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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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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錦市逐漸沾染了初秋的涼爽, 高聳的寫字樓阻擋了風聲習習,仍帶著一絲燥意。

吳長青作為維拉跨國公司大中華區負責人,和錦思的謝總就新能源汽車談一起合作案。

合作案談得步履維艱, 對方的言談滴水不漏又步步緊逼,利弊分析得近乎犀利, 直指重點,直到談完,吳長青才心有餘悸地擦了下額頭的冷汗,看向對面的男人。

俊美得如刀刻斧鑿般的五官, 面龐比起之前見的幾面要清瘦些,那股淩人的氣勢越發顯現, 神情漠然,完全是野心家無視一切的眼神。

即便以獲利頗豐的姿態談成這次合作, 依舊沒有半分喜悅的情緒, 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場毫無挑戰的游戲, 低頭時眼中帶著絲厭煩的倦怠。

後生可畏。

吳長青在心底喟嘆一聲,主動開口:“實不相瞞,謝總,錦市雖然是錦思的老家, 但相關政策偏保守,海城那邊的環境可能更符合您這種大刀闊斧地出手方式。”

他看過謝承禮之前幾次推動錦思插手新領域的手段, 淩厲又大膽。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是錦思, 公司可能更偏向和海城那邊的公司合作。

謝承禮頓了下, 眉頭輕蹙,低頭看了眼時間, 冷漠地應:“沒興趣。”

說完,他站起身, 剛要禮貌握手,吳長青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吳長青一楞,繼而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抱歉,我愛人打來的。”

謝承禮頷首,示意對方可以先接聽。

吳長青笑了笑,轉身小聲地接起電話,只說了幾句話便皺著眉頭掛斷了,臉色也不大好看,轉頭迎上謝承禮的目光,無奈地解釋:“老夫老妻結婚久了,什麽都淡了,平時牽手都像左手牽右手,讓謝總看笑話了。”

謝承禮沒有回應,只伸出手:“合作愉快,吳總。”

吳長青忙伸出手:“合作愉快。”

謝承禮再沒有多說什麽,轉身朝會議室外走去。

離開大樓,外面的天色有些黑了,謝承禮坐在後座,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夜景。

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

謝承禮掃了眼屏幕,接通,沒有開口。

程意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這段時間忙得這麽兇?在哪兒呢?”

謝承禮隨意應了一聲:“正要去城東別墅。”

程意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從海城回來,謝承禮似乎就再沒去過格泰。

“剛好,”他咳嗽一聲,“順路經過我這兒,你過來一趟。”

“有事?”

“沒事還不能找你了?”程意懶散道,“這段時間謝總整天忙著開會談生意,多久沒聚了?”

謝承禮看了眼窗外逐漸浮現酒店大樓的輪廓,許久“嗯”了一聲,吩咐張叔:“在前面的酒店停一下。”

程意聽見這話,知道他肯過來了,又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果然不出十分鐘,包廂門被人推開,謝承禮走了進來,氣場冷得像冰,渾身透著一股冷血資本家的味道。

程意李遂幾個人和他打了聲招呼,程意遞給他一杯酒。

謝承禮接過酒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在桌面上,隨意地坐在對面的沙發:“怎麽突然聚了?”

“這不是快十一假期了,幾個人都閑了。”程意聳聳肩,探究地看著他。

“怎麽?”謝承禮沒有擡眸,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淡聲反問。

程意忙收起目光:“沒事。”

他只是覺得,現在的謝承禮太冷靜了。

從錦市回來,謝承禮就把自己的住處搬到了城東的別墅,再沒有提過海城的事。

平時也照常辦公、開會、談合作、看文件,好像沒什麽事能讓他有一分一毫地分心。

如果說唯一一件反常的事,就是他把錦思在海城的業務,全部交給了分公司的負責人去做。

程意很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能讓一向安安靜靜的尤枝和鮮少暴露真實情緒的謝承禮鬧成現在這樣,可他卻又隱隱覺得提到尤枝,可能會惹來謝承禮的不悅。

