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獎的分量是實打實的。得獎之前，景舒這個小演員也就熟人打打招呼。現在一進慶功宴的會場，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會來問候一個，合個影什麽的。盧芳接名片接到手軟，臉上的肉笑得發酸。她拿著一杯酒猛灌一口，爆出三聲豪笑：“哈哈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景舒笑得嗆了酒。

這姑娘已經有點微醺，大力拍著景舒的肩膀，“少年人，你就告訴我，爽不爽！”

“爽！”景舒嚎。

“爽就對了！”盧芳把景舒的肩膀當沙包捶，“我們的前途一片光明啊！哎呀，我的舒呀，你咋就這麽爭氣呢，嗯！”

她開心，捶完還不夠還去捏景舒的臉。景舒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要被搓掉了，但也不阻止。臉皮紅紅的，不知是被捏成這樣，還是興奮的。最後終於受不了。

“好了好了，姐，你現在喝醉了誰罩著我呀？咱回去還有慶功宴呢，回去再喝。”

盧芳忽然一下站直了，掏出手機一臉嚴肅地按著鍵盤。景舒不解，“你幹嘛呢？”

“我要告訴那幫□□崽子，”盧芳眼中迸射寒光，“老娘要坐地漲價！”

景舒徹底笑噴。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過於嬌俏的男聲：“哎呀，小芳景舒你們在這裏呀，我找你們好久了。”

此聲過於有特色，景舒渾渾噩噩的腦子楞是給驚醒了。驚恐道：“這是誰啊。”

“嗯？”盧芳定眼一瞧，忽然鬥氣飆升，“範亮亮這個小賤人，以前對我愛答不理，現在……哼！”

“就是他啊……”景舒對此人有所耳聞。盧芳尋門路想把景舒往好劇組裏送。但這位範亮亮屢次和盧芳作對。搞得盧芳好幾次想找人給丫套麻袋。風水輪流轉，景舒現在成了一個活寶貝。以前對盧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範亮亮竟然主動來打招呼了。

已經是高攀不起級別的盧芳早就想出一口惡氣了，哪裏會放過現在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她今天過於興奮了，景舒有點不放心，剛說要一起走。女強人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景舒，瞇著眼睛道：“八戒走開，讓為師來。這等妖孽，你是對付不來的。”

景八戒：“……”

再三確認了盧芳現在是清醒的，並沒有拿酒杯磕死範亮亮的打算。景舒才放心地讓盧芳獨自一人去應付各方妖魔鬼怪。自己則轉身去了洗手間。他現在全身都是汗，興奮的。大腿上有一股滾燙的熱意，燒到他的小腹裏。

他渾身燥熱，身體裏的荷爾蒙在爆炸。那個獎杯仿佛是情人的吻，將他帶入熱戀。胸口充盈著情緒，想從滾燙的胸膛裏沖出來，想要發洩，想要沈溺。景舒覺得如果再不找個地方冷靜一下，他可能會情緒失控。

只是衛生間的門推開，站著一個讓他不怎麽能冷靜的人。

邵歆。

衛生間外側有個小陽臺，是供人抽煙用的。窗臺上放著一支花瓶，裏頭插著一支百合。被風一吹就散的煙此時成了百合的靈魂。而因為窗臺前站著的那個人，這縷靈魂成了向著那人用生命獻祭換來的表白。

景舒是有點恍惚的。

之前與邵歆合作的時候，他還是帶點孩子氣的少年。用一種特別蓬勃和生氣。剛才在領獎臺上，因為燈光還因為他的興奮和心不在焉，景舒也完全沒有註意到。直到現在，他看到邵歆在窗臺前抽煙的模樣，景舒才發覺時光給予邵歆的成長。

那個少年人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他看到邵歆註意到自己，並沒有立刻打招呼，而是定定地凝視了自己一會兒，才笑起來打招呼：“景大哥。”

聲音也變了，景舒想。

“來抽煙麽？”邵歆道。

景舒回神，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邵歆眼神一垂，笑著摸出一根，“一起？”

其實景舒本來打算洗把臉就好，但抽煙可以打消更多的情緒，他也就沒有拒絕。他上前去，接過煙道：“借個火？”

