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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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四十分鐘的車程, 等面包車停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天邊新月高懸，有零落的星星撒在月亮周圍, 散發著自己微弱的光芒。
推開車門下了車，擡眸，棠澄看見的便是一棟貼著白瓷磚的老舊樓房。或許是因為年限太久，瓷磚都開始泛黃了。院子裏種了一株枝繁葉茂的梔子花樹, 濃郁的梔子花香, 被晚風送進棠澄兩人的鼻腔內。
不待棠澄細嗅, 一道聒噪的聲音立刻在她耳邊炸響。
“喲, 大明星回來了！”
棠澄循聲望去，只見端著飯碗, 倚在門框上的高顴骨女人, 不是她的大舅母還能是誰呢？
面無表情地看向這個女人, 棠澄還沒說話, 女人的下一句話接著又響了起來，“回家了怎麽連個人都不會喊了？大明星這可就沒禮貌了。”
“歇住！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走在棠澄前頭的老人，聞聲開懟。
被自家公公懟了的女人，明顯面子上有些抹不開，嘴裏嘰裏咕嚕又說了句什麽，隔得遠了棠澄根本沒聽清楚, 但肯定不會是什麽好話就是了。
棠澄在院子口站定, 不再繼續往前, 視線卻開始打量起眼前這些陌生又熟悉的人來。
院子右邊, 梔子花樹下坐著的應該是她的二舅母, 女人此時一言不發, 眼中卻冒出了看好戲的眼神。她向來如此, 萬事不沾手，慣愛縮在一旁看熱鬧，偶爾煽風點火。
掛著張笑臉，上前熱情招呼她進門的則是小舅母，與以前一模一樣。只是以前她熱情是因為看中棠靜帶回來的禮物，現在熱情可能是覺得她當明星賺到的錢不少。
沒看見三個舅舅，則是因為大舅常年在零件廠裏上班，這個時間點應該還沒下班。二舅種西瓜，每天晚飯吃的都很早，就為了晚上守瓜棚。小舅天天泡在棋牌室裏，40多歲的人了，還是兩個老人的心肝寶貝蛋兒呢。
這般想著，棠澄眼眸低垂。
而走在前頭的老人或許是察覺到棠澄停住的動作，已經一只腳跨進門檻了，卻突然回過頭來。
“小澄，你難得回來一趟。記得你以前不是最愛吃你外婆做的毛豆燒雞，先進來吃飯，什麽事吃完飯了再說。”
老人語氣盡可能和藹。
只可惜在外人面前春風細雨的棠澄，此時卻是連個笑臉都扯不開，她徑直看向老人渾濁的眼，語氣平淡道，“飯就不吃了，這個家不養閑人的規矩我還是知道的。今天來得匆忙，沒帶禮物，沒那個臉上桌，所以吃飯就算了。”
不過一段話，就說的在場眾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以老人最甚。
可棠澄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麽問題，依舊一臉淡然。
“今天之所以會過來，是因為我知道南江這邊忌日有紮錢箱的習俗，這些東西我一個年輕人不太明白，才想著跟過來看看。但看現在這個時間點，好像並不是聊這個的好時機。”
“之後如果你們願意幫忙的話，我接受。不願意也無所謂，我自己去打聽。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話間，棠澄立刻轉身，恰好與站在她身後的江祁對視到了一起。
“小澄……”
幾乎同時，老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緊接著就是一陣鑰匙碰撞的聲音。
“你現在在南江沒什麽歇腳的地兒，應該也不會想要住在這裏。這把鑰匙給你，是你媽之前的房子，昨天晚上就已經打掃好了，打開門就可以住。”
老人舉著鑰匙，緩步來到了棠澄的身後。
江祁看了眼棠澄，就勢接下了老人遞來的鑰匙。
另一旁的二舅母見狀就嘀咕了聲，“都到家了，既不在這住也不吃飯，像什麽話？”
聞言，棠澄忽的轉頭看她，嘴角微微勾起，“呵，誰讓我沒禮貌呢？”
一句話把女人給噎了個半死。
等到棠澄與江祁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女人才又不忿地開了口，“還是大明星呢，就這麽跟長輩說話？”
“不想吃就給我滾！”
已經坐在飯桌旁的老人，猛地將筷子丟了出去，暴喝一聲。
剎那間，院子裏鴉雀無聲。
並不知道自己走後還發生了這些事的棠澄，坐在大巴車的最後一排，看著江祁手裏的鑰匙，忽然緊緊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將臉一把埋進了他的肩膀上。
“怎麽了？”
江祁開口。
棠澄搖了搖頭，聲音悶悶的，“胃有點不舒服……”
聞言，江祁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等到了地方，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牛肉面吃不吃？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家附近有家牛肉面很地道，你很喜歡吃。”
“好。”
棠澄點頭，手卻仍舊抱著江祁的胳膊沒有松開。直到悶的受不了了，她才忽然擡起頭，看向男人輪廓精致利落的側臉。
江祁偏頭看她，棠澄嘴角微揚。
男人就也跟著柔和了眼。
從大巴車上下來後，已經將近晚上八點了。
棠澄與江祁手牽著手，繞過一家便利店。再往前，對於棠澄來說，便是一片熟悉。
熟悉的老街，熟悉的招牌，熟悉的一切。
只一眼，便有零碎的記憶片段洶湧而來。
……
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棠澄與江祁在一起了。
在一起後，他們成功地瞞過了所有人。加上因為棠澄的乖巧，棠靜也放松了對她的看管，至少不再是掐著表規定她回家的時間了。
