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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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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沒來,狗倒先跑來支援了,那是屠戶家的狗,生得威風凜凜,一身橫肉,它吃過花嫵給的餅,很聽她的話。

人販子被這動靜驚到了,嚇得連牛車都沒要,趁夜色跑沒了影,花嫵坐在車上直樂,一副山大王的架勢。

她晃悠著雙腿,居高臨下地對阿瑾命令道:“快,叫花大王。”

阿瑾站在車邊看著她,提醒道:“你的褲子破了個洞。”

花嫵低頭一看,膝蓋的布料果然刮破了一個大口子,往裏頭灌風,她連忙伸手捂住,慌張道:“糟糕,師太婆婆要念叨了。”

她從車上跳下來,跑了幾步,又回頭問阿瑾:“你怎麽還不回家?”

阿瑾猶豫片刻,道:“天黑了,我不知道怎麽走。”

花嫵想了想,向她招手:“你跟我來。”

好像就是在等那一聲招呼似的,阿瑾立即跟上了她,女孩原本梳的雙丫髻已經弄亂了,一小撮頭發支棱起來,在風中晃呀晃呀,像一株不服輸的小草,驕傲又倔強。

……

花嫵醒來的時候,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意識迷蒙,直到綠珠將簾幔挽上玉鉤,晨光落進來,滿室通明,她才恍惚回過神來。

怎麽會忽然夢見那麽久遠的舊事?

花府,娘親,水雲庵,戲班子,還有……阿瑾。

很長一段時間,花嫵都已經記不得阿瑾的面孔了,但是在夢裏的時候,倒看得很真切,小孩白皙的臉上青青紫紫,唯有一雙眼睛生得漂亮。

花嫵嘀咕道:“可惜是個小騙子,難怪會挨別人的打。”

綠珠聽見了,一邊絞帕子,一邊笑道:“娘娘,誰是小騙子?”

花嫵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隨口道:“一個幼時玩伴,騙了我好久。”

綠珠訝道:“竟然敢騙娘娘,您後來去找她了嗎?”

“沒有,”花嫵接過帕子擦臉,道:“那時年紀小,不懂怎麽找,後來就把她忘了。”

雖說是忘了,但不知為何,花嫵今天好幾次想起那個阿瑾,莫名其妙地走神,她想來想去,覺得或許是因為昨天見過周璟的緣故。

花嫵曾經覺得周璟與阿瑾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很好看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所以在年少時候,花嫵很討厭周璟,再加上周璟又與花想容交好,這些因素聚在了一起,周璟這個人就變得很不討喜。

偏偏花嫵還總是能見著他,每次遇見,他都會過來與她說幾句話,花嫵很煩,敷衍不了幾句就跑開,離他遠遠的。

如今想來,花嫵頗為後悔,當時還是年少不懂事了,早知今日,她那會就應當同花想容一樣,跟在周璟後邊哥哥長哥哥短,加深一下印象,也不至於現在被人忘個幹凈,到嘴的鴨子都飛了。

用過早膳,便有宮人來稟花嫵:“慶春班的人已入宮了,著人來請示娘娘,那出戲是上午排,還是下午排?”

花嫵想了想,道:“上午排一出看看。”

……

罷了早朝,周璟照例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母子二人說了會話,太後又關切道:“你如今大病初愈,還是好好養身體要緊,我這裏也沒什麽事情,倒讓你跑來跑去,平白添了勞累。”

周璟卻道:“母後言重了,兒臣自己心裏有數,平日裏未能在母後身邊盡孝,已是不妥,豈能連晨昏定省也略去了呢?”

他說著,四下看了看,道:“母後宮中過於冷清了些,要不要再挑幾個伶俐的宮女陪您說說話?”

太後笑起來,道:“我兒有心了,只是我一向清靜慣了,人多反而覺得吵鬧。”

周璟略一思索,想起個人來,遂問道:“貴妃常來陪您嗎?”

太後遲疑了一下,道:“她來過幾次,只是碰到哀家要禮佛誦經,她就回去了。”

一旁的貼身宮女不知是嘴快還是怎麽,道:“打那以後,只要是太後娘娘不召,貴妃就再也沒踏進慈寧宮了。”

聞言,周璟皺起眉,道:“她連請安也不來麽?”

那宮女道:“從前倒還來給娘娘請安,後面就再也沒見著了。”

周璟的神色略沈,俊美的眉宇間染了些許微怒,對太後道:“她竟如此憊懶怠慢,兒臣會教訓她的,日後必讓貴妃日日來給您請安。”

“我兒勿要動怒,倒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太後反過來勸他,道:“你自成年至今,後院裏也只有她一個人,難免心大,倘若上面有個作主的,她往後便知規矩了。”

這話的意思不言而喻,周璟沈默一瞬,沒有接茬兒,只是道:“她既是兒臣的嬪妃,兒臣便能作她的主,母後放心便是。”

眼看著天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門處,太後輕輕嘆了一口氣,那貼身宮女替她輕輕捶背,道:“娘娘,陛下這意思……”

太後面露無奈之色,道:“他不肯立後,是因為心裏還念著一個人呢。”

那宮女也嘆氣:“可惜了,倘若當初是六姑娘嫁的皇上,哪裏還會有這檔子事情?”

