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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紀承澤的人生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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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承澤和母親被趕至Y市時才九歲,雖衣食無憂,但時常覺得孤獨,在G市的玩伴全都斷了聯系,新住所的鄰裏關系又生疏,人們對這對來歷不明的母子有諸多看法,並無師自通猜到紀母是被人包養的小三。

“我母親總想把我關在家裏,我受不了就偷偷溜下樓去玩,好像是暑假吧,小區花園裏有幾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在玩游戲,我加入了他們,給分在一個組裏,然後和別的小組打仗,結果我們組輸了,組裏的小孩子怪我拖後腿,我反駁了幾句,他們就罵我是野種,我跟他們打起來,衣服都撕破了,回去我媽就罵我,讓你別出去你為什麽不聽?這句話我記了很久,因為它和我的出身有關,我天生就低人一等,必須認命。原來連她都是這麽看我的,你說我還能瞧得起我自己嗎……我後來的很多行為都和這句話有關。”

何蕭蕭驀然想起何銳,何銳與紀承澤的命運何其相似,她感到一種難言的不安。

“我承認我的心態一直不怎麽健康,一出生就遭到詛咒,七八歲就知道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我媽和家人從不來往,他們反對過她的決定,但她不聽,吵翻後就斷絕了關系……客觀講,我讚成她家人的意見,她該找個普通人結婚,就算不富裕,也能過得比較陽光,不像現在,什麽都不缺卻被人瞧不起。”

何蕭蕭終於開口,“如果那樣就沒你了。”

紀承澤淡淡一笑,“也對,到處都是矛盾啊!”他朝遠處眺望,低聲說,“不生下來也好,就不會覺得惡心難受了。我一直沒辦法接受自己,我是說小三孩子的這個身份。”

“但你父親至少是愛你母親的。”何蕭蕭客觀評價,“這麽多年不離不棄,就算要分開也會提前安排好你們的生活。很多男人充其量就是玩玩,玩過了就跑。”

“他愛我媽?”紀承澤微微笑了下,笑容涼薄,“他生意做大後在外面養過的女人應該不少,除了我媽,就我知道的還有兩個,只不過沒生孩子而已……你相信愛情?反正我不信,至少年輕時候是不信的,所以我從沒想過結婚,我連自己都討厭,你跟著我能有什麽好結果呢?充其量就是另一個我媽。可我覺得你不會甘心過我媽那樣的生活,所以,最好什麽都別留下,以後你總能找到合適的人結婚,也能少許多麻煩……”

“你倒挺替我著想的。”

“呵呵,你是女孩子,這方面終歸還是小心點好。”

“你要真替我著想,當初就不該招我。”

“你說得對,是我的問題。但也是你太迷人了,我沒辦法無動於衷地從你面前走過去……”

何蕭蕭冷笑,“說得比唱的好聽。男人是不是都這麽無恥?”

“主要是我無恥,別一棍子打死所有男人。”

何蕭蕭笑,扭頭瞥了他一眼,“你有一點沒變,脾氣挺好。”

紀承澤也笑了笑,“不是一直都這樣,有段時間也憤世嫉俗過,喜歡嘲笑別人,二十歲左右吧,看什麽都不順眼的年紀,後來覺得不好,會惹禍上身,就改成了自嘲。”

又一陣山風吹來,身上寒意明顯,何蕭蕭有點吃不消,對紀承澤說:“該下去了,山上真冷!”

下山時她走在前面,始終與紀承澤保持一段距離,他似乎也無意追上她。

何蕭蕭一路都在揣測紀承澤的心思,越琢磨越懊惱,她覺得自己又在犯傻,和年輕時一樣,把希望寄托在一個虛偽的人身上。

途中杜坤打來查崗電話,得知何蕭蕭正陪紀承澤游山玩水,非常高興。

“小何,一定要招待好紀總!他非常關鍵!”杜坤語氣亢奮,“我剛剛打聽到紀總在SHE的情況,他和創始人邱董關系確實很鐵,完全能說得上話,只要他肯替我們美言幾句,合作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何蕭蕭神思正恍惚,一時沒接茬,杜坤追問:“小何你在聽嗎?”

“嗯?在。”

“你找機會再催催紀總,讓他盡快把考察工廠的事給落實了吧!只要他肯來參觀,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現在這樣老懸著,心裏不踏實啊!”

掛了電話,何蕭蕭停下來等紀承澤,兩人並肩往下走。她直接告訴紀承澤,“剛我們杜總打給我,讓我問問你打算什麽時候來審核我們的生產線?”