邵歆並沒有掏出打火機，而是握住了景舒拿煙的手，低下頭將自己的煙火抵靠在景舒的煙上。像是一種依偎臣服，又像是留下一個烙印。景舒看到他垂下的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是一副描述英俊的畫。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景舒覺得自己手上的皮膚變得很薄。邵歆掌間的熱意從他的手腕處一直攀附到全身。

然後，邵歆放手了。他說：“好久不見了，舒哥。”

景舒也笑了，“我倒是經常見你。”

邵歆眼睛一亮，露出些許痞氣，“哪裏見？夢裏嗎？”

“別鬧，”景舒好笑得瞪了他一眼，垂下眼睛說，“你的電影，我都看過。”

哪怕邵歆身處國外，國內的媒體始終時不時報道這位少年天才的動態。一部部大作裏，始終有他。邵歆似乎永遠都在被眷顧，能發現被埋沒的瑰寶，也能摘得其他人期望的桂冠。但對景舒來說就要覆雜一點了。

曾經合作欣賞是一回事，但他對邵歆的追尋一直都是因為馮其凱。他知道邵歆的每一部作品，看過他的每一場訪談，不是因為自己是邵歆的影迷，只是因為馮其凱。被動了解自己的情敵，還自以為是遷就戀人。想到這裏，景舒都開始心疼自己了。

聽到景舒的話，邵歆眼中的光芒更加熾熱了。他上前一步，湊近問：“那你最喜歡哪一部？”

“嗯？”陷入過去的景舒有點晃神，沒註意邵歆什麽時候離自己這麽近的，“都很好的。以前和你合作我就知道，你演什麽是什麽。那時候我就特羨慕你……”

邵歆道：“你剛才在領獎臺上說的天才是我。”

景舒噗嗤笑了：“你還真有自信。”

“不管，就是我了，”邵歆接著追問，眼睛眨巴眨巴的，“舒哥，你是不是特喜歡我呀。”

年齡上長了兩歲，但在資歷成就方面，景舒可以叫邵歆爸爸！邵歆一口一個哥的敢叫，景舒卻不敢認。他好像是仗著自己的年紀小在占便宜。景舒被喚起了不好的回憶，心裏頭正空了一半。但是表面上依舊維持著客氣熟稔，捶了一下邵歆的肩膀，他道：“你小子真是越來越滑皮了。”

見他不正面回答，邵歆也不逼，收回來將手裏的煙摁滅在角落的煙灰盒子裏，“舒哥知道我這次為什麽回國嗎？”

景舒吸了一口煙，漫不經心的，“嗯？不是說宣傳新戲？”

“是新戲，但主演不是我。我只是投資，客串一下。”

“喲，”景舒面上作奇，“你投資的電影啊，什麽時候上映啊，我去捧場啊。”

邵歆依舊笑著：“還沒開始拍，不急。”

還沒開拍就開始宣傳？景舒覺得自己喝多了，可能聽不懂人話了。只好含糊了一句：“現在的流程都這麽效率了啊，挺牛的。”

看景舒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邵歆也不著急，依舊是聊天一樣慢慢地帶著景舒走，“我也沒辦法，因為找不到符合要求的演員。一直到昨天，看中的人才把合同簽了。我之前怕他跑了，都不敢出聲。”

能叫邵歆這麽候著的演員，不得是業界泰鬥啊。這回景舒是真感興趣了，“是誰啊？”

名字已經在嘴邊，邵歆望著景舒，眼裏心裏全是他。在慶功宴上，邵歆一直在等機會。很多人都在去找景舒說話，他沒去打斷。因為自己一上前，就會霸占景舒很長一段時間。或許就會有很重要的機會因為自己從景舒身邊飛走。

所以哪怕等得非常焦急，邵歆也沒有貿然上前。

邵歆在演繹路上的成功，讓他成為被人追捧的對象。大夥兒都圍著他，慣著他，寵著他，身上就養成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他的耐性並不是很好，唯獨對上景舒的事才會特別的有毅力。他就像是血統高貴的純種寵物貓，蔑視凡愚，但只要有東西或人引起他的興趣，他才會暴露出來自祖先的野性的捕獵本能。

