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請留步！”

快一千年了，這老頭子終於又出現在我的夢裏，雖然只是個正在離去的背影。

他微微頓足，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前走。

我著急地跑過去，伸出雙手拉住了他。

嗯？雙手？我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纖細的皓腕，還有腕上搭著的玉色薄紗衣袖…

瑤池果然是靈氣充沛之地，不過才待了幾日，我竟然能在夢裏化為人形了。

我驚喜地松開緊緊抓住周公的手，不可置信地在原地轉了一圈。

淡淡的玉色薄紗裙擺輕柔向四周散開，又緩緩落下在素錦繡鞋之上。

周公回身，看了我一眼，立時驚得胡子眉毛一並抖了抖，嘴巴也張得老大：“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也不曉得嗳。”我收回雙手，茫然地搖了搖頭。

“對了，周公你到底在忙何事呀？”我帶著一絲幽怨，軟軟糯糯道，“這都幾千年了，我連一個美夢都沒做過，日日只聽到別人在我的夢裏發火。”

此刻，周公終於穩住了情緒，表情也恢覆了往日的活潑靈動。他挑了挑眉，撚須笑道：“抱歉抱歉，從今兒個起不會了。我保證，以後你的夢一定都是美夢。”

這還差不多。

我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爽快放他走了。

得了周公的保證，我的心情也變得格外好。就算睜開眼睛，入目就是一張眉頭緊鎖的面容，也沒有影響到我。

瑤姬仙子這是又有何事不順心了麽？

從蟠桃園回來，她便蹙了眉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青顏，青顏！”

她突然喊道，我冷不丁被生生嚇了一跳。

“瑤姬姐姐，何事？”上回和一堆小仙娥湊在窗口的那個粉衣仙娥推門走了進來。

“可有人進來過，動過我的星星？”

“不曾有啊，”青顏迷茫道，“我一直在門口守著呢。”

“那這星星的顏色，怎麽變了？”

青顏也疑惑著，湊近來瞧我，瞧完之後，揉著腦袋道：“奇怪了，原先不是紅色的麽？怎麽就成了黃色的呢。”

“算了算了，你拿去丟了罷。”瑤姬不耐煩道，“這麽小一個，本來也不如其他的星星那麽顯眼。如今，連顏色也與它們一般無二了，又這般暗淡，我還留著它做甚？”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光，確實已經不再是絳色。

不過，可能是因為現在的黃色比從前略深，就顯得沒那麽亮。

青顏得了吩咐，趕緊將琉璃盞捧起來，快步出去了。

我忽然有點擔心，她準備要把我丟在哪裏呢？若是一個無人之處，我回不了天河，那光芒便會漸漸消散，這樣一來，就更難被人發現了，前路堪憂啊。

“我也想偷偷留下你，”四下無人，青顏突然開口，“可是你能夠再變回赤色麽？”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難道這姑娘以為，變色是我的本領？

“唉，”她嘆了口氣，“這池子也算是靈氣聚集之地，你先在此呆上幾日罷。若是還變不回去，我就只能丟掉你了。”

然後，我就穿過一層厚厚的白霧，掉入了一汪溫暖的仙露之中。

“小玉，小玉，你快來呀。”

夢裏，有個美貌的紫衣仙娥笑著招手，好像是上回和瑤姬一起去天河的那位，不過她的名字我記不得了。

“婉羅姐姐，什麽事呀？”另有一個身穿淺碧色紗裙的仙娥擡起頭來，一張清澈甜美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讓人看了就心情很好。

這個聲音我卻認得，之前被呵斥的人，還有昨日夢裏蟠桃園的仙娥應該都是她。過了這麽久，我才終於見到了聲音的主人，原來她叫小玉。

“今日無事，你陪我去逛逛市集可好？”婉羅道。

“好呀。”小玉欣然應道。

兩人挽著手，親親熱熱地往天市那邊去了。

天界的集市，原本就是仙者們閑著無聊，照著凡間的集市做出來的。開始只為了圖個樂子，後來也真的有些稀罕之物會被拿到市集來賣，這市集慢慢地就被固定了下來。

此刻，天街上也是仙來仙往，叫賣聲此起彼伏。

瑤池偏僻，看來婉羅與小玉也不常出門。兩人從這街市頭逛到街市那頭，瞧瞧這個，摸摸那個，看什麽都覺得很新鮮。

“哎，你怎麽撞了人也不賠禮？”婉羅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剛剛撞到自己、還想直接離開的男子，蹙了眉道。

