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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貍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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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

赫連笙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自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之後, 他又不信邪地想要伸手。

然後……

他顫巍巍地擡起了一只毛絨絨的前爪。

他盯著面前這只毛茸茸的爪子看了整整十秒鐘,覺得他可能是被赫連衡的愚蠢所傳染了。

後者光明正大在路上造反,沒撐過半天就被抓。

而他現在覺得, 自己死而覆生, 變成了一只貓。

……還是一只, 目測沒出生多久,連叫聲都像是在撒嬌的幼貓。

赫連笙:“……”

然後他發現。

赫連衡犯蠢是真的,他變成貓也是真的。

他又沈默了幾秒, 突然想把赫連瑾叫過來打一頓。

這是他為了自己的皇位精心設計的陰謀麽?

讓他變成一只貓?

赫連瑾腦子進水了麽?

他實在是覺得荒謬,但是面前驟然變低的視角和身體傳來的,極不協調的別扭感,每時每分都在向他提醒著這個事實。

他甚至試探性地走了兩步,然後因為靈魂跟身體不太協調, “啪”地一聲, 顫顫巍巍地摔在了地上。

赫連笙:“……”

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看到這個場景。

他現在是只貓也不行!

好在他所在的位置很隱蔽,現在身體又小,雖然他整個……

整只貓都快翻過來了,但是對於外頭來說, 還是幾乎約等於沒什麽動靜。

他沒敢再動,在陰影裏將自己蜷了起來, 然後冷靜了下來。

左右不會有比死了更差的結局了。

他想。

既然不是做夢,那就只能接受現實。

不過……

應該不是赫連瑾。

他了解赫連瑾。

這個人有智謀,有野心, 雖說心機深沈、敏感多疑了些, 但是夠狠心。

他猜老頭兒其實看出了這一點, 但是仁義並不是作為一個帝王的必備要素。

當然, 這個選擇不一定正確, 但是老頭兒沒有更好的選擇。

赫連瑾既然想殺他,就一定會斬草除根,而不是讓他變成一只貓。

不是赫連瑾做的。

那麽……

會是誰呢?

赫連笙的瞳孔微微一頓,想到了一件事。

北殷素以奇聞異術聞名,這個古老而神秘的民族有一部分獨屬於自己的文化。

其中……

就包括對魂靈的信仰。

他們堅信,人的魂靈和身體是兩個可以互相分離的部分。

而北殷的古籍中,也曾經有過魂魄易體的記載。

他離開玄鶴宮的那一日,以獨孤雅的聰明,她應當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

但是她什麽都沒有跟他多說,只是平靜地讓他回去之後好好吃飯休息。

……這有些太反常了。

而且……

他被赫連瑾抓進冷宮的這段時間,獨孤雅那裏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即便是心如死灰,他相信,他的母妃也不會不管他。

所以……

他把自己團起來,埋進溫暖的毛裏,突然有點想念獨孤雅。

獨孤雅在慈恩寺。

他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去慈恩寺找獨孤雅弄清楚事實真相。

等到赫連衡被押回京,再想辦法聯系他。

赫連瑾不會殺赫連衡。

但是他不知道赫連衡如果得知了他死的消息,會不會又做什麽傻事。

無論如何,得跟他見一面才行。

他在大腦裏迅速地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都已經打算伸爪子了,卻突然頓了一下。

他想起了現在自己身處的地方。

良久,他把爪子縮了回去,懶洋洋地把自己團成了一個團,看向了院子裏對峙的兩個人。

赫連笙其實知道為什麽赫連瑾要把那封奏折拿出來。

他有點想笑。

赫連瑾殺他是因為忌憚他和他背後的北殷,但是把他最後的話告訴顧淵,純粹就是為了邀功了。

他以為顧淵討厭他,所以在得知他的死訊之後,會為自己獲得自由而慶幸。

他是真的不了解顧淵。

即便顧淵討厭他,他的教養和悲憫之心也不會讓他因為一個人的死而慶幸。

所以他很能理解,顧淵聽到他說的話會生氣這件事。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

顧淵看上去,好像比他想的還要生氣一點。

“我不信。”他輕聲道。

他的手上死死地捏著奏折,從赫連笙的角度,能看到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只會說“我不信”三個字的機器。

赫連笙產生了一瞬間的迷茫。

他在不信什麽?

是不信他會謀反,還是不信他會放他自由?

前者是心知肚明的子虛烏有,後者……

他在顧淵的眼裏,原來真的賤到這種程度麽?

事不過三。

顧淵這個態度,赫連瑾的臉色也開始有些不好看。

“有什麽好不信的,朕還會騙你不成。”他看著顧淵,按捺住火氣,平心靜氣地道,“行舟,你從小與朕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你了解朕,朕也了解你。七弟一事,朕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但是朕的確沒有騙你。”

顧淵看著他,臉色蒼白:“他不會謀反。”

赫連瑾眸色深沈:“行舟的意思是,朕在汙蔑七弟麽?”