棠澄也因此與江祁有了更多相處的時間。
那段日子幾乎算的上是棠澄自出生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了，因為她不僅有了朋友，還有了男朋友，有了一個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的男朋友。
江祁真的很好，對她更好。不管什麽時候，只要棠澄想見他，他永遠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從來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少年，更願意為了她，開始一場見不得光的戀情，暗搓搓等待公開的那一刻。
曾經棠澄真的以為他們能這樣一直安然無恙到高三畢業，到上大學，再到結婚生子，只要他們夠堅持，棠靜遲早一天也會妥協。
她是準備考北川大學的，依江祁的分數肯定不夠，但起碼也要考個北川的學校，兩人才能不分開吧，為此她還給江祁補習起來。
直到——
高三第一學期期末考試結束，棠澄考砸了。
從來都是第一名的她，以三分之差敗給了以前的第二名。
也是那個時候，棠澄才猛然發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並不是小說裏那些不看書不做題光談戀愛也能考第一名的女主角。她的成績大部分是依靠自己的勤奮努力，外加一點聰明的大腦才考出來的。
一旦精力分散，一旦題目做的沒有那麽多，一旦她開始松懈，那麽她就極有可能會被其他人超過。
當時拿到那個成績的棠澄是惶恐的，不安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面對起早貪黑賺錢供她讀書的棠靜，她覺得自己很罪惡。
果不其然，等棠澄拿著這一份成績單回去的時候，棠靜就發了一場瘋。
這使得整個寒假棠澄都不太敢出門，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一遍又一遍地做題，仿佛只有這樣，她的心裏才好過一些，因此與江祁見面的時間就少了很多。
看見她這樣，棠靜的臉色總算好了很多。
但或許是越在意越緊張，高三下學期的開學考，棠澄再一次考砸，這回甚至考到了第三名的位置上。
更要命的是，棠靜在她的房間裏搜到了她與江祁的粉色意見簿。
等棠澄出門回到家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滿地的碎紙屑與棠靜歇斯底裏的模樣。
她罵她下賤，罵她婊-子，用最惡毒的話語來摧毀棠澄岌岌可危的自尊。
不僅如此，她還叫囂著要去學校裏問老師問江祁要個說法。
女人就跟瘋了一樣，要拉著全世界與她同歸於盡。
棠澄記得自己當時是半個人已經跨出了陽臺，才將棠靜給激了回來。
她答應她，她會和江祁分手，她會好好學習，她求她不要去學校，不然她真的會活不下去。
不知道女人是被她不怕死的模樣嚇到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反正最後她沒去學校。
而棠澄之後去學校裏就與江祁提出了暫時分開，並交代了自己的理由，學習。
棠澄說的很明白，她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她需要的是一個能與她共同進步的人，而非江祁這樣的。
這番話明顯是傷到江祁了，對於棠澄的分手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就走開了。
棠澄當時淚眼朦朧地望著江祁的背影，以為兩人以後可能就這麽算了。
誰曾想一天之後，江祁就找到了她。
他說，以後他都不會妨礙棠澄學習，只要棠澄學習，他就會遠遠地躲開可不可以？他也準備從現在開始努力了，他會努力做一個與棠澄共同進步的人。
“所以，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會改的……”
少年一臉認真地看向眼前的棠澄，眼神懇切。
當時聽了這樣的話，棠澄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兩人就這樣拖了下來。
但之後的時間，江祁經常會跟她匯報自己的成績進步了多少名，距離棠澄理想的北川大學還差多少分。
江祁的匯報算是棠澄貧瘠寡淡的學習生涯裏唯一的慰藉了。
甚至她的心裏也暗暗生出了期待，以她現在的成績北川大學是肯定能考上的，要是江祁也能考中北川大學呢，那麽到時候他們是不是仍有在一起的機會。
只可惜，棠澄的上輩子好像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否則怎麽情況稍微好上一點，就會被老天看不慣。
棠靜病倒了，送去醫院一查是癌癥。
偏偏女人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關心的並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讓棠澄立刻去學校裏讀書。
棠澄不去學校她甚至連檢查都不配合。
等棠澄渾渾噩噩地上完一天的課，再來到醫院的時候，外公外婆舅舅舅媽等人都已經來了。
只是中期，大家的意思還是治，只是治的話錢從哪裏來。癌癥可不是個省錢的病，靶向藥、化療、包括移植，哪一樣不要錢。
感嘆了一番後，除了外公外婆拿出了兩萬塊的積蓄出來，幾個舅舅一人包了五百就走了。
棠澄看過家裏的存折，上頭棠靜只存了五萬，是給棠澄上大學用的。
面對這樣窘迫的境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考慮了整整一晚上之後，第二天棠澄再去醫院時就被醫生告知，她已經辦了出院手續回家了。
等棠澄急匆匆地趕回家之後，女人又擺起了魚攤。
