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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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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式的一室一廳,地上貼的是瓷磚,踩在上面涼涼的,陸則靈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虛浮的歪了一下。窗式空調雖然老舊,制冷效果卻很良好。冷氣吹過來颼颼的,陸則靈手臂上起了些雞皮疙瘩。

白楊戲謔:“怎麽,被我肉麻到了?”

陸則靈笑了笑:“才知道啊,你說你惡不惡心?”

白楊搖頭:“追女人沒什麽方法,我的秘訣是,第一,不要臉,第二,堅持不要臉。”

陸則靈伸手突然像革命同志一樣拍了拍他的肩:“你這秘訣貫徹的真是徹底。”

“那你受感動了嗎?”

陸則靈滿不在乎的點了點頭:“感動的都快哭了。”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明明是玩笑話,不知道為什麽笑過以後卻說不出話來了。

白楊緩緩的向外踱步,他身材高大,白色的身影一半融入暗夜,一般顯露在陸則靈眼前。他停了停,突然轉過頭來,一雙桃花眼微微的瞇了瞇,淡淡的笑了笑,漫不經心中帶了幾分認真,陸則靈霧裏看花,有些看不清楚。

他突然開口,說的很慢,一板一眼的,“陸則靈,我曾經談過一場很傷筋動骨的戀愛,幾年都緩不過來,所以我不愛和人談愛,談愛傷感情。”

陸則靈盯著他數秒,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他撇開了視線,看著遠處,有些欷歔的說:“這幾年我就像走在獨木橋上,底下是大浪,每時每刻都可能被玩死,可是這種死法很刺激,我舍不得離開。”他又回過頭來:“陸則靈,我累了,我想過新的生活,你願意把我拉回來嗎?”

還沒等陸則靈回答,他已經一階一階的下著樓梯。不知道為什麽,陸則靈覺得這一刻白楊的背影看起來很偉岸,讓她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全感,這種感覺她已經多年沒有過。

她沖動的走了出來,抓著銹蝕的樓梯扶手,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喊了一聲: “白楊——”她對他說:“我,也想過新的生活。”

白楊沒有回頭,站在低幾階的樓梯上沒有動。陸則靈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想從頭開始,獨木橋太難走了,其實,其實我很怕死。”

意義很不明確的對話,可是他們卻讀懂了彼此這一刻的心思。

因為有著相同的靈魂,所以彼此懂得。無關風月,無關過往,只是兩個人都疲憊了,一起拎著行李在某一處歇一歇。

其實陸則靈覺得自己有些荒謬,說好從頭開始,她便真的從“頭”開始。她好幾年沒有剪過頭發,一頭長發又順又直,理發師一開始怎麽都不舍得給她燙染,後來拗不過,給她設計了個新造型。

她在酒店工作,不允許染發,黑色的齊腰長發變成弧度自然的卷發,為她清雅的樣貌平添了幾分嫵媚。她皮膚白皙,黑發濃郁,倒是多了幾分覆古的感覺,發型師說她要是換身旗袍,倒像是舊上海的時髦小姐。

陸則靈看著鏡子笑了笑,心說,這其實就是過時的意思吧?

不過她對新造型很滿意,明明只是換了個發型,她卻有換了顆頭的感覺,好像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了。

她這發型被白楊笑得要死,白楊說現在的女人都往嫩打扮,她卻堪堪弄得自己老氣橫秋的。陸則靈只是笑,反問他:“不好看嗎?”

白楊上下左右的打量,最後認真的說:“其實挺好看的,要是配個露背裝肯定更好看。”

陸則靈睨了他一眼:“想得美。”

她和白楊已經能夠自然的相處,他的那幫朋友她也漸漸熟悉。

其實這個開始真的很好,沒有什麽算計的試探,不去計較是不是真的愛著,不用擔心有一天會失去一切,像兩個落了水的人擁抱在一起取暖,等冷勁過了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

這樣挺好的。沒有撕心裂肺的愛,便沒有肝腸寸斷的絕望。

這天陸則靈放假,放肆的睡到了中午,白楊的電話打來的時候,她尚在夢中,也不記得自己和他說了什麽,等她醒來的時候,白楊已經在她家門口。

她剛起床,動作有些遲緩,白楊跟在她身後,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聽他聲音他似乎很高興。

“昨天我和林曉風喝酒喝到很晚。”

陸則靈正在刷牙,想說話含含糊糊的,還噴了一口的牙膏沫子。最後只是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白楊準確的捕捉著陸則靈的視線,問她:“林曉風喝醉以後對我態度可好了,我從她那套取了好多你的消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陸則靈擡起頭,一手舉著牙刷一手拿著水杯,模樣有點傻。她有些疑惑的看著白楊,等待他接下去的話。

白楊笑,慢條斯理的說:“我這麽用心良苦的打聽你的消息,只意味了一件事。”他抿了抿唇,故意賣關子的停了下,才說:“我,對你,陸則靈,勢在必得!”

陸則靈正在刷牙,突然笑了出來,白色的牙膏沫濺了幾滴零星的在白楊身上。白楊瞪了瞪眼睛,卻也沒有責怪,反倒一直笑瞇瞇的。

陸則靈沒把他的話放在心裏,他一天一個主意,跟著他的思維會忙不過來。刷好了牙,她回頭問他:“今天找我是打算去哪?”