紀承澤把雙手往兜裏一插,邁著悠閑的腳步下山,笑吟吟說:“你們杜總真是個急脾氣……”

何蕭蕭快走兩步,攔在他面前,擡頭仰視他,神情卻有些淩厲,“麻煩你說話不要這麽輕飄飄的!”

紀承澤一怔,頓住腳步俯視著她。

何蕭蕭說:“因為你是甲方,你才會說這種話,如果你是乙方呢?如果你的甲方總跟你玩貓抓耗子的游戲,你是什麽滋味?”

紀承澤沈默片刻,問:“合作對你真的很重要?我不是說你們公司,也不是說杜坤,是說你。”

“對,很重要。合作成功我能升職加工資,結束四年的打雜生涯。這是杜總親口許諾我的。還有別的好處,”她深深吸一口氣,“不為升職加薪,只為了能在那些看扁我的人面前揚眉吐氣,讓他們以後不敢當面給我臉色看,想說我壞話得背著點我,而不是擡高嗓門故意讓我聽見……”

紀承澤的臉色一剎那陰沈下來,他輕聲說:“通知杜總,下周三去你們線上做審核。”

何蕭蕭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反而狐疑起來,“你,不會帶什麽條件吧?”

紀承澤笑道:“我就是提條件你也不會答應吧?何必自討沒趣。”

何蕭蕭當著他的面給杜坤打電話告知進展,杜坤的喜悅不必細表,何蕭蕭要結束通話時,手機突然被紀承澤搶去,他有話要對杜坤說。

“杜先生,我是紀承澤……對,下周三,我親自去看……好的。另外我想告訴你,何小姐對推動合作有不可替代的功勞,如果能夠成功,請你務必遵守答應她的條件……好,我信你。”

他把手機還給何蕭蕭時,眼裏閃過一絲淘氣,“我幫你背書一下,免得他事後賴賬。”

何蕭蕭白他一眼,“你這樣會起反作用的,杜總肯定以為是我求你說的。”

紀承澤聳肩,“有所謂麽?結果好就行。”

何蕭蕭載紀承澤回市區吃過午飯後,他興致不減,還想找地方看看,何蕭蕭只能繼續奉陪。

“別再去人多的地方了,找個清靜的去處走走吧,隨便哪裏都行。”紀承澤是真怕了人山人海的陣仗了。

何蕭蕭說:“那就去熊貓館吧!夏天很少有人會去看熊貓。”

“OK!”

熊貓館打造得很漂亮,門口擺了一排泥塑的熊貓雕像,或舞、或趴、或蹺腳、或拍手,猛一打眼像五子獻壽。

何蕭蕭在門口做完登記,把車子開進館內,沿途類似的雕塑不勝枚舉,買了票一打聽,館內一共就四只熊貓,其中一只今天休息,在接受體檢,不營業。

何蕭蕭搖頭,“擺這麽多假熊貓,活的就三只,還自稱熊貓館,要不要臉啊?”

紀承澤笑道:“這叫標本性展示,不管你看三只還是三十只都是大同小異。一會兒把三只熊貓看個仔細,也算回本了。”

熊貓有強烈的領地意識,所以每只熊貓都有自己獨立的超大空調房,房間裏造了假山、水池,地上三分之一的面積都被用來堆放它們的口糧。熊貓睡醒了就靠坐在墻邊啃竹子吃,邊吃邊落口水,兩只爪子啃得濕淋淋的。

何蕭蕭盯著那只埋頭吃竹子的熊貓想,失去自由但吃喝都有保障,這樣的生活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心裏的聲音剛落下,紀承澤就在她身邊把疑問說了出來。

他的聲音離何蕭蕭很近,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天氣燥熱,讓何蕭蕭覺得煩亂,故意往旁邊挪了點位子以保持距離,紀承澤倒也識趣,沒有死皮賴臉硬貼上來。

她也沒心情回答紀承澤,紀承澤就自問自答:“這個其實由不了自己,人和動物的命運都差不多,一出生就被劃定好了,你在哪個位子就只能在那個位子,有些人終其一生努力奮鬥,想要往上攀登,結果還趕不上人家出生時落地的那個位置高,沒有公平性可言。”

他讀書期間就看清了前路,生計是不用愁的,哪怕什麽都不幹,父親也不至於看著他餓死,但紀家的產業也不會有他的份兒,他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順,他越牛逼就越暴露這個事實,不管他怎麽努力都沒用,沒人會在乎他這個人,他們只看得見他的出身。所以他寧願深藏自己,既然他是個bug,就讓他自己來終結這個錯誤。基於這樣的想法,紀承澤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活邏輯,他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繁衍後代,母親了解他的想法後,一開始還勸勸,後來就懶得管了,也管不了。

他在何蕭蕭身邊滔滔不絕,換來的只是沈默。

何蕭蕭確實沒什麽可說的,何銳不是紀承澤要的,那次意外說到底也並非真的意外,是她把安全套藏了起來,也是她騙紀承澤已經吃過避孕藥了,為的就是想把他留住。

這會兒她唯一的念頭是,如果紀承澤一開始就向自己挑明這個態度,她還會不會一意孤行生下何銳?

