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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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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饒是高悅行思慮的再縝密, 也總有疏漏的時候。

惠太妃伏法後,宮裏再也沒什麽鬧心的事情天天煩著她了,時間游蕩著等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李弗襄一病不起。

彼時, 藥奴已經離京了,臨走前留下了新配的藥,夠吃一年的量,且約定來年秋再見。

大雪那天, 李弗襄半夜裏喘疾犯了, 驚動了皇帝, 起身忙碌了半宿, 天快亮時,推窗一瞧, 外面細碎的雪已經蓋上了屋檐。

高悅行清早就趕來瞧他, 心裏實在覺得他這個身體病的沒道理, 明明身體已經練得很結實了, 明明昨日裏白天還活蹦亂跳不見一點異樣。

高悅行盯著他喝了藥,把藥碗拿走,命人端下去,問道:“你生在冬天,你出生那天是不是下著雪啊?”

李弗襄說沒有,他說:“我出生那天下著雨呢。”

下了好大的雨。

高悅行這看似隨口的一問, 卻是在往皇帝的痛處上戳, 她自己卻還沒有發覺。

襄王府建成那麽久, 再空置兩年估計就要長草了。本來皇帝已經動搖了, 準備過年前後把人放出去, 可他這一病, 讓皇帝心裏想還是算了。

等到將來他大婚, 身邊有了高悅行照顧,再放出去也不遲。

皇帝屬意立他為太子,但又不想早早地就給他的肩上壓上擔子。他最知道,當一個皇帝要失去多少肆意,一個少年的好年華又有幾年,還是再緩一緩罷。

李弗襄的生日將近了。

他養病,直到冬至才有了氣色。

京城裏早已開始準備臘月初一的燈會。

皇帝給他準備了一件生辰禮,沒有瞞著他,就擺在書案上。

是一頂小金冠。

上頭嵌了九顆珠。

高悅行經常看見它,時而到乾清宮拜見皇帝的朝臣也能見到。

這頂冠子若是給李弗襄的話,顯然不合規制。

九五之尊乃是皇帝。

李弗襄一個王爺,冠上鑲九顆珠算怎麽回事?

但皇帝就是將其明明白白的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高悅行收到了家中的來信,對李弗襄說:“等給你賀完生辰,我要家去了。”

午後,李弗襄原本歪在榻上,瞇著雙眼,都快睡著了,聽到這話,忽然翻身起來,問:“你……你什麽時候回來?”

高悅行望著他說:“不回了。”

再過一些時日,高悅行的長姐出嫁,而她年紀漸漸大了,也到了該回家備嫁的年紀。

他們的婚事早就訂下了,所以高悅行得早早開始準備。

年前京中兩樁喜事,一是高景嫁女,二是信王娶妻。

高悅行對李弗襄道:“你若再想見我,就等著準備四馬駕車娶我吧。”

李弗襄不說話,而是在心裏算,今年馬上過去了,高悅行的生日在春天,只要再熬過一年,他便可以堂堂正正把人娶回家當妻子。

李弗襄說:“那我在春天成親吧。”

高悅行:“你說了不算。”

李弗襄:“不行,得我說了算。”

高悅行瞧著他,笑而不語。

李弗襄又道:“在成親之前,我不能再見你了嗎?”

高悅行說:“京城這麽小,我又不會時時刻刻在家悶著,只要有緣分,總能見得到的。”

李弗襄在試圖娶她回家這件事上從來不含糊,當天,皇上回宮後,李弗襄就去找皇帝談這件事情。

皇上靠在龍椅上,似笑非笑地瞅他:“娶媳婦比當皇上還著急呢。”

李弗襄正在翻著黃歷,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忽然之間舉起筆說:“阿行生辰那日宜嫁娶,就定那一天吧。”

皇上果斷拒絕:“不行。”

李弗襄:“為什麽?”

皇上說:“你還小,嗯……她也還小,過早行房事會傷身的。”

李弗襄在許修德的教導下,進步神速,已經知曉了房事為何物,說:“那我們不行房事,我要娶親!”

皇上:“你娶了親會不行房事?”

李弗襄點頭:“你說傷身,那便不行。”

皇上心裏覺得到底還是年少。

像他這麽大的少年,只要開了葷,就忘不了那銷魂蝕骨的滋味兒,幸而李弗襄不常在外面鬼混,養得幹幹凈凈,只要還沒沾著,就不會墮進去。

皇上松了口,道:“行,朕可以考慮。”

他招手把李弗襄拉到近前,將那只九珠冠在他的發頂試了一下,說道:“你還未到弱冠的年紀,但是我朝男子講究沒那麽多,你出去不必在乎旁人怎麽說,朕給你的,就是你的。”

李弗襄從來不會在乎別人的議論。

這句囑咐說給李弗襄聽,僅僅是一句可有可無的囑托。

而真正需要開導的信王,這些日子在自己的王府裏,已經快被逼到神志異常了。

——“父皇要賜給五弟一頂九珠金冠,當做生辰賀禮,冠子都還沒送出去的,消息已經傳到我跟前,我就是平平常常的走在街上,人人也都要到我面前來說上一嘴,他們是沒別的事情可幹了麽?”