棠澄真的要瘋了，她問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為什麽不好好待在醫院裏接受治療，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我行我素？
聽了棠澄的話，女人一言不發，直到棠澄哭了，她才輕聲開了口，“我治了，你怎麽辦？”
“錢全花光了大學還上不上了？我現在不治，好歹能留些錢給你，要是治了還治不好，人沒了錢也沒了，你以後日子怎麽過？”
棠靜的語氣很冷靜，人更是理智的驚人。
可病情並不是理智就能控制住的，棠靜又一次地暈了。
之前棠澄說服不了她，這一回幹脆交了錢，讓醫生先給她治療。
是的，盡管棠靜有各種不好，盡管她專橫又霸道。
可棠澄在這世上只有這一個親人了，她甚至願意為了棠澄而放棄治療等死，棠澄又怎麽忍心真的看她去死。
棠靜好像也有些怕了，最終點頭答應了治療。
最兵荒馬亂的那段時間，江祁仍在遵從兩人的約定一點一點地提升著自己學習成績。
棠澄在學習之餘，也在到處打工、借錢。
因為錢的事情，舅舅、舅媽的閑言碎語她聽了不少，聽到最後她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她還找了個穿玩偶服發傳單的工作，每天一放學就去幫忙，工資挺高的，一個小時有80塊呢，反正能賺一點是一點。
而就在棠澄最繁忙的時候，她還意外聽到了一則消息，江祁好像是要出國了。
聽到了這個消息，棠澄握著筆的手驟然一頓，嘴角努力扯了下。
其實，這樣，也挺好。
他們本就沒有太深的感情，就挺好的……
聽完這則消息之後，棠澄沒有預想到她會那麽快地又碰見江祁。
那是一個禮拜天的中午，太陽很大，棠澄正穿著碩大的玩偶服在一家烤魚店前發傳單。
當時江祁正與一位漂亮的小女生從店門前走過。
那個小女生真的很好看，明眸皓齒，天真可愛，渾身洋溢著一股嬌養出來的氣質。
有意思的是，棠澄在看到這位女生的時候，卻沒有一點氣憤。因為她了解江祁，對方絕不是一個這邊還在跟她約定，那邊就與別的小姑娘糾纏不清的男生。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她就聽見小姑娘喊江祁表哥。
穿著玩偶服，頂著烈日，為了160塊錢，發傳單發的腦袋發昏的棠澄，看見兩人隨手就在路邊的珠寶店裏買下了將近十萬塊的鉆石手鏈，說是要給什麽姑姑當生日禮物。
小姑娘還看中了個小兩萬的大牌零錢包，江祁眼都不眨地給她刷了卡。
逛完街，他們在珠寶店裏的隔壁，隨便點個甜品就又花了四五百。
通過玩偶的眼睛棠澄怔怔地看著坐在甜品店裏的落地窗前，吃著蛋糕的兄妹倆。
不一會兒，兩人也可能是逛膩了，直接讓司機將跑車開到了甜品店的門口，坐了進去，車子開走了。
最後留給棠澄的便是跑車裏江祁精致完美的側臉，那麽的高不可攀，那麽的……難以接近。
而棠澄，發完了手裏的傳單後，從經理的手中接到了整整一百五十塊錢。是的，她被扣了十塊錢，因為發傳單的過程中，疑似在發呆，態度不積極。
穿了整整兩個小時玩偶服，又蹦又跳，渾身被汗濕透的棠澄，垂著頭，坐在公交站臺下的長椅上，看著手上的錢，嘴角就咧了開來。
然後一滴眼淚就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因為這段時間太難了，她還想過去找江祁借錢呢。只是一方面兩人已經分手了，她沒臉去借，另一方面她也張不開這個口。
依她對江祁的了解，只要他有錢就一定會借給她的。
但幸好，她還沒開這個口。
以前她只知道江祁家裏條件不錯，可從不知道竟然這麽好。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一樣，那樣清晰地感知到江祁與她是不同的，他們就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她是可以依仗兩人之間的關系，依仗對方的喜歡，跟他借錢。
然後呢？
棠靜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轉的，一次借了，兩次借了，三次借了，還能借她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嗎？
再美好的愛情經過這樣一番現實的考驗，也會依舊如初嗎？不會的。因為棠靜以後她少不了要跟錢打交道，可能開口閉口都是錢，而那時江祁會怎麽看她？
會不會覺得她變得市儈，變得像個吸血鬼，像個無底洞，會不會覺得她面目可憎，會不會認為她想一灘爛泥，在拉著他一直下陷。
他會不會因此耗盡所有的愛意？更後悔認識起她來？
說不定連江祁的父母都會對她生出意見，到時候說不定都不需要棠靜的反對，她與江祁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最關鍵的是江祁都要出國了，前途一片光明，她又何必非要拖累他。
棠澄驀地擡頭看向正前方，擡手就用力擦去了眼角滲出的淚。
既然之前就已經分手了，那就這樣吧。
好好分手的話，至少她在他的心裏還是棠澄，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磨難促使女生一夜長大。
可她從沒想過，江祁還會再找過來。
那是一個早操後的課間。
學生們正邊打邊鬧地往教室地方向走去，誰料下一秒棠澄的肩膀便被人輕碰了下。棠澄轉頭，只見那個碰了下她肩膀的人，不是江祁又能是誰呢？
當時的少年，身邊圍繞的是程高陽這麽一群好友，他們好像在討論什麽煙花的事情。
因為那時學校裏流行一種給喜歡的女孩子放煙花告白的方式。
程高陽就笑嘻嘻地說要給高一的級花放煙花告白。
江祁先是瞥了眼棠澄，隨即嘴唇一扯，“俗。”
嘴上說著俗，沒過多久，少年卻送了她一場最絢麗的煙花盛宴。
記得那一天她剛剛從醫院裏離開。
臨走之前，棠靜忽然開口喚住了她，“澄澄。”
棠澄腳步微頓，很快便聽見棠靜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現在還跟那個男孩子有聯系嗎？”
“沒有了。”
棠澄聲音平靜地回答道。
