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叔的小院前掛了一對大紅燈籠，天看著快黑了，燈籠已經微微的亮起，更顯得這院子的幽深和厚重。車一停，安叮就從裏面竄出來了，安涼把後座的東西提出來，安叮看見下車的小書咋呼道：“嘿，小書你來啦！我哥這個騙子，還說出去辦點事，死活不帶我去呢！”

聽見他們的動靜，古叔也從裏屋走出來，笑吟吟的看著小書，小書微微點頭示意，輕喚了一聲：“古叔。”安叮幫忙提東西，幾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近院裏，古叔立在門口，有些感慨，這倒像是小夫妻結伴回家過年了，嘿，夫人看了肯定高興，好多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廚房裏，古叔早已經做好了菜，放在籠屜裏蒸著保些熱度，如今他們回來了，正是開飯的好時候。安叮和安涼張羅著擺好桌子，小書在廚房幫古叔出菜。

大廳裏，供桌上齊齊整整的擺著飯菜，酒杯一字排開，每一杯裏頭都盛著些清酒。大都收拾妥當了，古叔端著一杯酒站在最前頭，恭敬道：“又是一年過去了，今天一家團聚。”說罷，手上傾斜，清酒滴滴答答的灑落在地上，安叮和安涼恭敬的彎腰鞠躬，小書心懷敬意的立在一旁。

安涼卻拉過她，將一杯清酒交到她的手上，低聲道：“敬一杯吧。”小書有些驚愕，擡頭看他，他的眉眼裏卻全是認真。古叔在一旁爽朗的笑了，說道：“既是在安家過年，敬一杯無妨的。”小書沒再說話，點點頭，恭敬的彎腰鞠躬，將酒灑在地上。

“安涼。”一個清冷的女聲從側屋傳來，隨後一個穿著藏青色大襖的女子走進大廳，安涼忙迎上去，攙著她。

這是小書第一次見到安涼的母親，只是一見她就明白了安涼周身的氣質從何而來，縱然她纏綿病榻這麽多年，如今一見，周身的氣度也照樣不凡。清冷得如同空谷中的一抹幽蘭，不張揚卻讓人無法忽視。

“夫人醒了。”古叔將上座的椅子拉開，安涼扶著安夫人坐下，安夫人點頭笑笑。她的眼神卻落在小書身上，只是在平常不過的眼神，卻讓小書立時緊張起來。

安叮湊過去撒嬌道：“舅媽，你一定是聞到了滿桌好菜的香味對不對？”一句話惹得安夫人笑了個開懷，寵溺道：“是是是，難得是個好日子，能坐下來吃個飯，你們都坐吧。”眼神落在每個人身上，末了格外加上一句，“小書，你也快坐吧。”

安涼微微松了口氣，坐在母親身側，下手坐著小書，古叔和安叮坐在對面，正好將桌子圍成個圈。

“今天過年，不如碰一個？”安夫人舉著酒杯，手微微有些顫，安涼忙按住她，擔憂之意溢於言表，安夫人卻含笑望著他，“沒事的。”眾人舉杯，輕飲一口，年夜飯算是正式開始了。

席間，安夫人間或詢問安涼些日常的事情，有安叮在中間耍寶，一頓飯吃的熱熱鬧鬧的。只是安夫人沒坐多久就有些乏累，安涼送她回房睡下，再出來臉上已經有一抹難以察覺的落寞。小書敏銳的捕捉到了，卻沒有說什麽，側耳認真聽著安叮講一個又一個的段子。

酒過三巡，古叔臉上都泛了紅，嗓門比平時大上幾分：“今年這個年倒是過得像個年了，我很高興啊！什麽時候你們兄弟兩個為安家開枝散葉了，古叔我這輩子也就落了心了！”

“嘿，到時候好幾個崽子圍著你喊爺爺，叫你給壓歲錢，看你煩不煩！”安叮撈了片牛肚，邊嚼吧邊打趣古叔。

古叔擡頭細想了一會，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暢快道：“要真到了那天，他們要多少，我這個當爺爺的就給多少！”說罷，屋子裏卻突然靜了下來，他們心裏都知道，要等這一天，還要越過些怎樣的艱難。

