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自從伍恒樂一家逃走之後，吳春妍他們的生活並沒有走向陽光。沒有食物，無法外出，饑餓、疾病、叢生的矛盾……等到被逼到極致，恐懼反而成為力量。

他們決定去搶徐家村的食物！那原本就該屬於酒店的，就該人人有份！

何寓早有防備，卻不覺得樓下那群散沙能有什麽作為。這輩子他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上等人，就連那些眼中的下等人的想法也看不透了——兔子逼急了也會跳墻了。

最後雙方死傷慘重，樓下的人搶到一半的食物，最後仍然退居樓下。

可是食物仍然不夠吃。

吳春妍憂心忡忡，夜裏睡不著覺，胃裏的酸水不停地翻滾，失眠更加難受，還不如睡著了什麽感覺都不知道。

她走出房門，漫無目的地走動。前幾天爆發的沖突，使得這條走廊的血腥氣似乎還縈繞在鼻尖。

幹嘔幾下，吳春妍連酸水都吐不出來。

太餓了，太餓了。她忽然想起以前的日子，徐家村的人還沒有來到這間酒店時，她過的日子——

那個時候，酒店裏人很多，每天不是這裏水管堵了、那裏需要換洗被單，就是那邊哪家人跟哪家人吵架了……

他們叫她吳姐，一有事情就找她，每天忙忙碌碌的跟陀螺一樣，卻過得很充實。

那個時候，手底下的員工，都很聽她的話，她將他們的工作分配得妥妥當當，就算是最刁鉆的陳巧，也服服帖帖的。入住的客人，雖然也有不講道理的，但是總體上，都很服從酒店管理。

同時，還不缺吃穿，倉庫裏都是物資。

沒有以前上班時候，上頭有領導壓著，她不需要對誰匯報工作，也不擔心客人投訴。

現在所有事情都是她說了算！

最開始的時候她想，她守住了這間酒店，等到災難過去，經理肯定能看到自己的用心。這些都是她以後的業績。

後來她想：其實，如果日子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災難之前，她也只是四季春酒店裏數不清的領班中的一個而已，拿著不高不低的工資，上下夾板受氣。

她喜歡這樣的生活，能夠從中得到成就感。

可是一切都變了，她瞬間從天堂跌落地獄，造成這一切的就是徐家村的人！

吳春妍捂著痛苦痙攣的胃，眼中不由得露出一點恨意。

她就不應該放他們進來！不應該給他們提供食物！那些人，通通都是白眼狼！

吳春妍猛地楞住了，想起伍恒樂來。他好像說過什麽話，是什麽來著……饑餓讓她的腦子轉得很慢，她楞是想不到。

有一縷香氣飄過來，好香！

咕咕咕——

她的胃劇烈地叫起來，慢騰騰的腳步加快，在哪裏？是哪裏？誰有了食物她為什麽不知道！

好香！好香！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轉過拐角下樓，拐彎……她來到三樓，水已經降到二樓，剛剛退水的三樓腐臭不堪，地上磚面滑溜溜的，有一層細細的綠苔。

吳春妍順著香味，扶著墻面急急地找過去，在一扇門前停下。

這扇門長期泡水，把手生銹，一轉，鎖也是壞的。

吳春妍順利地開門進去，更濃重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她走進去，來到廚房，看到五個人圍著一口鍋，正在烹煮。

大號的鍋架在大號酒精爐竈上，正在汩汩地翻滾著濃湯。

“你、你們——”

她發出的聲音驚到那五個人，五個人齊齊回過頭。

如果有一面鏡子的話就能看出，他們六個人的眼神時一模一樣的——對食物的極致渴望，像是冬天的狼。

“吳姐？你怎麽來了？”

“你們哪裏來的——肉？”

濃湯翻滾間，看得出一塊塊肉。

其中一個是熟人，王自勇抿抿嘴，指了指一個角落：“那裏，你要看的話，就去看吧。”

“餵！”

王自勇眼神直楞楞地說：“沒關系，反正又不是我們殺的，我們只是撈起來而已！怕什麽！”

其他人又轉過頭，盯著鍋看，時不時地攪拌幾下。

很快他們就聽到吳春妍的嘔吐聲，王自勇笑了笑，拿勺子舀了一口湯喝下：“鹹味夠了，應該熟了。”

沈默中，伴隨著吳春妍的幹嘔聲。

還是王自勇拿碗舀了一晚，裏頭有著足足的肉塊，肉塊像鹵味一樣的顏色，濃湯泛黑，像是加了醬油。

他剛夾出一塊肉，被一雙手打掉。

吳春妍尖叫：“這是人肉啊！你怎麽敢吃！”

王自勇機械地將地上的那塊肉撿起來，放進碗裏，“不然呢？餓死嗎？”

他低頭飛快地吃完了一整碗，最後嚼著又擡起頭，看向吳春妍的眼神帶著誘惑入地獄的熾熱：“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吳春妍覺得一切都太可怕了，其他人手忙腳亂地開動，露出一臉饜足。她的腦子異常混亂，排斥、向往、惡心……直到王自勇他們消滅掉這一鍋，商量著再煮一鍋時，她飛奔出去，跑到走廊盡頭。

她甚至不敢回頭，身後是能夠將她拉入地獄的可怕香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爬上樓的，昏昏沈沈了一天，再次出門的時候遇到一群人正下樓。

“你、你們要去哪裏？”她掃過人群，都是早期入酒店的人。

“吳姐，我們想離開這裏。”

“水已經退了，我們想回家。”

“早上徐家村的人全部都走了……”