“這樣才對。媽媽是為了你好，你現在是學生，什麽年紀就做什麽樣的事情，你現階段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好好學習，不要被男孩子的花言巧語所騙而延誤了學習，沒有什麽比你自己優秀起來更重要。男人不管他當初說的再天花亂墜，無情起來比誰都無情，就跟……你爸爸一樣。”
“所以澄澄，就當媽媽求你，跟那個男生斷了吧。否則……媽媽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幾乎是剎那，眼淚在棠澄的眼眶中聚集。
“我會的。”她說。
醫生說過，棠靜的病不能受氣，否則只會惡化得更厲害。
所以，她會的。
從醫院回來後，剛下了大巴車棠澄就看見了突然出現在小區門口，穿著白色衛衣，長身玉立的少年江祁。
棠澄用力抿住了唇，強行將眼淚眨了回去。
幾乎剛下車，江祁就走到了她的面前，笑的毫無陰霾，“棠澄，你願意跟我去個地方嗎？”
看著少年熟悉的臉龐，棠澄點了下頭，說好。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山坡，草叢茂密而生機勃勃，夜風一吹，便立刻掀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浪”。
跟在江祁的身後，幾乎剛踩上草地，就有一簇又一簇的煙花在兩人的頭頂綻放。
對於棠澄來說，那時她短短的十幾年中，看過的最美的一場煙花了。
真的很美。
煙花下，江祁舉著自己進步頗大的成績單，跟棠澄炫耀。
他說以前那是他不努力，一努力那還得了。別說是北川的學校，就是北川大學他說不定也搏一搏。
說到這裏，江祁微頓了頓，忽的開口喚她，“棠澄……”
“如果我能考上北川大學，那麽，你就重新跟我再一起好不好？你相信我，就算進了大學，我也會努力跟你共同進步……”
“江祁。”
棠澄用盡全身力氣地擡頭看向眼前的少年，拳頭捏緊，“我們已經分手了。”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以後請你不要再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了。”
江祁的表情頓時凝固在臉上。
棠澄避開他的視線，看向天邊的煙花，“還有，學習是你個人的事情，你只能為了你自己學習，而不是為了我，以後成績進步也不用過來跟我說。因為即使你真的考上了北川，我……也不會再跟你在一起的。”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棠澄再次看向江祁的眼，只覺得對方前途是一片坦途，完全不用走到她這條泥濘的小路上來。
更何況，棠靜都說出那樣的話了，這世上她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她想，可能，她和江祁從一開始就是不該在一起的。
“我厭了，一次又一次的，戀愛被抓再戀愛，永遠小心翼翼，我煩了。”
“是不是你母親……”
“是我，這些話都是我自己想說的。”棠澄適時打斷他的話，隨後像是無法忍受一樣轉身，“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走了兩步，江祁沙啞的聲音便在她的身後響起。
“棠澄，你真的有喜歡過我嗎？”
棠澄看向正前方，“當初會跟你在一起，確實有我跟母親吵架，起了叛逆心的原因。”
“所以呢？我難道只是你，一時的消遣嗎？”
“隨你怎麽想，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江祁，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分手？知不知道死纏爛打也會引起別人的厭煩？”
“棠澄，死纏爛打，這個詞是不是有些過了？”
江祁眼眶微微發紅地看向正前方的女生，隨後忽的低笑出聲，“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我們也是同學不是嗎？之前槐南路的變態聽說一直沒被抓到，因為你是我約出來的，我總得負責把你安全送到家吧？放心，我送你到小區門口就走，以後也不會再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了……”
“隨你。”
棠澄再度轉身，剎那間，眼淚就從眼眶之中滾落。
她看著眼前朦朧的道路，緩緩往前走去。
江祁輕輕跟在她的身後。
從這兒去到棠澄家的小區門口，會經過一條長長的臺階，走過臺階就都小區門口了。
臺階一側有很多小巷子，曾經，他們兩人還躲在巷子裏偷偷接過吻。
棠澄用餘光看著巷子，一步一步往臺階上走去。
誰料就在這時，江祁暗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就不上去了。”
棠澄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
“謝謝。”
她說。
隨後再度擡腳往前走去，就在她快要走到最高點的時候，少年熟悉的嗓音驀地響起。
“棠澄……”
他喚道。
“你要和我去坐摩天輪嗎？”
……
記憶結束，看著眼前的臺階，棠澄整個人驟然踉蹌了下，江祁及時扶住了她，一看見女朋友通紅的眼眶，江祁眉頭緊皺。
“怎麽了？胃疼的這麽厲害？旁邊就有藥店，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買點胃藥過來。”
說話間，江祁松開手，轉身就要往藥店的方向走去。
誰料下一秒，他的手就立刻被棠澄一把拉住。
女生猛地撲進了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仿佛抱住了多年前那個沒等到回應，黑夜中孤孤單單走遠的少年，眼淚撲簌簌掉下，聲音顫抖，“江祁，你別走。”
聞言，江祁立刻回抱住她。
“好，我不走。”
作者有話說：