“對了,承禮,最近怎麽沒聽你提尤枝了?”偏偏有人不知者無畏,在這個時候問了一嘴。

程意看了眼問出這話的李遂,心中咯噔一聲,但因為同樣困惑這事兒,並沒有阻攔,一塊看向謝承禮。

謝承禮拿著酒杯的手極細微地停了下,垂下眼簾淡淡地說:“斷了。”語氣隨意到沒有半點異樣。

其他幾人卻沈默下來,李遂和程意對視一眼,幹笑了幾聲:“怎麽突然斷了,尤枝也舍得……”

謝承禮喝了一口酒,沈吟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麽,嗤笑一聲:“一年而已,有什麽舍不得的。”

李遂萬分後悔自己嘴賤提起了這個話題,眼下也不說什麽了,幹脆拿起手機隨意刷了起來。

朋友圈裏,孫奧發了張大合照的照片,李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咳嗽一聲:“這個孫奧,在那邊待起來還沒完了……”

話沒有說完,在看見大合照右邊的媒體人時頓住。

程意察覺到怪異,也湊上來看了眼:“孫奧怎麽了?”

而後,程意也安靜了幾秒鐘,擡頭飛快地看了眼謝承禮。

察覺到對面二人怪異的目光,謝承禮眉心緊皺,沈默片刻,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半小時前,孫奧發了一張某部海外大片的首映禮合照。

右邊是前來采訪的媒體人。

尤枝穿著白色的雪紡襯衫站在一眾媒體人中,長發紮成了馬尾,安安靜靜地看著鏡頭笑著,神情恬淡,眉眼自然。

“內個,承禮……”程意還想說些什麽。

謝承禮將手機鎖屏,看向他,表情冷靜又理智:“怎麽?”

程意動了動嘴,最終搖搖頭:“沒事。”

這晚幾個人到十二點才散。

謝承禮喝了些酒,坐在後座上休息,窗外走來了一對年輕男女,大概是喜歡這輛車,二人不覺多看了幾眼。

謝承禮瞥向窗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的情侶衫上,定了片刻移開視線,腦子似乎更眩暈了。

張叔小聲問:“謝先生,回去?”

謝承禮隱隱約約說了句什麽,就緊皺眉頭,靠著後座閉上眼睛。

再清醒過來,是被張叔叫醒的。

謝承禮揉了揉額角,看向窗外,才發現外面不是別墅,而是格泰公寓。

“怎麽來這兒了?”謝承禮按了下太陽穴,沈聲問。

張叔遲疑了兩秒:“您說要來這的。”

謝承禮仔細回憶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想起來,淡淡地應了一聲便下了車。

格泰還是之前的老樣子,謝承禮進了公寓便靠在沙發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眼神被酒精染得逐漸迷離。

手臂碰到了什麽,謝承禮拿起來看了一眼,向日葵的抱枕。

謝承禮頓了頓,盯著那個抱枕很久。

或許是酒精作祟,他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主動回憶起關於尤枝的一件小事。

最開始帶著尤枝聚會時,尤枝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不斷有人來敬酒,他也就隨意地喝著,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輕輕地拉了下。

謝承禮轉頭,尤枝湊到他身邊小聲說:“謝承禮,你能不能少喝點酒?”

他當時只笑著反問了一句:“嗯?”

尤枝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對你身體不好。”

可後來又一次,公司談成了一筆大生意,他是真的高興,當晚也多喝了幾杯。

那次尤枝沒有阻攔,他反而生了興致問她怎麽不勸他少喝酒了。

尤枝笑盈盈地說:“今天難得高興,應該慶祝啊。”

記憶從回憶中抽離,謝承禮後知後覺地發現,最開始的尤枝,其實並不是安靜乖巧的。

她會主動將他的酒杯拿走,會在他生病時合上他的電腦,拉著他去休息,會在路上看見了美好的風景,然後拍下來發給他,會因為他胃不好,制止他吃辛辣的食物,會在看見他打牌輸籌碼時,震驚地睜大眼睛小聲嘀咕“好多錢”,會在做多了飯菜時,故作苦惱地說“剩下的給你吃好了”……

她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安靜的呢?