一家一家人從她身邊經過，極少數人家還能全家成員完整。

他們從她身邊走過，步履虛脫，帶走了吳春妍曾經波瀾壯闊的美夢。

人都空了。

柳國輝說：“吳姐，我也要帶陳巧走了，到別的地方去找吃的。”莊小燕決定跟著柳國輝他們走。

在吳春妍拒絕了一起走之後，他們三個人也離開了。

這棟曾經庇護了無數人的酒店，除了吳春妍，就只剩下王自勇一家和其他四個男人，那四個男人就是之前遇到的、在三樓和王自勇一起吃那種東西的人。

大家都離開之後，他們行事更加肆無忌憚了，從各種地方、水窪、角落搬回來各種恐怖的屍體，酒店裏一直縈繞著可怕的臭味。

吳春妍躲在房間裏吃著被子裏的棉花，酒精爐竈上煮著黑綠色的水——從街上舀回來的。

她到外面去，到各棟廢棄的樓層中尋找食物，即使是腐爛的東西也照舊帶回來吃。

活下去、她會活下去的，她一定會守住這間酒店！

後來，她沒有再看到王自勇的媽和孩子，明明前陣子還能聽到那個孩子的哭聲。但是她的情感好像被蒙上了一層陰翳，沒有餘力去關註別人家的事情了。

她以為她會這麽等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我吃不下了，好難吃。”

“唉，吃了那種肉之後，這些被汙水泡爛的肉真的吃不下了。”

吳春妍捂住嘴。

“還是剛剛死掉的味道好，肉還緊緊的，有嚼勁……”

“餵你們小聲點，王自勇在裏面睡覺呢。”

“嘁，怕什麽？他自己不是也吃了。說實在話，他挺厲害的，自己媽和孩子都敢吃。”

“邊哭邊吃哈哈哈。”

吳春妍慢慢後退，不敢再聽下去，結果聽到前面有人遲疑地說出一句：“你們覺得，樓上的吳姐，還活著嗎？”

可怕的寂靜，其他人理解他的意思，低聲說：“死了吧？肯定餓死了。”

“沒有，昨天我還看見她出門了。”

“外面有什麽可以吃的，都是垃圾。她之前看到我們吃肉，都嚇哭了哈哈哈。”

打破了禁忌之後，他們也敢肆無忌憚地把當初第一次吃的情節拿出來說笑了。

“那、就等她死了再……？”

“我有一點等不及了。”

吳春妍死死地捂住嘴，慢慢地下樓梯，手上拎著的塑料袋撞到墻壁，裏頭好不容易找到的罐頭磕到墻上，發出脆響。

“什麽聲音？”

“走去看看。”

“沒有人，是我聽錯了嗎？”

吳春妍飛奔，沒有避開地上的水窪，一路狂奔，跑到心臟都要跳出喉嚨，喉管灼燙。

“餵，你沒事吧？”

她癱坐在地上，有人走過來對她說話：“喏，這個給你，別哭啦。”那個人蹲在塞了什麽東西在她懷裏，然後走了。

低頭一看，是一塊濕噠噠的餅幹，糊成一團。

她擡起頭看到那個人影，正彎腰在地上挑挑揀揀，然後走進一間店鋪。不一會兒那個人走出來，吳春妍看到那個人的正面，臉臟臟的，很瘦，只看得出是一個女人，看不出年齡。

那人出來後看到吳春妍，又走過來：“你怎麽了？不要在地上坐太久，路上很臟，坐久了會生病的。”

吳春妍趕緊站起來，手上攥著那團餅幹，伸向那個女人：“這個——”

女人歪頭：“你不吃嗎？我聽見你的肚子在叫。”

吳春妍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她之前出門找到的東西，在她奔跑的過程中不小心丟掉了。她將餅幹吃掉了。

女人笑起來：“那我先走了，再見。”

“哎你去哪裏？”

“我打算往北邊去。”

“你家在北邊嗎？”

“不是啊，我是覺得北邊地勢高，肯定比這邊先退水，可能已經有救援了，想過去看看。”女人說：“這邊已經沒什麽東西可以吃了唉。”

吳春妍內心糾結，最後下定決心：“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可以啊。”

“我叫吳春妍，你呢？”

“我叫陳蕓。”

兩人一起上路。災難後的城市，腐臭又蕭條，跟她們一樣拾荒的人，不計其數。

食物缺乏、藥物缺乏，在路上總是能看到死亡的屍體，也能看到拾荒屍體的人。

吳春妍看得眼皮直跳。

後來他們到達一個收容所，據說是北邊下來援助的，為他們提供一日兩餐。

吳春妍跟著隊伍一起幹活，做些清理街道的活。後來她和一些女性被調出去組成衛生隊，接受培訓後做些護工的工作。

她一步一步地跟隨著城市重建的腳步，慢慢地找回了以往的自信。

後來她偶然間看到了王自勇，不知道怎麽的，她跟了上去，看到王自勇捂住一個小孩的嘴巴往偏僻的巷子裏拖。

重建過程中，對食用人類屍體以及殘害人類以作食的行為是嚴令禁止的。

災難之中不得已的行為，在災難後反而成為心中難以除去的癮頭。

她的腳步停下來，在通知民衛隊和自己獨自跟過去之間，猶疑不定。

如果通知了民衛隊，如果王自勇真的在……那他就死定了。

時隔太久，她已經將那些可怕的記憶忘記，當初的恐懼也淡去。

況且，當初王自勇並沒有說想吃她，是其他四個人。

“我就去看一眼，如果真的是，我就阻止他，讓他改好。”

決定之後，吳春妍自己跟了上去。

晚上，陳蕓做好飯，久等不到吳春妍回來，走到門口，看見夕陽殷紅如血，斜入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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