就還蠻感動哈~~~更新太晚，發個紅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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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車門下了車，擡眸，棠澄看見的便是一棟貼著白瓷磚的老舊樓房。或許是因為年限太久，瓷磚都開始泛黃了。院子裏種了一株枝繁葉茂的梔子花樹, 濃郁的梔子花香, 被晚風送進棠澄兩人的鼻腔內。
不待棠澄細嗅, 一道聒噪的聲音立刻在她耳邊炸響。
“喲, 大明星回來了！”
棠澄循聲望去，只見端著飯碗, 倚在門框上的高顴骨女人, 不是她的大舅母還能是誰呢？
面無表情地看向這個女人, 棠澄還沒說話, 女人的下一句話接著又響了起來，“回家了怎麽連個人都不會喊了？大明星這可就沒禮貌了。”
“歇住！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走在棠澄前頭的老人，聞聲開懟。
被自家公公懟了的女人，明顯面子上有些抹不開，嘴裏嘰裏咕嚕又說了句什麽，隔得遠了棠澄根本沒聽清楚, 但肯定不會是什麽好話就是了。
棠澄在院子口站定, 不再繼續往前, 視線卻開始打量起眼前這些陌生又熟悉的人來。
院子右邊, 梔子花樹下坐著的應該是她的二舅母, 女人此時一言不發, 眼中卻冒出了看好戲的眼神。她向來如此, 萬事不沾手，慣愛縮在一旁看熱鬧，偶爾煽風點火。
掛著張笑臉，上前熱情招呼她進門的則是小舅母，與以前一模一樣。只是以前她熱情是因為看中棠靜帶回來的禮物，現在熱情可能是覺得她當明星賺到的錢不少。
沒看見三個舅舅，則是因為大舅常年在零件廠裏上班，這個時間點應該還沒下班。二舅種西瓜，每天晚飯吃的都很早，就為了晚上守瓜棚。小舅天天泡在棋牌室裏，40多歲的人了，還是兩個老人的心肝寶貝蛋兒呢。
這般想著，棠澄眼眸低垂。
而走在前頭的老人或許是察覺到棠澄停住的動作，已經一只腳跨進門檻了，卻突然回過頭來。
“小澄，你難得回來一趟。記得你以前不是最愛吃你外婆做的毛豆燒雞，先進來吃飯，什麽事吃完飯了再說。”
老人語氣盡可能和藹。
只可惜在外人面前春風細雨的棠澄，此時卻是連個笑臉都扯不開，她徑直看向老人渾濁的眼，語氣平淡道，“飯就不吃了，這個家不養閑人的規矩我還是知道的。今天來得匆忙，沒帶禮物，沒那個臉上桌，所以吃飯就算了。”
不過一段話，就說的在場眾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以老人最甚。
可棠澄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麽問題，依舊一臉淡然。
“今天之所以會過來，是因為我知道南江這邊忌日有紮錢箱的習俗，這些東西我一個年輕人不太明白，才想著跟過來看看。但看現在這個時間點，好像並不是聊這個的好時機。”
“之後如果你們願意幫忙的話，我接受。不願意也無所謂，我自己去打聽。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話間，棠澄立刻轉身，恰好與站在她身後的江祁對視到了一起。
“小澄……”
幾乎同時，老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緊接著就是一陣鑰匙碰撞的聲音。
“你現在在南江沒什麽歇腳的地兒，應該也不會想要住在這裏。這把鑰匙給你，是你媽之前的房子，昨天晚上就已經打掃好了，打開門就可以住。”
老人舉著鑰匙，緩步來到了棠澄的身後。
江祁看了眼棠澄，就勢接下了老人遞來的鑰匙。
另一旁的二舅母見狀就嘀咕了聲，“都到家了，既不在這住也不吃飯，像什麽話？”
聞言，棠澄忽的轉頭看她，嘴角微微勾起，“呵，誰讓我沒禮貌呢？”
一句話把女人給噎了個半死。
等到棠澄與江祁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女人才又不忿地開了口，“還是大明星呢，就這麽跟長輩說話？”
“不想吃就給我滾！”
已經坐在飯桌旁的老人，猛地將筷子丟了出去，暴喝一聲。
剎那間，院子裏鴉雀無聲。
並不知道自己走後還發生了這些事的棠澄，坐在大巴車的最後一排，看著江祁手裏的鑰匙，忽然緊緊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將臉一把埋進了他的肩膀上。
“怎麽了？”
江祁開口。
棠澄搖了搖頭，聲音悶悶的，“胃有點不舒服……”
聞言，江祁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等到了地方，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牛肉面吃不吃？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家附近有家牛肉面很地道，你很喜歡吃。”
“好。”
棠澄點頭，手卻仍舊抱著江祁的胳膊沒有松開。直到悶的受不了了，她才忽然擡起頭，看向男人輪廓精致利落的側臉。
江祁偏頭看她，棠澄嘴角微揚。
男人就也跟著柔和了眼。
從大巴車上下來後，已經將近晚上八點了。
棠澄與江祁手牽著手，繞過一家便利店。再往前，對於棠澄來說，便是一片熟悉。
熟悉的老街，熟悉的招牌，熟悉的一切。
只一眼，便有零碎的記憶片段洶湧而來。
……
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棠澄與江祁在一起了。
在一起後，他們成功地瞞過了所有人。加上因為棠澄的乖巧，棠靜也放松了對她的看管，至少不再是掐著表規定她回家的時間了。
棠澄也因此與江祁有了更多相處的時間。
那段日子幾乎算的上是棠澄自出生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了，因為她不僅有了朋友，還有了男朋友，有了一個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的男朋友。