謝承禮皺緊了眉頭。

隨後想了起來。

是在她問他“為什麽是我”,而他回了她一句“因為你很安靜”之後,她開始變得越來越安靜。

窩在臥室的落地窗前,看著詩歌集,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謝承禮猛地睜開眼,臉色陰沈地將擠在腦子裏的記憶揮散。

一年而已,能有多麽深的感情呢?

既然都開口不要插手她的感情生活,他沒必要再記這些。

他也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情感。

謝承禮站起身,想要去浴室,餘光卻瞥見桌上的那本詩歌集,從海城回來,將詩歌集扔在這裏,鎖門離開後,他再沒回來過。

良久,謝承禮將書拿了起來,裏面的某一頁還夾著那根平安繩。

——在海城,幾次陰差陽錯沒能還給她。

謝承禮摩挲了下平安繩,閉了閉眼,拿出手機準備給助理去條消息,讓他明天將書和繩一並郵寄給她。

卻在下秒,謝承禮的手摩挲到凹凸不平,頓了下,他低頭看著平安繩的金色箍圈內側,用小篆刻著一串數字,像是什麽編號。

謝承禮皺了皺眉,突然想到以往尤枝對平安繩的態度,以及將平安繩和詩歌集一塊留在了錦市,心中湧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幾秒鐘後,謝承禮還是拍了張平安繩的照片,找到蘇頌的微信發了過去,停頓片刻,他直接撥通了蘇頌的號碼。

蘇頌是謝母的妹妹,只比他大了九歲,當初謝母來到錦市,而蘇頌一直留在秦市當老師。

手機很久才被接通,蘇頌被吵醒後不快的聲音傳來:“謝承禮,你最好有事。”

謝承禮默了默:“我發給你一張照片,你看看。”

蘇頌將手機拿離耳邊,看了一會兒:“一根平安繩,看箍圈應該是秦市佛光寺求的,老太太當年不也給你求過,還是我帶她去的。”

蘇頌口中的老太太,是謝承禮的祖母,當初那起車禍後,是老人短暫地撐起了謝家。

“有沒有辦法弄清楚平安繩是為誰求的?”謝承禮沈聲問。

“能吧,”蘇頌想了想,“求平安時,要提供真實姓名和出生年月的,信息越精確越好,因為需要還願,所以會存檔,也會在箍圈上留下一串獨一無二的編號。”

“還願?”

“每年回去還願啊,不過這種事很多人就是圖個新鮮感和儀式感,沒幾個人真能年年堅持下來。”

謝承禮看著平安繩。

五個平安結,就是五年。

他和尤枝認識也才一年多。

謝承禮只覺得自己大半夜問一串平安繩的行為很可笑,也真的扯了下唇角,自嘲地笑了一聲:“嗯。”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蘇頌問。

“隨口一問。”謝承禮的聲音冷淡了下來,就要掛斷電話。

“等一下,”蘇頌想起什麽,也不困了,“我前幾天收拾房子,在雜物間翻出很多以前的卷子和草稿紙,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謝承禮沒什麽興趣,垂下眼簾沒有應聲。

“沒想到你還挺受歡迎的,”蘇頌輕笑了一聲,“就在我這兒住了幾個月,就有好幾張草稿紙上都寫了你的名字。”

謝承禮皺眉,對這些事情從來都興致缺缺,剛要切斷通話,他又想到了什麽,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是誰?”

“嗯?”蘇頌迷惑,繼而反應過來,回憶了下,“是個很特別的名字。”

“尤枝。”

尤枝沒想到,林倩的婚禮竟然取消了。

國慶假期從三十日開始,二十八日晚,尤枝收到了林倩發的“抱歉,婚禮取消”的消息。

尤枝放心不下,想到林倩和男朋友從大學到現在已經七年的感情,怎麽會說取消婚禮就取消,下班回到家就給她去了一通電話。

林倩的情緒始終很平靜:“前幾天晚上,我拿著他的手機算婚禮的花銷,看見了他和一個女孩發的消息。”

“那個女孩問他‘你現在娶她,到底是因為還愛著她只是暫時被我迷惑,還是因為責任?’,尤枝,你知道他怎麽回的嗎?”