“抱歉，抱歉。”男子心不在焉地開口，似乎有什麽急事，話未說完就又想走開。

“等等。”小玉叫住了他。

“你們兩個仙娥怎麽回事？不過是區區小事，我也道了歉，何苦一直揪著我不放呢？”男子突然開始惱怒，不耐煩道。

“這是你掉的吧？”

他雖言語暴躁，小玉卻沒在意他的態度不佳，只是淺笑著彎腰將地上的一個錦繡荷包撿起來遞了過去。

男子看到荷包的一瞬間，便洩了氣。他小心地將荷包接過來，緊緊握在手裏，不好意思道：“是我的，多謝仙子。”

“不必客氣。”小玉甜甜回道。

男子離去之後，兩人才繼續往前逛。

“方才那人明明理虧，還那麽兇，小玉你又何必幫他呢？”婉羅氣不過。

“那只荷包看起來是他很珍視的物件，若是弄丟了，不知道得有多傷心呢。”

“那也是他活該，”她嘟著嘴道，“誰叫他胡亂發脾氣。”

小玉捂嘴輕笑，“婉羅姐姐現在就如那凡間的英雄好漢，真真是嫉惡如仇呀。”

畫面一轉，又是方才那個男子。

瑤池獨有的五色鵝卵石路上，他正低低地彎腰垂頭，仿佛在找些什麽。

“仙官可是又丟了東西？”一截清淺的碧玉色薄紗裙擺出現在他眼前。男子擡起頭，見小玉用雕花木盤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抿嘴笑問。

“正是，”男子摸了摸頭，訕訕一笑，“我進來之前明明看到那荷包還好好地系在腰間，怎的臨走時候就不見了呢。”

“仙官莫要著急，此處我最熟悉了，待我給王母送去這桃花羹，便來幫你找。”

“如此，便多謝仙子了。”

於是，兩人把瑤池轉了個遍，找了約莫有大半日。

“這回，估計是真的丟了罷。”男子低落道，“辛苦仙子幫我尋了這麽久。還未問過仙子名諱？““叫我小玉便可。”

“我是游奕靈官，專為天帝傳令的傳令官。”

難怪總見他一身利落的窄衣窄袖，腳踏鹿皮小靴，原來是為了方便辦差。

“那個荷包，是很重要的物件對嗎？丟了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後果？”小玉擔心問道。

游奕靈官羞澀一笑，“是心上之人為我繡的，看來我得去好好她送個禮物，賠個不是了。”

小玉想了想，解開隨身的荷包取出顆小小的水晶，裏面封了一朵盛開的單瓣桃花。

“我閑來無事做的，游奕靈官若不嫌棄，就拿去作賠禮吧。這桃花被我用靈力封住，可保持常開不敗，相信她一定會喜歡的。”

“不行不行，這怎麽好意思呀？”

“沒事，我還有好多呢。”小玉眼睛彎彎，給他看了看自己的荷包。

裏面果然還有好幾顆這樣封入了桃花的水晶，有全開的，也有半開的。

游奕靈官這才欣然接過來，“那就多謝小玉仙子了。”

我原以為，這會是一出相遇相知相愛的折子戲，可男主角卻道出自己另有了心上之人。這麽一來，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後面會有怎樣的發展呢？

周公果然靠譜，我的夢開始變得越發有趣了。

我正看得入迷，周圍的一切突然產生了巨大的震動，畫面只離破碎後便消失了。

剛剛睜開眼，便有一塊巨石幾乎貼著我擦身而過，伴著轟隆一聲悶響落在了池底。

我被它嚇了一跳，趕緊往旁邊挪了挪。

池子裏的仙露比天河水濃稠得多，星星是無法沈到池底的。我瞇了眼努力看去，池底好像原本就有許多石頭。無奈仙露池太深，模模糊糊也看不真切。

“你在做什麽？”

“沒…沒什麽。”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了對話聲。

兩個女子，一個淩厲得很，另一個戰戰兢兢。

“哼，”淩厲的那個冷冷一笑，道，“你可知私自往這仙露池裏亂扔東西，會有何下場？”

“王母恕罪，我剛才生氣，一時昏了頭。石子是失手掉下去的，不是故意扔進去的…我這就下去，把石子撈上來。”

原來竟是王母娘娘。

下一秒，那塊石頭又蹭地按著剛剛落下的路徑，原樣升了起來，鉆入霧氣中不見了。

我輕輕舒了口氣，幸虧方才挪了挪位置。

“不必了，你自己去北境待上兩年，冷靜冷靜吧。”

“王母饒命呀，那北境荒涼，又極為苦寒，若是待上兩年，怕是半條命都要沒了呀。”那個仙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卻再也沒聽見王母的答話。

周圍安靜下來之後，我心有餘悸地抖了抖。

王母娘娘好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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