江祁真的很好，對她更好。不管什麽時候，只要棠澄想見他，他永遠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從來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少年，更願意為了她，開始一場見不得光的戀情，暗搓搓等待公開的那一刻。
曾經棠澄真的以為他們能這樣一直安然無恙到高三畢業，到上大學，再到結婚生子，只要他們夠堅持，棠靜遲早一天也會妥協。
她是準備考北川大學的，依江祁的分數肯定不夠，但起碼也要考個北川的學校，兩人才能不分開吧，為此她還給江祁補習起來。
直到——
高三第一學期期末考試結束，棠澄考砸了。
從來都是第一名的她，以三分之差敗給了以前的第二名。
也是那個時候，棠澄才猛然發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並不是小說裏那些不看書不做題光談戀愛也能考第一名的女主角。她的成績大部分是依靠自己的勤奮努力，外加一點聰明的大腦才考出來的。
一旦精力分散，一旦題目做的沒有那麽多，一旦她開始松懈，那麽她就極有可能會被其他人超過。
當時拿到那個成績的棠澄是惶恐的，不安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面對起早貪黑賺錢供她讀書的棠靜，她覺得自己很罪惡。
果不其然，等棠澄拿著這一份成績單回去的時候，棠靜就發了一場瘋。
這使得整個寒假棠澄都不太敢出門，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一遍又一遍地做題，仿佛只有這樣，她的心裏才好過一些，因此與江祁見面的時間就少了很多。
看見她這樣，棠靜的臉色總算好了很多。
但或許是越在意越緊張，高三下學期的開學考，棠澄再一次考砸，這回甚至考到了第三名的位置上。
更要命的是，棠靜在她的房間裏搜到了她與江祁的粉色意見簿。
等棠澄出門回到家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滿地的碎紙屑與棠靜歇斯底裏的模樣。
她罵她下賤，罵她婊-子，用最惡毒的話語來摧毀棠澄岌岌可危的自尊。
不僅如此，她還叫囂著要去學校裏問老師問江祁要個說法。
女人就跟瘋了一樣，要拉著全世界與她同歸於盡。
棠澄記得自己當時是半個人已經跨出了陽臺，才將棠靜給激了回來。
她答應她，她會和江祁分手，她會好好學習，她求她不要去學校，不然她真的會活不下去。
不知道女人是被她不怕死的模樣嚇到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反正最後她沒去學校。
而棠澄之後去學校裏就與江祁提出了暫時分開，並交代了自己的理由，學習。
棠澄說的很明白，她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她需要的是一個能與她共同進步的人，而非江祁這樣的。
這番話明顯是傷到江祁了，對於棠澄的分手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就走開了。
棠澄當時淚眼朦朧地望著江祁的背影，以為兩人以後可能就這麽算了。
誰曾想一天之後，江祁就找到了她。
他說，以後他都不會妨礙棠澄學習，只要棠澄學習，他就會遠遠地躲開可不可以？他也準備從現在開始努力了，他會努力做一個與棠澄共同進步的人。
“所以，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會改的……”
少年一臉認真地看向眼前的棠澄，眼神懇切。
當時聽了這樣的話，棠澄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兩人就這樣拖了下來。
但之後的時間，江祁經常會跟她匯報自己的成績進步了多少名，距離棠澄理想的北川大學還差多少分。
江祁的匯報算是棠澄貧瘠寡淡的學習生涯裏唯一的慰藉了。
甚至她的心裏也暗暗生出了期待，以她現在的成績北川大學是肯定能考上的，要是江祁也能考中北川大學呢，那麽到時候他們是不是仍有在一起的機會。
只可惜，棠澄的上輩子好像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否則怎麽情況稍微好上一點，就會被老天看不慣。
棠靜病倒了，送去醫院一查是癌癥。
偏偏女人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關心的並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讓棠澄立刻去學校裏讀書。
棠澄不去學校她甚至連檢查都不配合。
等棠澄渾渾噩噩地上完一天的課，再來到醫院的時候，外公外婆舅舅舅媽等人都已經來了。
只是中期，大家的意思還是治，只是治的話錢從哪裏來。癌癥可不是個省錢的病，靶向藥、化療、包括移植，哪一樣不要錢。
感嘆了一番後，除了外公外婆拿出了兩萬塊的積蓄出來，幾個舅舅一人包了五百就走了。
棠澄看過家裏的存折，上頭棠靜只存了五萬，是給棠澄上大學用的。
面對這樣窘迫的境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考慮了整整一晚上之後，第二天棠澄再去醫院時就被醫生告知，她已經辦了出院手續回家了。
等棠澄急匆匆地趕回家之後，女人又擺起了魚攤。
棠澄真的要瘋了，她問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為什麽不好好待在醫院裏接受治療，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我行我素？