“他說,七年的感情,是責任也是習慣,所以他只能娶我。”

尤枝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林倩,她見過林倩的男友,是一個不算太高,但很陽光的男人,只是沒有想到,原來七年,從校園到社會的感情,也這麽不堪一擊。

最後,林倩說:“尤枝,你相信嗎,其實我不怎麽傷心。”

“幸好,是在婚禮前看清了。”她說這話時,語氣死氣沈沈的。

尤枝的心情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影響,和許冰一起回秦市的飛機上,她沒怎麽說話,許冰也貼心地不多言語。

落地秦市後,許冰先去醫院看望許母,尤枝也帶著給尤父尤母和弟弟買的禮物回了家。

尤父見到尤枝回來很驚喜,說要去買點肉和菜回來,吃點好的。

尤母仍生氣尤枝私自去海城的決定,對她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

尤枝將買來的禮物給了三人,尤母沒好氣地嘀咕了句:“亂花錢。”

尤文遠拉著尤枝小聲說:“姐,你別難過,媽這幾個月經常看有你的節目。”

尤枝笑了笑,大概早就接受了一些事情,她其實並沒有難過。

晚上一家四口吃完飯後,尤枝回到自己的房間。

從大學就開始住校,到後來去了錦市,又去了海城,這幾年的時間,她的房間一直空著,如今多了不少雜物。

平時只有逢年過節時回來,會簡單地收拾一下。

尤枝的心情不算太好,不想收拾,打算一會兒回爺爺那邊住。

她從床底下找出一個紙箱裏,裏面放著一沓厚厚的試卷和草稿紙。

幾乎每一張紙上,都有斑斑駁駁的黑點。

這些都是覆讀那幾個月時做的卷子,那時候覺得少女情懷總是詩,總是不由自主地在草稿紙上寫下心心念念的名字,卻又擔心被人認出來,再用筆一團團地塗黑。

尤枝翻到最底下,壓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清瘦修長的少年的背影,他的身後,沙灘上留下一串孤單的腳印。

那時候的手機像素不高,隔著遙遠的距離,更模糊了。

這是那時的尤枝擁有的唯一一張照片,還是偷偷拍下的。

那天是謝承禮離開秦市的前一天,他一個人站在海邊,尤枝站在很遠的遠處看著他,有一瞬間覺得他像是要走進海裏。

夜幕降臨前,謝承禮回到了蘇老師家,尤枝慌亂地躲到一旁,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才緩緩上前。

沿著他留下的腳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就像她曾經義無反顧地去錦市一樣。

可最後,他的腳印被海浪沖散,消失不見了。

其實,他們一直都不順路。

只是她不服輸地想試試看能走到哪一步。

尤枝將照片翻轉過來,上面留著那個時候的她很喜歡的一句話:

——因為是心甘情願地沈溺,即使死亡也無需被拯救。

尤枝看著那時她天真的想法,笑了笑,將紙箱折疊起來。

門外傳來尤母小聲的說話聲:“你去和她說。”

“都多大了,別人像她這麽大的,孩子都有了。”

“就是讓她見見面,吃個飯,又不是立刻結婚,人家看了照片挺滿意的……”

尤枝打開房門,尤父站在門口正要敲門,看見她後不自在地笑笑:“枝枝,收拾好了?”

尤枝抱著箱子:“沒有,爸,我今天有點累了,先回爺爺那邊休息一晚吧。”

尤母走上前:“你是不是不想聽我們嘮叨?我們還不是為了你好……”

“媽,”尤枝打斷了她,“我已經有了試著接觸的對象,不想再接觸別人了。”

尤母楞了楞:“對方是什麽人?靠不靠譜?怎麽沒聽你說過?”

“他是臺裏技術部的主管,家鄉也是秦市的,人很好,我們……”尤枝頓了下,想到許冰曾經說過的話,微笑著說,“很合適。”

她這樣說,尤母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尤枝趁這個時間走了出來,打了輛車直接回了爺爺家。

尤枝拿出爺爺生前用來放廢紙的鐵桶,將紙箱裏的寫滿那個名字的試卷、草稿,一張一張地燒了,最後是那張照片。

看著照片被火苗吞噬,尤枝的目光落在背面那兩行字上,心中仿佛也隨之放下了積壓多年的重擔。

那場被人避之不及的愛意,結束在這年的秋。

她要繼續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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