白楊這才想起來的目的。他擡手溫柔的撫弄著陸則靈有些淩亂的卷發,用手向上挽了挽,說道:“你一會兒能不能把頭發挽起來,然後穿你上次穿過的那條白色的裙子?”

“這麽隆重,去哪?”

“我一個朋友的新店開張,去捧場。”

“哦。”陸則靈點了點頭,回房從櫃子裏拿出來她僅穿過一次的白裙子。

白楊這人狐朋狗黨多,多是二世祖出身,會喝奶的時候就有公司有股票了,他們生意做的多,也頂多算是守業有成。

這天來捧場的開在鬧事的一個西餐廳,還是做法國菜的。陸則靈跟著白楊混吃混喝,只覺法國菜最難吃,用餐步驟又多,一堆繁文縟節,光是餐具就從外向裏一長條,真的不懂法國人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這種高貴和享受她真的不懂,反倒覺得矯情。

餐廳的裝潢非常精致,施華洛世奇的水晶吊燈如月光華,氣氛緩和情調婉約,適合男女談情說愛,身穿白色廚師服的白人廚師在往他們的餐盤裏切著松露,薄薄的片狀,方一滑下去就香氣四溢。

白楊在旁邊煞風景的說:“要不是跟著高富帥,我們怎麽能吃的上這麽貴的玩意兒,則靈,別客氣,松露多吃點。”說著又去調侃老板:“誒,姚總,這松露我們能打包一斤回去嗎?”

坐在對邊的姚總哭笑不得。

飯後,姚總微微向後靠了靠,年輕的臉孔意氣風發,指著餐廳正中央有點夢幻的一架三角鋼琴說:“看到那玩意兒了嗎?”他比了比手指,“斯坦威,七位數,從上海運過來的。到現在還沒給人彈過。”

白楊若有所思的瞇了瞇眼:“你這種粗人還懂這個?”

姚總白眼一個:“你懂什麽?我這才是真正的情調。在我這見識了最好的,別地兒怎麽受得了,這就是營銷手段!”

白楊抿著唇笑了笑。突然站了起來,拉起坐在一旁安靜喝水的陸則靈。陸則靈手滑了下,放杯子的時候水滴濺了幾滴在手背上。

“老姚,今兒我給你的琴破破處,讓我們藝術家陸小姐給你演奏一回,讓你這大老粗開開眼。”白楊拉著她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那家泛著奢華光澤的斯坦威。

旁人不懂,她又怎麽會不懂?這是每個學琴人的夢想,她也曾抱著琴譜和朋友幻想過有一天能在最高舞臺上,莊嚴而鄭重的和斯坦威交流一次。

白楊把她推向了那架夢想中的鋼琴,可陸則靈卻不敢靠近。

她手臂夾得緊緊的,始終不敢再走近,也不敢去掀開琴蓋,她不敢去看那無數次在她夢中出現的黑白琴鍵。不敢去回想腦子裏那些練過無數次的譜子。彈琴是她這一輩子最幹凈最虔誠的夢想,她曾那麽輕易的放棄,她沒有臉再去觸碰了。尤其是在經歷了那麽多事以後。

過去最美好的生活,都那麽過去了,她已經回不去了。

眼淚盈滿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明知不應該,她卻忍不住。她顫抖著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手心因為傳菜燙傷了好幾次,長出的新肉紅紅的,看上去難看極了。手背上的幾滴水還沒有幹涸,附著在皮膚的紋理上,在燈光下閃著光。好骯臟的手,好骯臟的心。現在的她,怎麽配再彈琴?

她退卻了,轉身想要逃,卻被白楊強硬的捉住。他人高力氣大,雙手固執的將她的腰握住,硬生生將她抱了起來,放在琴凳上。

被迫坐下的那一刻,陸則靈的心裏像有一片海,明明驚濤駭浪,卻有一種讓人眷戀的歸屬感。

她的雙手死死的攥著拳頭,不敢睜開眼睛,她怕一睜開眼淚就會流下來。

白楊半蹲在她面前,聲音柔和得不可思議,他說:“陸則靈,我們說好的,從頭開始,開始新的生活。”

陸則靈睜開了眼睛,模糊的水汽中,她看見了白楊一雙璀璨如星的眸子,此刻,她的靈魂都在顫抖。

“我的手……好臟。”她無助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難以相信,在她老之前,她還能這麽靠近曾經的夢想。

白楊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那並不是一雙好看的手,可這雙手很堅強,很勇敢,那麽不其然的闖進了他的生命,讓他似水一般的心平起波瀾。

他抽出西裝胸口口袋裏的用以裝飾的手絹,認真而仔細的擦拭著陸則靈的手。

末了,他虔誠的吻了問她的手背,一字一頓的說:“這是世上最幹凈的一雙手。”

他擡起頭,目光堅定的看著陸則靈,仿佛想要給她無限的勇氣。

“彈一次,小時候怎麽學的怎麽彈,現在你的聽眾,只有我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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