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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二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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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之不得, 輾轉反側這八字像是刻在了腦海裏。

就算回到道觀裏,還是反覆在心裏晃過。

坐到木桌前寫安神符,癩皮大爺癱在一旁, 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尾巴。

聽到門外有幾聲犬吠,便也蹲站起來跟著叫。

直叫到遠處的犬吠消失, 這才扭著個屁股重新坐下。

安神符像是沒用,趙戈被癩皮大爺叫得心裏更慌。

腦海裏就兩個念頭,來回循環。

‘他吃了鬼。’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他吃了鬼’。

能吞下鬼的人心,不可能像是符與冰眼神所展現出的那麽純澈。

冰氣之後,可能是攪不開的黑水。

現在一想,那十字架一直是倒掛著的。

‘求之不得, 輾轉反側。’

求的是什麽, 輾轉反側又是為了什麽。

這八個字怎麽想怎麽都覺得怪昧。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帶著這兩個念頭入睡, 夜風燥熱, 夢像是浸了一層溫水。

晃著、搖著、越搖越熱。

夢裏的小男孩兒摘下繃帶,轉眼間變成符與冰。

他一身黑, 提起手,讓倒掛的十字架垂落, 面無表情地看著周身的一切。

黑暗啃食著他的側臉,從他的眼中流淌而下,而他卻眼帶笑意。

他啃咬著欲望,走到趙戈身前, 伸出手。

冰涼掐住脖子, 黑水從脖子處開始蔓延。

符與冰笑著,卻掐著她。

趙戈看著他的笑,卻沒有掙紮。

心裏的那團氣, 沈不下去,也提不起來。

這九年,他肯定很疼。

被鬼養大的孩子,怎麽可能不疼。

他成了人群的異類,人間游蕩的游魂,世人應當害怕的怪物。

人間如沸水,沸沸揚揚,煮得鬼肆意而起,又煮得鬼骨頭碎。

夜色輪轉,當夢裏的日光升起時,符與冰眼中的黑色褪去,而趙戈站著的地方又成了灰沈。

他收回手,往後退。

白晝和夜色之間,是一池沸水。

沸水越脹越大,沸騰成一池人間。

夢中,趙戈和符與冰隔著沸水,無言地對視。

白晝和夜色轉換,明暗交替,她明時他暗,她暗時他暗。

鬼在心裏發酸,說著記憶深處的潮氣。

說什麽黑白交替,他們只不過是兩個被人間拋棄的孩子。

而後被鬼養著養著,長成了分不清白晝和黑夜的怪物。

於是睜開眼時,心裏還在發酸。

就像鬼還留在身體裏一樣。

坐起的那一瞬間,趙戈捂著自己發酸的胸口。

為此想起一件事。

既然大鬼被符與冰吃了,那麽其他被小鬼上身而感染的人是怎麽回事?

張堯身體裏認出她和符與冰的大鬼又是誰?

趙戈站起身,想起昨晚符與冰說的話。

‘它把我鎖住了,想要融進我的身體裏,但是因為它受傷了,只能慢慢地蠶食我,於是日子變得很長...”

大鬼受傷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九年前它想融進她身體的那一瞬間,確實迸發出尖銳的叫聲。

穿上長袍,趙戈像是理清思緒一樣把側襟的扣子一顆顆扣上。

她是大鬼的‘陽面’,符與冰是大鬼的‘陰面’。

當初大鬼沒能融進她的身體,但卻帶走了符與冰。

大鬼才能讓人動殺念,但陰面已逝,那麽...

側襟最後一個扣子被系上。

現在留存的,是大鬼的陽面。

趙戈看著鏡子裏蒼白的臉。

大鬼的陽面還在人間。

在哪兒?

會不會跟趙剛的失蹤有關?

這麽一想,就覺得草木皆兵。

開始環繞四周,甚至覺得周圍的陰影裏藏著鬼。

大鬼最喜歡在暗處窺探著人,等著人心的間隙張開,就猛然鉆進去。

走到窗邊,趙戈立馬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

不行。

推開門走出起居室的那一瞬間,心裏定了念頭。

不能放任大鬼匍匐在人間。

感染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殺念在,白斑黑水就會一直在。

如果按照張堯所推測,真的是殺了想殺的人之後,感染的人才能痊愈。

那麽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一個死循環。

這個念頭一定,就覺得半刻都不能等起。

尤其是昨天去過的地下,讓人越來越覺得那些人正在供奉著大鬼。

用沸水和冰水滋養著大鬼,讓大鬼有機會能再次遮擋人間。

老侯、藍襯衫、綠襯衫,還有那三個女生,全都陷進去了。

怪不得當初給那三個女生驅邪的時候心口會那麽疼,原來驅的是大鬼。

被用來祈邪的大鬼。

九年前殘留著的大鬼。

油紙傘被‘啪嗒’撐開,帶著思路解不開的焦急。

癩皮大爺跟著趙戈快速走出道觀,趙戈轉頭,把它鎖回了觀中。

得去找線索,找原因,找源頭。

找馮三喜。

醫院和地下是連接在一起的。

馮三喜進的醫院就是第九醫院。

建在廢墟之上的新醫院。

趙戈走得匆忙,像是帶著十足的決心,但走到醫院大樓前,腳步卻又停滯了。

怯懦往上爬。

就算眼前這個第九醫院再怎麽新,也不能掩埋它建在廢墟之上的事實。

廢墟是大鬼的廢墟,也是她的廢墟。

曾經有一段時間趙戈都不敢靠近醫院,那時候的她以為自己是這場廢墟的唯一幸存者。

大樓被燒得只剩下地基,掩埋了那些被用來祭祀的貢品。

那些孩童,那些迷信的信徒。

都跟著大鬼去了,燒成了灰燼。

從那以後,沸水如燒。

由是現在定在了醫院外,每寸呼吸都帶著股焦灼味。

收起傘,再用油紙傘的傘尖撐著地面。

有種陌生的情緒從下往上升。

或許不陌生,只是壓制著。

恐懼。

恐懼著不敢挪動,所以之前才讓張堯來轉交安神符,從不敢自己踏入這方廢墟。

現在來了,卻又怕了。

遲疑地定在大樓外,站了許久,腿依舊如同灌了鉛一樣無法邁動。

走吧。

這麽想著,也便撐著傘轉身。

一動才發現腿有些酸,也發覺自己的懦弱。

像是一個逃兵,甚至低著頭,只敢看自己的影子。

大熱天的,手都是涼的。

但影子前突然多了個影子,趙戈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站著個人。

視線下多了只骨節分明的手,銀色的十字架在半空晃。

“阿姐。”

符與冰伸出手,握住趙戈手裏往下撐住的油紙傘把。

這麽一叫,趙戈擡頭看向他,還有些茫然。

但看到他之後,手卻沒那麽涼了。

“為什麽不找我陪你來?”

符與冰說得很輕,仿佛知道趙戈在想什麽。

在怕什麽。

“阿姐別怕。”

符與冰彎下腰,認真地看著趙戈。

“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趙戈撐在傘把上的手突然一顫。

那場廢墟裏走出來的游魂...不只是她一個。

趙戈擡頭,楞著看向符與冰。

以後...就不只有她一個人了。

符與冰垂首看她的眼神,像極了夢裏的那個對視。

“還有我。”

他又重覆了一遍,聲音更輕。

“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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