像是察覺到自己破壞了氣氛，古叔擺擺手起了身，微嘆道：“我老了，喝了兩口就有些上頭，你們繼續吃，我去瞇一會。”也不等他們說話，自顧自的回了房。

原本熱鬧的年夜飯，突然只剩下他們三個人，饒是巧舌如簧的安叮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安涼卻打破了沈默，問安叮道：“下學期實習和畢業，有什麽打算？”

“班上幾個人說要來一場旅行，去玩幾天回來準備畢業和工作吧，哥你放心，現在弟弟我也長大了，能替你分擔了！”安叮利落的說完自己的安排，舉杯和安涼碰了一個，安涼沒再細問什麽，酒從喉頭滑向肚裏，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一轉眼，竟然也過了這麽多年。

一頓飯竟然不比平時，吃完之後已經是十點了，將桌上的東西收拾收拾，電視機裏頭春節晚會正在演小品，安叮看了樂得前俯後仰的。

安涼喝的有些微醺，站在院子裏吹風醒酒，小書安靜的站在他身邊沒有說話。不知誰家的孩子在外頭放煙花，時而有絢爛從空中滑過，為黑夜增添了些色彩。

“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讓你敬酒。”安涼偏頭看小書，她也喝了幾杯，如今臉上似乎添了些紅霞，襯得她格外動人。

小書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安涼接口道：“古叔的心願，其實我也想過，從前不敢想，後來覺得不能想，現在我倒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我是什麽，大概就只有安叮一個人不知道吧。”小書沒有接安涼的話，反而是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大概今天是個適合傾吐的日子，大家都想把平時壓抑久了的話說出來。

安涼反手撐在欄桿上，意有所指的回答道：“你別看他咋呼，他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其實，他比我更苦，他能像現在一樣我已經很感謝上天了。”至少，他還有個母親在，而安叮是失去了父母的。

小書點點頭，望著天空劃過的幾抹煙花道：“你為什麽就這麽接納我了，甚至不問我的過去？”這個問題在她心裏盤桓了許久，若說安叮熱心，安涼卻並不。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眼前這個人的戒備心有多強，甚至那時候他應該是想殺了自己的。

“如果我告訴你，你的過去，我全部知道，你信不信？”安涼正色道，站在小書身前就那樣望著她，似乎要望進她的心裏去。小書有些受不了他這樣的目光，太過……熾熱。

“我還以為，只有我有探知別人過去的能力，沒想到，你也有麽？”小書笑著打趣安涼，想把話題岔開去。沒想到安涼不依不饒，繼續追問道：“你是不是丟了什麽？或者，在找什麽？”

一句話，幾乎將小書所有的一切囊括了，她確實是丟了東西，也確實是在找東西。她丟了幾百年的記憶，她在找連她自己也拿捏不住的東西，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為何，只是憑心一定要找到那個人。是誰呢？她毫無頭緒。

沒等她回答，天空中炸開一朵極大的煙花，紫色的花朵盛開一瞬，化作細小的流星紛紛揚揚的灑向人間。接二連三的天空被煙花布滿了，屋裏看電視的安叮忙小跑出來，開心的喊道：“誒嘿，還有半小時呢，他們就開始放煙花了，我可要等到十二點整！”

安涼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他也不惱，只是趁著他們擡頭看煙花的光景，細細的打量著小書。他心裏有些感慨，幸而他當初選擇接納她，不然等他踏入陰司的那天，該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春節晚會上，主持人正在滿含期待的倒計時，隨著他們的倒計時，安叮在最後一秒點燃院子裏擺放好的煙花，小書和安涼站在門口看他忙著跑來跑去的樣子嘴角都噙著一抹笑。

煙花照亮夜空，驅散人們的寂寞，舊時說能驅趕代表邪惡的兇獸，誰都希望未來的每一天過得舒心又愜意，生活總是滿含未知的，而人卻總能生出無限的憧憬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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