聽了棠澄的話，女人一言不發，直到棠澄哭了，她才輕聲開了口，“我治了，你怎麽辦？”
“錢全花光了大學還上不上了？我現在不治，好歹能留些錢給你，要是治了還治不好，人沒了錢也沒了，你以後日子怎麽過？”
棠靜的語氣很冷靜，人更是理智的驚人。
可病情並不是理智就能控制住的，棠靜又一次地暈了。
之前棠澄說服不了她，這一回幹脆交了錢，讓醫生先給她治療。
是的，盡管棠靜有各種不好，盡管她專橫又霸道。
可棠澄在這世上只有這一個親人了，她甚至願意為了棠澄而放棄治療等死，棠澄又怎麽忍心真的看她去死。
棠靜好像也有些怕了，最終點頭答應了治療。
最兵荒馬亂的那段時間，江祁仍在遵從兩人的約定一點一點地提升著自己學習成績。
棠澄在學習之餘，也在到處打工、借錢。
因為錢的事情，舅舅、舅媽的閑言碎語她聽了不少，聽到最後她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她還找了個穿玩偶服發傳單的工作，每天一放學就去幫忙，工資挺高的，一個小時有80塊呢，反正能賺一點是一點。
而就在棠澄最繁忙的時候，她還意外聽到了一則消息，江祁好像是要出國了。
聽到了這個消息，棠澄握著筆的手驟然一頓，嘴角努力扯了下。
其實，這樣，也挺好。
他們本就沒有太深的感情，就挺好的……
聽完這則消息之後，棠澄沒有預想到她會那麽快地又碰見江祁。
那是一個禮拜天的中午，太陽很大，棠澄正穿著碩大的玩偶服在一家烤魚店前發傳單。
當時江祁正與一位漂亮的小女生從店門前走過。
那個小女生真的很好看，明眸皓齒，天真可愛，渾身洋溢著一股嬌養出來的氣質。
有意思的是，棠澄在看到這位女生的時候，卻沒有一點氣憤。因為她了解江祁，對方絕不是一個這邊還在跟她約定，那邊就與別的小姑娘糾纏不清的男生。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她就聽見小姑娘喊江祁表哥。
穿著玩偶服，頂著烈日，為了160塊錢，發傳單發的腦袋發昏的棠澄，看見兩人隨手就在路邊的珠寶店裏買下了將近十萬塊的鉆石手鏈，說是要給什麽姑姑當生日禮物。
小姑娘還看中了個小兩萬的大牌零錢包，江祁眼都不眨地給她刷了卡。
逛完街，他們在珠寶店裏的隔壁，隨便點個甜品就又花了四五百。
通過玩偶的眼睛棠澄怔怔地看著坐在甜品店裏的落地窗前，吃著蛋糕的兄妹倆。
不一會兒，兩人也可能是逛膩了，直接讓司機將跑車開到了甜品店的門口，坐了進去，車子開走了。
最後留給棠澄的便是跑車裏江祁精致完美的側臉，那麽的高不可攀，那麽的……難以接近。
而棠澄，發完了手裏的傳單後，從經理的手中接到了整整一百五十塊錢。是的，她被扣了十塊錢，因為發傳單的過程中，疑似在發呆，態度不積極。
穿了整整兩個小時玩偶服，又蹦又跳，渾身被汗濕透的棠澄，垂著頭，坐在公交站臺下的長椅上，看著手上的錢，嘴角就咧了開來。
然後一滴眼淚就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因為這段時間太難了，她還想過去找江祁借錢呢。只是一方面兩人已經分手了，她沒臉去借，另一方面她也張不開這個口。
依她對江祁的了解，只要他有錢就一定會借給她的。
但幸好，她還沒開這個口。
以前她只知道江祁家裏條件不錯，可從不知道竟然這麽好。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一樣，那樣清晰地感知到江祁與她是不同的，他們就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她是可以依仗兩人之間的關系，依仗對方的喜歡，跟他借錢。
然後呢？
棠靜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轉的，一次借了，兩次借了，三次借了，還能借她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嗎？
再美好的愛情經過這樣一番現實的考驗，也會依舊如初嗎？不會的。因為棠靜以後她少不了要跟錢打交道，可能開口閉口都是錢，而那時江祁會怎麽看她？
會不會覺得她變得市儈，變得像個吸血鬼，像個無底洞，會不會覺得她面目可憎，會不會認為她想一灘爛泥，在拉著他一直下陷。
他會不會因此耗盡所有的愛意？更後悔認識起她來？
說不定連江祁的父母都會對她生出意見，到時候說不定都不需要棠靜的反對，她與江祁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最關鍵的是江祁都要出國了，前途一片光明，她又何必非要拖累他。
棠澄驀地擡頭看向正前方，擡手就用力擦去了眼角滲出的淚。
既然之前就已經分手了，那就這樣吧。
好好分手的話，至少她在他的心裏還是棠澄，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磨難促使女生一夜長大。
可她從沒想過，江祁還會再找過來。
那是一個早操後的課間。
學生們正邊打邊鬧地往教室地方向走去，誰料下一秒棠澄的肩膀便被人輕碰了下。棠澄轉頭，只見那個碰了下她肩膀的人，不是江祁又能是誰呢？
當時的少年，身邊圍繞的是程高陽這麽一群好友，他們好像在討論什麽煙花的事情。
因為那時學校裏流行一種給喜歡的女孩子放煙花告白的方式。
程高陽就笑嘻嘻地說要給高一的級花放煙花告白。
江祁先是瞥了眼棠澄，隨即嘴唇一扯，“俗。”
嘴上說著俗，沒過多久，少年卻送了她一場最絢麗的煙花盛宴。
記得那一天她剛剛從醫院裏離開。
臨走之前，棠靜忽然開口喚住了她，“澄澄。”
棠澄腳步微頓，很快便聽見棠靜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現在還跟那個男孩子有聯系嗎？”
“沒有了。”
棠澄聲音平靜地回答道。
“這樣才對。媽媽是為了你好，你現在是學生，什麽年紀就做什麽樣的事情，你現階段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好好學習，不要被男孩子的花言巧語所騙而延誤了學習，沒有什麽比你自己優秀起來更重要。男人不管他當初說的再天花亂墜，無情起來比誰都無情，就跟……你爸爸一樣。”