他笑了笑,“行舟,你可別忘了,北殷通敵的線索,當初還是你提供給朕的。七弟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應該相當感激你吧?”

這話像是一柄利劍,直接刺到了顧淵的心口。

他臉色蒼白,身子一晃,一旁的桑桂見勢,趕緊扶住了他。

赫連瑾看著顧淵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色,輕輕道:“行舟,念在我們是多年至交的份上,左右今日之事傳不出去,朕不和你計較。”

“赫連笙謀反,顧家原本也要受牽連。”他輕輕啟唇,“顧大人勞苦功高,是國之重臣,你哥哥在工部做事,亦是前途無量,朕也頗為欣賞。”

“今日你一時接受不了,朕能理解。”他輕輕道,“但你若真是要為了一個死人與朕鬧翻……”

他嘆了口氣,“那麽那些彈劾顧家與獨孤氏粘連的奏折,朕就沒辦法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

顧淵的嘴唇顫了一顫。

赫連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甩袖離去。

院內只餘了桑桂、福子和顧淵,還有……

赫連笙蜷在角落裏,看了眼外面守著的禦林軍,有些為難地舔了舔爪子。

院子裏只有一個出口,這樣的話,他現在溜出去,就太明顯了。

他放下爪子,將自己往陰影裏埋了埋,裝死。

春日的夜半還是有些微冷,院子裏沒有人說話,微冷的露水釀出一片死寂。

良久,還是桑桂嘆了口氣,開了口。

“顧公子剛剛,真的過了。”他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開口,“當時七殿下面聖的時候,老奴也在,關於解除婚約一事,那確是殿下親口所述。”

……老狐貍。

赫連笙默默地想。

你怎麽不把赫連瑾威脅我的事情一起說出來。

他在心裏念叨,那廂,顧淵開了口,嗓音沙啞。

“他可還有說什麽?”他輕聲道。

桑桂猶豫了一下。

“殿下自盡之前。”他還是如實告知了顧淵,“曾經問過老奴,您從南羌回來了沒有。”

顧淵猛然擡起了眼。

他張了張口,顫著唇,聲音很輕:“他……問過我?”

桑桂頷首。

顧淵的臉上霎時間浮現出一剎那的欣喜,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什麽。

這點欣喜在他的臉上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絕望而灰敗的神色。

“他在等我。”他輕聲道,“但是我沒有來。”

這句話像是一下子擊潰了他,他緩緩地轉過身,看向了屋內靜靜躺著的人。  少頃,他深吸了一口氣,顫著手,半跪在了人身邊。

一旁,赫連笙也沈默地跟著他一起看著自己。

這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

赫連笙看著自己,還能回憶起自己最後躺在這裏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死到臨頭,他發覺他是恨著顧淵的。

他恨顧淵甚至沒有聽他一句解釋就誤會他,他恨顧淵欺騙自己,利用自己。

但同時,這種恨裏夾雜著求而不得的夢魘。

在瀕臨死亡的時候,他還是想要見他一面。

可是顧淵沒來。

他跟在顧淵的後頭追了顧淵那麽久,就像是在追一個永遠追不上的夢。

臨死前的最後期冀也被打碎,就像是牽著風箏的那根線被剪斷。

等到他死而覆生,過往的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層紗,變得虛無而渺遠。

他發現自己變得格外平靜。

那些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就像是跟著那具身體的死亡盡數留在了那裏一般,再也無法掀起一點波瀾。

這樣也很好。

他想。

等他救出了赫連衡,再找到母妃,他就帶著他們倆去北殷。

至於顧淵。

就讓他以為自己,死在了這間小小的屋子裏好了。

他垂了眼眸,正打算悄然離開,面前卻突然出現了一片深藍色的布料。

他心知不妙,立刻轉頭就要跑。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剛來到這具身體裏,反應還沒那麽靈敏,下一秒,他就被拎住後頸抱了起來。

“這裏怎麽會有一只貓?”福子小聲道,聲音裏帶著些訝異。

懷裏的小貓看上去只有五六個月大,通體雪白,觸感溫熱柔軟。一雙眼睛還是罕見的異瞳,擡著頭看人的的時候帶著驚慌,無辜漂亮得能讓人心都化掉。

福子是個普通人。

他的心立刻就軟成了一灘水,把企圖從他懷裏掙紮逃跑的小貓抱在懷裏,揉了揉它的腦袋。

“我去給你找點吃的啊。”他小聲哄。

因為變成了一只貓完全沒辦法對抗他的力氣的赫連笙:“……”

他突然很想把剛剛給這個傻子的那一袋子銀子要回來。

他奮力掙紮,傻子卻不明白它的意思,以為它是被抱得不舒服,換了個姿勢抱著它。

赫連笙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性子,一氣之下脫口而出就想罵人,結果一張口,依舊是又軟又嗲的貓叫。

