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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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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玉晚這次看的時間過長,對面的人不由擡眸。

甫一和無沈對視,玉晚登時像被燙到了一樣,倏地移開目光。

然後沒過數息,又悄悄挪回來,繼續看。

她眼睛很亮,愈發濃烈的情愫讓她一旦望向他,滿眼都是藏不住的歡喜。無沈因此便察覺出,他剛才給她講的見聞經歷,她是聽進去了沒錯,可同時她也沒聽進去,否則她不會這麽看他。

不會這般,比說與他無關時還要更堅持,更固執。

他甚至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熱忱。

首座有點無奈。

好像不管他怎麽做,和她有關的一切都在朝著事與願違的方向發展,他越是嘗試勸解,她越寸步不讓,與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

這樣的變化,著實讓他有些束手無策。

若從此她真的……

無沈沒繼續想下去。

他起身道:“寂歸上人醒了。”

玉晚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跟著起身,果見前方那棵菩提樹下,寂歸已從入定中清醒,正朝這邊看過來。

“師父。”

玉晚端著茶上前,請師父喝茶,順帶將先前發生的事大致說了遍,道:“楚聞想跟我動手,是無沈幫忙解了圍。”

寂歸頷首。

寂歸剛才雖一直在入定,但因帶著個毫無靈力的徒弟,即使清楚玉晚身上有足以保護她自己的手段,也還是留了一絲靈識關註外界動靜,因此玉晚身邊突然出現陌生的靈力波動,即楚聞意欲動手一事,寂歸是知曉的。

這時無沈近前見禮,寂歸給他回禮,道了句多謝。

無沈道不敢:“上人言重了。”

寂歸微微一笑。

按當時那種情況,無沈以一個路人的姿態出面,比他這個當師父的出面要來得更為巧妙。

有些東西,恰恰正是他教不了玉晚的,無沈卻可以。

於是正待詢問無沈這段時間可否與他們師徒二人同行,孰料未及開口,寂歸就感知到什麽,面色驀然變得凝重。

他衣袖微振,立時設下道屏障,將玉晚護在裏頭。

無沈也立刻上前一步,擋在玉晚身前。

同時道:“小心。”

玉晚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

但光是看他們二人神情,就知必然是出了相當嚴重的事,玉晚便一聲沒吭,老老實實地在保護圈裏呆著,不給他們添亂。

很快,一道氣息悄然無聲的,隨風來到他們近處。

這氣息肉眼不可見,玉晚剛以靈識感知出其與城裏的氛圍截然不同,好像透出種陰寒詭譎之意,一碰便教人如墮寒窯般渾身發冷,就覺眼前忽的一亮,道真師兄送她的那朵金蓮自發浮現出來。

這金蓮約有手掌大小,緩緩轉動間,融融金光鋪灑,未知氣息帶來的陰冷感轉瞬消散,發寒的身體得以回暖。

這顯然是道真說的護身。

不僅如此,玉晚還能借由向四周蔓延開來的金光,看清屏障外的空中有淡淡漆黑色澤。

那黑色起初呈橫掃之勢,非常筆直,可見一路都未曾遇到阻礙,方能一點直連成線。而後金蓮出現,金光揮灑,黑色便遭逢克星般一下變得混亂,仿佛硯臺被打翻,墨跡到處流淌,才會淌成玉晚現在所看到的毫無章法、極其淩亂的痕跡。

玉晚擡手捧住金蓮。

難怪之前跟師父說道真師兄送了她一朵金蓮,師父讓她一定要好好愛惜,原來金蓮能耐如此之大,比她在玉族裏見過的上品法器還要厲害。

單是在玉族,上品法器就至少得是煉虛期以上的長輩才有資格使用,足見這金蓮有多麽珍貴。

玉晚小心地將金蓮往前送了送,想讓擋在她身前的無沈也能感受到金光的暖意。

然後就見無沈像是感受到了,微微往後側了下臉。

但終歸沒有真的回頭看她。

很快,在金光的照耀下,空中的黑色痕跡逐漸變淡,直至化為虛無。

氣息消失了。

用不著玉晚動作,金光自發收斂。接著金蓮圍繞她轉了幾圈,發現再無危險,方化作一束金芒回了她眉心識海。

寂歸也在同一時刻撤下屏障。

不過寂歸神情並未因氣息的消失有所緩和,反而更凝重了。

在場只玉晚對那氣息不太了解,便問無沈是什麽,有何等來頭。

無沈聞言,雖轉身面向她,卻微垂著眼並不看她,只答:“須摩提乃聖地,此城更坐落在無量寺山腳,自有無上偉力加持。”

然剛才城中卻有魔氣溢出——

魔氣一般只出自南山。

然尋常的魔物魔修之流,連西天與南山交界之處的佛魔谷都進不得,更枉論橫穿過佛魔谷,深入須摩提腹地。

“此事非同小可。”寂歸肅聲道,“需盡快前去一探究竟。”

無沈道:“請上人允弟子同行。”

寂歸自然應允。

遂等玉晚付過茶錢,三人離開菩提樹,沿魔氣來襲的途徑尋去。

這一尋,便到了處街頭。

魔氣起源顯然就在這條街的某座房子裏。

這條街上住的應當都是比較殷實富裕的人家,兩側盡是高墻大院,來往的車馬裝飾、行人衣裝等也都比在別處看到的更為精致奢華。

三人才前行幾步,就聽一陣斥責聲從不遠處傳來。

“你個天殺的壞種!我們家是不給你吃了還是不給你穿了,成天就知道惹事!”