“所以澄澄，就當媽媽求你，跟那個男生斷了吧。否則……媽媽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幾乎是剎那，眼淚在棠澄的眼眶中聚集。
“我會的。”她說。
醫生說過，棠靜的病不能受氣，否則只會惡化得更厲害。
所以，她會的。
從醫院回來後，剛下了大巴車棠澄就看見了突然出現在小區門口，穿著白色衛衣，長身玉立的少年江祁。
棠澄用力抿住了唇，強行將眼淚眨了回去。
幾乎剛下車，江祁就走到了她的面前，笑的毫無陰霾，“棠澄，你願意跟我去個地方嗎？”
看著少年熟悉的臉龐，棠澄點了下頭，說好。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山坡，草叢茂密而生機勃勃，夜風一吹，便立刻掀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浪”。
跟在江祁的身後，幾乎剛踩上草地，就有一簇又一簇的煙花在兩人的頭頂綻放。
對於棠澄來說，那時她短短的十幾年中，看過的最美的一場煙花了。
真的很美。
煙花下，江祁舉著自己進步頗大的成績單，跟棠澄炫耀。
他說以前那是他不努力，一努力那還得了。別說是北川的學校，就是北川大學他說不定也搏一搏。
說到這裏，江祁微頓了頓，忽的開口喚她，“棠澄……”
“如果我能考上北川大學，那麽，你就重新跟我再一起好不好？你相信我，就算進了大學，我也會努力跟你共同進步……”
“江祁。”
棠澄用盡全身力氣地擡頭看向眼前的少年，拳頭捏緊，“我們已經分手了。”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以後請你不要再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了。”
江祁的表情頓時凝固在臉上。
棠澄避開他的視線，看向天邊的煙花，“還有，學習是你個人的事情，你只能為了你自己學習，而不是為了我，以後成績進步也不用過來跟我說。因為即使你真的考上了北川，我……也不會再跟你在一起的。”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棠澄再次看向江祁的眼，只覺得對方前途是一片坦途，完全不用走到她這條泥濘的小路上來。
更何況，棠靜都說出那樣的話了，這世上她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她想，可能，她和江祁從一開始就是不該在一起的。
“我厭了，一次又一次的，戀愛被抓再戀愛，永遠小心翼翼，我煩了。”
“是不是你母親……”
“是我，這些話都是我自己想說的。”棠澄適時打斷他的話，隨後像是無法忍受一樣轉身，“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走了兩步，江祁沙啞的聲音便在她的身後響起。
“棠澄，你真的有喜歡過我嗎？”
棠澄看向正前方，“當初會跟你在一起，確實有我跟母親吵架，起了叛逆心的原因。”
“所以呢？我難道只是你，一時的消遣嗎？”
“隨你怎麽想，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江祁，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分手？知不知道死纏爛打也會引起別人的厭煩？”
“棠澄，死纏爛打，這個詞是不是有些過了？”
江祁眼眶微微發紅地看向正前方的女生，隨後忽的低笑出聲，“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我們也是同學不是嗎？之前槐南路的變態聽說一直沒被抓到，因為你是我約出來的，我總得負責把你安全送到家吧？放心，我送你到小區門口就走，以後也不會再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了……”
“隨你。”
棠澄再度轉身，剎那間，眼淚就從眼眶之中滾落。
她看著眼前朦朧的道路，緩緩往前走去。
江祁輕輕跟在她的身後。
從這兒去到棠澄家的小區門口，會經過一條長長的臺階，走過臺階就都小區門口了。
臺階一側有很多小巷子，曾經，他們兩人還躲在巷子裏偷偷接過吻。
棠澄用餘光看著巷子，一步一步往臺階上走去。
誰料就在這時，江祁暗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就不上去了。”
棠澄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
“謝謝。”
她說。
隨後再度擡腳往前走去，就在她快要走到最高點的時候，少年熟悉的嗓音驀地響起。
“棠澄……”
他喚道。
“你要和我去坐摩天輪嗎？”
……
記憶結束，看著眼前的臺階，棠澄整個人驟然踉蹌了下，江祁及時扶住了她，一看見女朋友通紅的眼眶，江祁眉頭緊皺。
“怎麽了？胃疼的這麽厲害？旁邊就有藥店，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買點胃藥過來。”
說話間，江祁松開手，轉身就要往藥店的方向走去。
誰料下一秒，他的手就立刻被棠澄一把拉住。
女生猛地撲進了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仿佛抱住了多年前那個沒等到回應，黑夜中孤孤單單走遠的少年，眼淚撲簌簌掉下，聲音顫抖，“江祁，你別走。”
聞言，江祁立刻回抱住她。
“好，我不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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