赫連笙:“……”

他氣得快暈過去,卻發現了另一件糟糕的事情。

因為剛剛的他那一聲,原本正盯著他的屍體,不知道在莫名其妙緬懷什麽的人突然擡頭望了過來。

一人一貓對視的瞬間,他清晰地看到了顧淵的呼吸一緊。

他知道……

那是因為,他和原身一模一樣的一雙異瞳。

空氣中有一瞬的寂靜。

顧淵原本是想轉過來問小太監一些事,卻猝不及防對上了這樣一雙眼睛。

他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恍惚間,他幾乎想起了赫連笙的初遇。

張燈結彩的秦水河畔,暗巷內的少年一身錦衣華服,雖說處於弱勢,卻絲毫沒有怯弱之感。

他就那樣靠在墻上,垂著眼眸,嘴角噙著的笑裏帶著一絲厭惡和不耐煩,擡起頭看到他的時候,眼睛裏卻亮的像是有星星。

他張了張口。

“阿笙。”他輕輕道。

赫連笙沈默了一瞬。

他活著的時候,曾經無數次地哄著顧淵叫他這個稱呼。

但是回應他的,永遠是客氣而疏離的“殿下”。

沒想到,再次聽到這個稱呼,會是在這個場合。

你願意對著一只貓叫我的名字,卻不願意在我面前哄一哄我麽?

他想。

另一邊,顧淵在某個瞬間,頭腦幾乎是空白的。

稱呼脫口而出的剎那,他才清醒了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在想什麽。

赫連笙的屍體就在他的旁邊,他卻恍惚到把一只貓當成他。

宮內養著不少貓。

其中就有不少北域進貢的品種貓,這樣的瞳色,也是可能的。

想到這,他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時,他的眼裏已經是一片清明。

他強迫自己挪開視線,不去看那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聲音嘶啞地開了口:

“他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是剛剛,他顫著手去幫赫連笙理臉上淩亂的碎發的時候,他才發現,赫連笙臉上有一道清晰的掌印。

此外,對方的掌心也有被碎瓷割破過的痕跡。

這些痕跡看著觸目驚心,他幾乎不敢去碰,也不敢去想象,它們是怎麽被制造出來的。

……赫連笙分明應當是最金尊玉貴的小皇子。

福子猶豫了一下。

“告訴我可以麽?”顧淵看著他,低聲懇求,“我……我想知道他究竟被誰欺負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是赫連瑾?”

他稱呼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的名諱,這是殺頭之罪,但是他的臉上卻面無表情。

福子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擺了擺手。

“不是,不是聖上。”他小聲道。

從剛剛的話中,他猜出了顧淵的身份。再加上,他也確實對於把鄒宏濟放進去有些內疚,於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

“是鄒家的公子。”他道。

他把鄒宏濟做了些什麽,又是怎麽口頭上侮辱赫連笙的,最後又是怎麽打下那一巴掌的,事無巨細地告訴了顧淵。

說著說著,他又把自己說氣憤了。

“那個鄒家的公子可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忿忿地道,“殿下那麽金貴的一個人,就算這會兒被關著了,怎麽能被當成……當成青樓楚館的人對待。”

“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他嘀咕,“配不配得上殿下。”

顧淵垂著眸,一言不發。

在聽到前面的時候,他的手指攥緊了掌心,滔天的憤怒幾乎立刻席卷了他的大腦,他幾乎不敢想當時的場面,也不敢想若是桑桂沒有及時趕到,會發生什麽。

曾經……

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如今卻跌落在泥濘裏,誰都能踩上一腳。

他覺得自己心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然後,他聽到了福子的話。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赫連笙在他面前說的話。

他說。

顧淵,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

他說。

顧淵,我在你眼裏是不是連芙蓉樓的小倌都不如。

……

顧淵閉了閉眼。

“不是……”他輕聲道,嗓音已經喑啞地不像話,“不是的。”

他從未像今天那樣後悔。

後悔當時為什麽要沖赫連笙發火,為什麽在對方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沒有緩和語氣去哄他。

赫連笙……

會難過麽?

會的吧。

他那個時候其實很訝異,因為赫連笙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

是他。

……是他把對方逼到了那個地步。

顧淵猛然閉上了眼。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站起了身:

“鄒宏濟是麽?我去找他。”

就在即將跨出第一步的時候,他想到了什麽,止住了腳步。

“他……”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是死死地看著地上躺著的人,許久才開了口。

“我想帶他走。”他啞著聲道。

作者有話說:

笙笙,撓他!

評論都有看,開頭就說了大綱定了不會改文,文案和作話也都排雷了古早狗血虐,希望大家真的不適的話還是及時退出止損,這樣大家體驗感都會好很多,感謝

感謝在2022-04-23 20:56:45~2022-04-25 23:00: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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