紀承澤並不介意出演獨角戲,他還沒有講完——

人生再灰暗也總會灑下一些陽光。他高中寄宿期間結交到幾個不錯的朋友,邱文明就是其中之一,畢業前選擇留學志願,兩人去了加拿大的同一所大學,關系因此走得更近,成為至交。

邱文明創建SHE品牌時,曾問紀承澤要不要入股,好友創業他當然要支持,就隨便入了些,成為SHE的第三大股東,但經營方面的事基本不過問,沒興致也沒期待,沒想到邱文明很有商業天賦,把公司做得越來越有影響力……

提到SHE,何蕭蕭終於能接上話了,“你沒和邱董一起創業?那這些年你都在幹什麽?”

紀承澤笑笑,“瞎混。”

父親的正室在紀承澤18歲那年健康出現較為嚴重的狀況,本來是勒令紀父和她一塊兒返港的,但內地的生意越做越大,早已不止貿易這一項業務,正朝多元化集團發展,父親根本脫不開身,好在她監控的這些年裏把遺囑之類的東西都敲定妥當且做了各種漏洞修補工作,紀家賬面上的資產絕無外漏可能。正室的兩個子女也早就成人,均在公司執掌要職。小三即便再囂張,在關鍵性問題上也不可能折騰出花樣來。

父親這才得以和母親重續前緣,他將母親接至G市,光明正大住在了一起,紀承澤也再次進入父親的視野。

他26歲前借留學的名義在加拿大逍遙,因為長相英俊,脾氣溫柔,很受女孩子歡迎,漸漸玩出了名聲(自然不是什麽好名聲),遠在國內的父親也有所耳聞。

紀承澤26歲那年,紀父出其不意赴加拿大考察他的生活,紀承澤措手不及,漏洞百出,父親嚴厲斥責後,勒令他回國,雖然不情不願,紀承澤還是乖乖就範了,繼續留在加拿大是不可能的,父親會斷絕他的經濟來源。

至於去哪裏,父親倒是給了他選擇權,除了香港,內地十多家公司和辦事處隨他挑。

紀承澤選了Y市,一則曾在此地生活過幾年,還算有些熟悉感,二則陳媽媽在這裏,他對她仍殘存著一些依賴之情。

在那家他母親曾待過幾年的公司裏,他從銷售基層做起,但也就是混日子的態度。上下職員都很清楚他的身份,不點破而已,同父異母的兄長和姐姐更是對他虎視眈眈,他毫無鬥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幹著,影響很差,經常被人投訴,這些投訴信息自然會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後轉述給父親聽。父親三天兩頭打電話訓他,父子關系日益緊張。紀承澤就是在那個時期認識何蕭蕭的,她給他帶來的不僅是新鮮刺激感,還是郁悶生活裏的一個溫柔緩沖。

到何蕭蕭莫名失蹤,紀承澤預感不妙,主動請調去西部拓展新業務。為了躲孽債,著實在那裏踏實幹了幾年,磨練了肉體也磨練了心性。

三年前,父親到西部分公司視察,看到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總算有了些起色,內心欣慰,當即將他召回總公司,在拓展部做運營副總。可惜好景不長,正室子女看不得父親對他的栽培,明槍暗箭從各個角度對付他。

紀承澤本就無心參與這些爭鬥,加上也看出父親不會全力支持自己,灰心之餘故態覆萌,眼見父親又看自己不順眼,恰好邱文明因為SHE的迅猛發展一直希望他去上海,紀承澤就要求調去上海一個不怎麽起眼的業務分部,專門負責UM並購企業的後續整合事宜。照顧主業之餘,他也會幫邱文明在一些發展思路上出出主意。

“為什麽又回來找我?”何蕭蕭問,“不怕我訛你了?”

紀承澤笑笑,斟酌著說:“我比以前豁達多了,可能真的老了吧……如果認識你的時候是現在這種心態,我不會放棄你。”

何蕭蕭沒接茬,仰頭看看天色,催促說:“得趕緊了,好像要下雨。”突然就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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