循聲望去,只見一座丹楹刻桷、雕梁畫棟的宅子前,有位穿著綾羅綢緞,極具貴態之相的婦人站在半敞的門後,指著臺階下的少年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會這輩子攤上你這麽個壞種!說多少遍供品不能動不能動,你偷吃一兩個也就罷了,居然還把香爐給推了,你知道這是多大的果報嗎?你,你簡直要氣死我!”

細聽並無什麽臟字,但放在西天裏,已然能算作是罵得很難聽的話。

臺階下的少年全程面無表情。

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儼然早就習慣了。

婦人罵完一通,喘口氣欲接著罵,卻不經意轉眼瞥見行來的寂歸三人,當即眼睛一亮,紅血絲都淡了。

“寂歸上人!”

婦人忙不疊走下臺階,對寂歸合掌行禮。

隨後自我介紹說夫家姓荀,她為當家夫人。

寂歸回禮:“荀夫人。”

有寂歸和無沈在,這種場合犯不著玉晚開口,玉晚便打量起荀夫人身後極為富麗堂皇的宅子。

沒記錯的話,上次跟梅七蕊進城,梅七蕊同她說起城裏的奇聞異事時,有特意提過荀家。

說荀家是非常有錢的人家,有錢到什麽地步呢,須摩提好些地方供奉的金身塑像都有荀家出資出力,平日也經常施粥施藥,救濟窮苦百姓,妥妥的大善人之家。不過荀家最出名的不是這個。

而是養子荀蜚。

據說這荀蜚,剛進荀家第一天,就令荀家少爺掉下假山,摔了個頭破血流;然後沒隔多久,又令荀少爺從房頂栽落,險些殘廢。

往後數年更是如此,荀少爺受傷簡直成家常便飯,沒死都是命大。

一問原因,全是荀蜚嫉妒他故意害他,說荀蜚不止一次地威脅他要取代他的位置。

“聽到這,是不是以為荀家要把荀蜚趕出去?事實正好相反。”

荀家不僅沒將荀蜚趕出門,反而還更加好吃好喝地養著。後面更花了大價錢請來德藝雙馨的夫子給荀蜚授課,試圖將這壞透了的養子掰回正規。

結果不必提,肯定沒成功,否則荀家也不會被納入奇聞異事了。

“荀家對外稱,他們養荀蜚這麽多年,從沒對荀蜚不好過。說荀蜚就是本性殘暴,天生的壞種,才會怎麽都養不好,害他們家長年累月地遭受無妄之災。”

想起梅七蕊說到最後時,那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玉晚目光不由停駐在剛才被荀夫人罵壞種的少年身上。

身形頎長到近乎瘦削,縱使臉上沒什麽表情,也能看出他五官相當出挑,是個十足俊逸的少年郎。

他就是荀蜚啊。

再看荀夫人,正一臉愁容地對寂歸道:“最近家裏似乎惹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大白天的都不安生。還望上人能幫忙看看,我們家究竟怎麽了?”

說完,眼角餘光瞄到荀蜚,登時表情一僵,飛快給一旁的仆從使眼色。

仆從會意,悄悄退到人群之後,讓荀蜚先跟自己進去。

荀蜚沒出聲,跟著仆從走了。

但在走前,不知何故的,他朝玉晚的方向望了一眼。

這一眼被玉晚瞧了個正著。

兩人對視半息。

等荀蜚走後,荀夫人這才迎請寂歸進門。玉晚趁機走到無沈身邊,從須彌戒裏摸出把提前貼好靈符的絹扇。

她以絹扇遮住下半張臉,作一副小家碧玉之態,借靈符的傳音之效和無沈說悄悄話。

她先問魔氣來源可是確定在這荀家裏,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才說荀蜚看她的事。

無沈看似嘴唇沒動,實則傳音入密地回她:“我看到了。”

玉晚道:“他認識我?”

無沈道:“或許。”

“可我不認識他。他為什麽要看我?”

玉晚陷入沈思。

不管荀蜚是想求救還是什麽,前有師父後有無沈,這樣的兩位大山在,像她這種空有境界卻毫無實力,又離經叛道穿著一身艷色的小跟班,怎麽想都不該找她的。

至於有沒有可能是看中她的美貌?

她封印艷骨前還有可能。

而現在,笑話,她在無沈跟前晃蕩那麽久,無沈眼神都沒變上一變,更別提寄人籬下的荀蜚。

估計在這少年眼裏,她頂多是具還能看看的紅粉骷髏。

這樣的話,就只剩下……

“總不能因為我看起來很善良?所以他覺得與其找你跟師父,不如找我這個家中處境跟他差不多,很容易就能和他共情的咯?”玉晚最後分析出這個來,“應該不至於這麽離譜吧。”

她本是自言自語,不想無沈竟回應了她。

“什麽?”

玉晚擡頭看無沈。

他聲音太小,她沒聽清。

無沈卻只看著前方,沒再說話了。

他不肯重覆,玉晚也沒追問,只將絹扇往上略移了移,好方便偷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玉晚的錯覺,她莫名覺得,好像自從師父醒後,無沈就有意對她冷淡。

嗯……

說有意不太準確,應該是佯裝冷淡。

這也許是他繼講經之後想到的新方法?

希冀她受不了他這樣的態度,就能心生退卻之類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他似乎並不想讓師父發現她和他之間的事。

為什麽呢?

玉晚想,是怕師父知道了會說她嗎?

那他果然還是在擔憂她。

所以即便態度冷淡,也仍會下意識放慢腳步,盡量與她的速度一致,更會主動走在外側,避免周圍擠擠攘攘的荀家人沖撞到她,是刻在骨子裏的教養。

這樣的他,讓玉晚心生憐愛。

她越瞧越生出情意來。

他就像是一束光,忽然照在她眼前。

若能抓住這一束光,她這半生似乎也不算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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