不多了,陸長舟便帶上她去東院見長公主和陸紹。距離東院越近,楚橙就越是緊張,感受到她身體的緊繃,陸長舟將楚橙的手握緊了些,說:“有我呢。”

楚橙沖他一笑,果真安心不少。

難得的是,長公主沒有為難,雖面上不帶笑,但還是客客氣氣地接過她敬的茶,喝了一口。陸紹更不用說,他是個粗人沒什麽心思,一口飲盡又囑咐了小兩口一些話,諸如以後好好過日子,若長舟欺負你就來找公爹做主之類的。

敬完茶,長公主和陸紹分別給了賞賜,二人謝過陸長舟便帶她回去了。

今日休沐沒什麽事,陸長舟和楚橙本打算出門逛逛,不想途徑蘭亭*T  水榭時,見一道身影由遠及近,正是從潁州遠道而來的白木詹。

白木詹轉眼就到了跟前,拱手作揖,道:“這兩日便打算回潁州去了,表弟和弟媳若有空到潁州來,我必好好招待。”說完又笑道:“長舟上次說的喝酒可還算話?”

“自然,表兄遠道而來,豈能不一起喝一杯。”

白木詹爽朗地哈哈笑兩聲,拍著陸長舟肩膀對楚橙道:“對不住弟媳了,今日長舟與我一同外出飲酒,弟媳不介意吧。”

雖說這人是笑著的,語氣無不親切,但楚橙就是不喜歡他。她笑,十分大度道:“豈會,我們是該盡地主之誼,夫君只管帶表兄去就是了。”

就這麽著,陸長舟便和白木詹一道出門了。兩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楚橙想到什麽又追上去,趴在男人耳畔,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少喝一點。”

“知道。”陸長舟捏了捏她的手說。

眾目睽睽之下,二人儼然一副親密的姿態,絲毫收斂之意。白木詹定定看著那張距離自己不遠的嬌靨,只覺心神恍惚,目光也變得貪婪起來。

那日鬧市初見,本以為只是驚鴻一瞥,誰知兩人還有這層關系。人就是這樣,越得不到的東西心裏就越惦記,白木詹沒告訴任何人,這幾晚他的夢裏,都是這位讓人心猿意馬的小娘子。

他出神地望著,直到楚橙走遠了,背影消失不見仍像被施了定身法術似的。

陸長舟見狀,心裏非常不是滋味,一股莫名的酸意在心口蔓延。不用細想他自己也知道,他不喜歡白木詹看自己妻子的眼神。

“表兄!”陸長舟移動到白木詹面前,身子正好不偏不倚擋住對方的視線,語氣有點冷,說:“可以走了。”

聞言,白木詹這才恍然大悟,他慢半拍地唔了聲,訕笑:“是,是,走吧。”

話雖這麽說著,但目光仍有幾分不舍。直到跟隨陸長舟出了府門,還回頭又望了幾眼。

這麽細小的動作,自然沒能逃過陸長舟的眼睛。他眉頭微蹙,已然失了耐心,只覺這位平日關系淡漠的表兄,今日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晚上陸長舟都沒表現出什麽好臉色,作為主人待白木詹態度也是冷冷的。

白木詹好女色,他府中除了妻子謝氏還有三位姨娘一個通房,向來不禁欲的他,一聽喝酒便點名要去清樂坊,陸長舟自然不會不應。

到了清樂坊,白木詹點了三位西域的女子作陪,還有幾個先前在秦淮河一帶謀生的歌女在一旁彈唱。秦淮河的歌女擅琵琶和小調,嗓子那是一等一的好,才一開口便讓人覺得骨頭都酥了。

白木詹左擁右抱,喝下一杯美人以嘴渡過來的酒,聽著軟嗓歌謠沈浸在溫柔鄉裏,暫時忘記了那位令自己魂牽夢縈的弟媳。

反觀陸長舟,只是獨自一人坐在主位上喝酒,一杯接一杯,好像歌女的*T  彈唱,溫聲軟語都入不了他的耳朵似的。

白木詹不禁奇怪,瞇著眼睛問:“長舟,秦淮河歌女的嗓音如何?夠軟吧?是不是難得一遇?”

陸長舟笑了笑沒說話,只覺得這些聲音,不及聽雪堂那位的半分。每次楚橙趴在他的耳邊說話,陸長舟便感覺心間一顫一顫的,好像身子都麻了半邊。

他沈思時,白木詹圓場道:“哈哈——長舟還是這麽清心寡欲。”

嘴上這麽說,實則白木詹心裏卻想著,那位弟媳整天面對這麽冷淡的人,可真是苦了她了。他也是佩服這位陸小侯爺,面對家中嬌妻到底是怎麽維持住出那副冷臉的。

越想越不甘心,白木詹只能借酒消愁。飲至深夜,二人皆有些醉了。眼瞧著天色不早,陸長舟便喚人進來,攙起白木詹欲送他回驛館。

才走了兩步,白木詹便趴在地上不願動了,他笑道:“今晚不走了,我宿在清樂坊,長舟不若一起?”

清樂坊自然有宿客的地方,陸長舟沒說什麽,叫來老鴇安排。

安排好後他要走,哪知白木詹拉住他,說:“長舟真的不留下嗎?這兒的女子溫柔似水,能暖人的心肝,不試試?”

“不了,表兄醉了早些安置。”陸長舟冷淡地拂開他的手。

白木詹慢吞吞反應了幾秒,自言自語:“也是,你府中有那樣的遺世佳人,豈會看得上這些庸脂俗粉。”

本是一句聲音極小的話,不想卻被陸長舟聽了去。剎那間,陸長舟目光變得陰冷,深邃的眼眸閃著冷光,讓人不寒而栗。即便是醉酒神臺不怎麽清明的白木詹,也止不住抖了下,感到一股危險。

下一秒,他擡頭欲尋找那股危險的來源,卻聽陸長舟冷聲吩咐一旁的歌女:“送白公子去休息。”

一場秋雨一場涼,陸長舟回聽雪堂時,已經亥時末了。他今日飲酒飲的有些多了,腳步略微虛浮但人還很清醒,來到門前,見侍女們都還守著,揮手叫他們都下去。

楚橙原本已經睡下了,迷迷糊糊中聽到門外惠娘和一個男人說話,猜到是陸長舟回來了。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去迎,只是身子懶的很,錦被裏面又舒服,暖烘烘的不想動。

算了,讓他自己安置就是,楚橙這麽想著,就打算心安理得地繼續睡。不想她剛剛閉上眼睛,就感覺身後的的帷幔被掀開,床榻上探進來半個身子。

因為喝過酒,陸長舟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楚橙聞見了,很是嫌棄,捂著鼻子催促:“你快去洗洗。”

陸長舟自己就很愛幹凈,許是也知道他身上有味道,沒磨蹭。他雙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支著下巴,目光如水,定定望著楚橙。

楚橙被他看的後背有點發毛,不解道:“做什麽?”

她納悶的時候,陸長舟忽然撐著手靠近。男人一靠近,帳中的酒味就愈發濃了,熱呼呼的醺人,楚橙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T

她想陸長舟肯定醉了,也搞不懂這個醉鬼要做什麽,只得配合著對方。

只見陸長舟緩緩靠近,胳膊環住了她,悶悶問:“我是不是還欠你一個承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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