“若不是花嫵——罷了,”太後搖首:“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也不知皇上如今忘了那些,是好事還是壞事。”

說到這裏,她的眼中透出些許擔憂之色來。

出了慈寧宮,周璟便吩咐劉福滿道:“去碧梧宮。”

誰知聖駕到了碧梧宮,卻被惶恐的宮人們告知,花嫵並不在宮裏,周璟原本就心有微怒,這會兒俊臉已徹底冷了下去,沈聲發問:“貴妃不在宮裏待著,去哪裏了?”

一個宮婢小心答道:“娘娘去司樂坊了。”

“司樂坊?”周璟劍眉微皺,道:“她去司樂坊做什麽?”

幾個宮婢對視一眼,喏喏答道:“聽、聽戲。”

一進司樂坊的大門,周璟便聽見了絲竹鼓樂之聲傳來,悠揚輕快,幾聲急促的鼓點過後,便是裊裊戲腔:“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早是秋風颯颯,可更暮雨淒淒……”

司樂坊的正廳搭了一個戲臺子,幾個戲子正在上面唱戲,青衣的花旦一甩水袖,作哭腔唱道:“這負心人也,兀那薄情,將山盟海誓都拋作煙消雲散,直哄得我梅娘心淒淒身惶惶無處歸去——”

周璟:……

他轉而望向臺下,那裏擺了幾張梨花木圈椅,他的貴妃正斜斜靠在那椅子裏聽戲,渾身軟沒了骨頭一般,說不出的愜意。

大約是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花嫵轉頭看過來,黛眉輕挑,略略坐直身子,輕輕撫掌,臺上的戲子們立即停了下來。

“皇上怎麽來了?”花嫵笑意盈盈地起身過來,道:“難道是來找臣妾的?”

周璟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女子眉眼精致漂亮,這麽一笑,顯得愈發生動了,他將視線移開,落在那戲臺上,道:“宮裏何時有了戲班子?”

花嫵眨了眨眼,道:“是臣妾請來的呀。”

周璟皺眉,顯而易見的不讚同,誰知花嫵又道:“過些日子就是太後娘娘的千秋節,臣妾想著讓戲班子排一場戲,到時候也好讓太後娘娘看看熱鬧,皇上不會怪罪臣妾自作主張吧?”

周璟這下倒不好說什麽了,只是略緩了神色,道:“既如此,也是貴妃的一番拳拳孝心,朕自然不會怪罪。”

“那就好,”花嫵笑瞇瞇地道:“這戲才開始排,皇上也來瞧一瞧麽?”

周璟正欲拒絕,花嫵卻一拉他的衣袖,語氣輕快道:“上次臣妾與皇上提起此事,皇上也答應了,只是一直沒有空暇,擇日不如撞日,這回倒是趕巧了。”

周璟下意識在腦海中搜索相關的記憶,待反應過來時,花嫵已牽著他的衣袖在臺下坐定了,幾個戲子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花嫵卻沒事人一般拍了拍手,笑意嬌柔:“諸位,皇上要看戲,還是從頭來過吧。”

鼓樂聲再起,青衣的花旦自幕布後步出來,婉婉唱了起來,周璟雖然不怎麽熱衷於聽戲,但起初還是聽得十分認真,花嫵坐在他身側,斜斜靠在圈椅裏,一手支著頭,外人看來坐沒坐相的姿勢,在她做來卻別有一種韻味,像一枝半開的梅花,被折下來養在美人瓶中,漂亮又安逸,它合該長在那兒。

廣袖從玉腕滑落至手肘,花嫵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紅的煙羅紗裙,艷麗的色澤襯得女子的手腕愈發纖細潔白,盈盈不堪一握,讓人想起玉骨冰肌四個字。

“……滿滿的捧流霞,相留得半霎,咫尺隔天涯。”

花嫵對這戲已是很熟了,這會兒再聽,不免有些百無聊賴,轉頭看向身側的周璟,正好撞入那雙深邃的眸中,花嫵一怔,微笑起來,眼波盈盈,問道:“皇上覺得這出戲怎麽樣?”

周璟別開視線,將目光放回戲臺上,頷首道:“尚可。”

花嫵稍微直起身,朝他靠近了些,伸手指著臺上那青衣花旦,道:“這梅娘是不是很可憐?”

周璟頓了頓,像是在思索方才看了些什麽劇情,然後默默嗯了一聲。

“臣妾也覺得她可憐,”花嫵輕嘆了一口氣,道:“錯信了負心人的鬼話,以為那青郎只愛她一個,誰知竟是被騙了,那青郎不僅另有了心上人,哄得她團團轉,最後還拋棄了她。”

正說著,臺上那青衣的戲子唱得淒淒慘慘:“這負心人也,兀那薄情,將山盟海誓都拋作煙消雲散,直哄得我梅娘心淒淒身惶惶無處歸去——”

花嫵輕幽幽地嘆道:“真可憐啊。”

周璟:……

他方才應該轉身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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