可是太多人去找景舒說話了，邵歆等得不耐煩起來。心裏的焦躁像是野草一樣，瘋狂地抽長，把他的五臟六腑全都攪和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等不住了，無視一切上來套近乎的人，陰著臉鉆進了衛生間。

小陽臺邊，邵歆點起一根煙，他告訴自己：等這根煙抽完他就出去把景舒帶走，讓他只看著自己，藏起來——就像無數次夢裏期望的那樣子。誰想到，煙還未燃到一半。他心中的人就推門進來了。

邵歆望向那邊，望進那雙發著亮仿佛有水光的眼睛裏。景舒一步一步走近，邵歆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的勢在必得，甚至是貪婪的凝視。

他是我的，邵歆的心在說。

越到揭曉答案的時候，邵歆反而冷靜了。幾乎是撲向景舒的某種氣息忽然就收斂了起來，景舒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在陷阱的邊緣。

邵歆撥了撥那支百合，仿佛陷入了某種甜蜜的回憶。他娓娓道來，深情在無盡的喟嘆裏。

“是很重要的人，我拍這電影就是為了他。光是選劇本我就挑了很久，是個挺有挑戰的角色。他之前沒的選，現在可以選了反倒猶豫。我找了人游說了他很久，他才同意……可我又怕他聽說是我，又不願意了。我不想嚇著他，我想讓他喜歡我……”

景舒不由自主地被帶進了這種締造起來的小心珍視的情緒裏，心中不由感嘆：能叫邵歆這麽念想的人，也實在是不得了啊。看到邵歆眼裏的落寞，他安慰了一句：“你這麽用心，他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的……”

“真的麽，”邵歆忽然擡起頭，“他會懂？”

景舒覺得他患得患失的，還真像個情竇初開的小毛孩兒。他忍不住，拍拍邵歆的肩膀鼓勵：“必須的，加油啊！”

春天的陽光都比不上此時邵歆笑容的明媚。就好像是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景舒拿手指蹭了蹭鼻子，心裏還有些小得意。覺得自己鼓勵了一個在感情路上迷茫的少年，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功德無量啊。還沒等他嘚瑟一會兒，多裝逼兩句。一擡頭他就發現邵歆正用那種讓整個世界都在發光，可我眼裏只有你一個的眼神望著自己。

景舒聽到自己腦子裏咣當一聲。

他覺得自己剛才在外頭喝得有點多，否則怎麽會在邵歆的眼神裏看出他對自個兒有意思。景舒晃了一下腦袋，想把腦子裏的酒精給晃出去。

邵歆看到他的動作，笑了，他上前一步巧妙地把景舒圍在了角落裏。他說：“景舒，我有話對你說。”

景舒一個閃避，沒閃出去，開始蛇皮走位，“那什麽我要出去了，我經紀人還在外面等我。”

邵歆不放他，他越動邵歆就封得越嚴密。景舒發現自己走位走到賊窩裏了，於是不敢動，伺機尋找掙脫的機會。他不瞎跑了，邵歆反而不逼他，退出半步留給景舒一個可以思考的空間。

“我真的有話和你說，聽我說完好麽？”

景舒很想說不好。他搞不明白上一秒他分明還在扮演開導迷途少年的大哥形象，怎麽下一秒就把自己給弄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麽沒有人進來？景舒在內心咆哮，外面的人都不上廁所的嗎！

其實邵歆也很緊張，畢竟他是要表白的那一個。但他告訴自己不能慌，現在要是鎮不住場子，一舉拿下，以後可不知道有什麽變故。他不再做心理準備，脫口而出。

“你或許覺得很荒唐。但我真的喜歡你很久了，”表白的話比他想得要順利得多，因為邵歆已經在自己的腦子裏演練了很多回。

邵歆的心咚咚跳起來，像是一面鼓，“我本來以為自己沒機會了。但……”

趁著別人分手然後表白，聽上去不光彩。他不想讓景舒覺得自己是無恥之徒，後面的話他給隱去了。

“這次回來就是因為我想明白了，”邵歆望著他，望到從開始心動的契機一直到現在奔湧不止的愛戀，愛戀的中心站著他的景舒，“我不想再等再錯過機會了。景舒，和我交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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