守在信王身邊聽他牢騷的是他的侍寢宮女,當年司寢局的人送了這麽個宮女給他開蒙,信王不愛幹那翻臉不認人的,完事兒後便將這位宮女留在了身邊,打算將來娶了正妻之後,也給她個名分,養在府裏。

現在,他身邊,也只有這麽一位可心的女人陪著。

宮女名叫姜齊,年紀已經不小了,比信王還要大一歲。

姜齊柔聲安撫道:“王爺莫氣,只是這件事實在荒唐且不合常理,所以那些人才想著要探一探王爺的口風吧。”

信王道:“萬事還不都得看皇上的主意,探我的口風有什麽用?”

自從李弗襄回京之後,在他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不管好壞,都有人幸災樂禍地沖著他信王府的方向瞧。

李弗襄若倒黴,獲益最大的人是他。

李弗襄若得勢,意味著他的地位不保。

信王在這京城中每過一日,都如同芒刺在背。

姜齊只能勸慰道:“王爺無需去理會那些人,多少明裏暗裏等著看熱鬧的人,您只要能正己心,小人必然近不了身。”

信王身心暢然,對著她點頭,一笑:“你說的是。”

姜齊望著蘭芝玉樹般的年輕王爺,下意識的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想——信王臘月初七大婚,希望能瞞得住吧。

李弗襄在自己生日的那天,束了發,戴上了冠,但是很快又覺得承受不住它的沈重,又給摘了下來。

皇帝笑呵呵地瞧著他:“既然嫌笨重,那就收起來吧,反正是給你了。”

李弗襄吃完面。

正好他的生辰賀禮也都送進來了。

給襄王殿下送的東西,那都是要進乾清宮的。

送禮的人不敢怠慢,收禮的人同樣不敢有任何疏漏,每樣東西都是許修德帶著人,驗了又驗,確定沒問題,才呈進來的。

當年,臘月節的燈會是為了三皇子而辦。

後來,宮裏出了點事,搖身一變,燈會又變成五皇子的了。

百姓們起初納悶,可年覆一年,日漸習慣,現在的世人只知五皇子,而不知三皇子,只有少數幾位上了年紀的人,才依稀記得當年這筆稀裏糊塗的賬,卻也弄不明白為什麽,逢人問起來,只說是當年可能記錯了,或者傳岔了。

夜間,李弗襄和高悅行喬裝打扮,趁著夜色最濃的時候,低調出宮,一同出宮的還有公主李蘭瑤,一年只此一回的盛會,沒有人不想出門一瞧,堪稱萬人空巷。

只是今日的公主有些不同往常,她不願意跟著李弗襄和高悅行一起,自己帶了兩個侍衛獨自玩去了,只說等回宮時再聚,各玩各的,互不打擾。

皇帝如今輕易不肯出宮,怕惹出亂子,從前,每當李弗襄要出去玩的時候,他總會交代一句路上小心,如今,李弗襄再出門,他反覆叮囑的話變成了別惹禍。

可見李弗襄這些年在京裏混的是如魚得水。

李弗襄將馬車停在了距離華陽街最近的一處地方,帶著高悅行,一路小跑著鉆進了熱鬧的人群。

高悅行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哎喲你慢點。”

本以為一片吵嚷中,李弗襄是聽不見的。

但李弗襄真的停了下來,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說:“我慢點,你跟著我,別撒手,我怕我回頭找不到你了。”

高悅行心裏還沒怎麽,聽了這話,身體卻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也反手緊緊的牽住了他。

李弗襄滿意了,道:“你想看燈嗎,帶你去看燈?”

高悅行擡手一劃拉:“這不到處都是燈?”

李弗襄說:“我指的不是這個,是別的。”

臘月燈會不僅是玩樂的地方,對於百姓們來說,還是個營生。

既然能做點小買賣,就沒有不用心的。

可以說,每年的臘月燈會,都會有人別出心裁整出點新鮮玩意兒。

往來的商賈們,也都瞅準了這個做買賣的商機。

李弗襄道:“我在半個月前就聽說,有西邊來的商人,特意帶了三千琉璃燈來參加燈會,我打聽到他會在哪兒出現了,這就帶你過去。”

高悅行只覺得不可思議:“三千琉璃燈?怕不是一整條街都盛不下吧?”

李弗襄一心只想看熱鬧,說:“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嘛。”

外邦的商人做買賣都是一絕,他們好似是天生的會錢生錢的本領,李弗襄只要稍微在城裏一打聽,便知何處有異樣。

“琉璃燈啊,你們不會才聽說吧,不過不急,早著呢,再等上半個時辰才能開始,在摘星樓頂上,據說那燈會高高地飄起來,像漫天星子一樣,到時候啊,你們就站在樓下,等著上頭往下灑彩頭,誰能接著彩頭,誰就能白拿一盞琉璃燈。”

琉璃燈自然比紙糊的燈好看。

而且還貴。

都是王公貴族才有那閑錢在家裏置辦這個,所以,對於百姓來說,彩頭是相當誘人的。

高悅行終於被勾起了一點興致。

他們隨著人群往摘星樓的方向去。

摘星樓如起名,是京中起得最高的一座樓,只手可摘星辰,是當年先帝一時興起,為了昭示大旭朝的氣勢,起了這麽一座摘星樓,後來,漸漸的棄之不用,成了玩樂觀景的地方。

因為時間還早,所以他們並不急,走走停停。

街邊上還有賣點心小吃的攤子。

李弗襄總是在那些攤子面前流連不去。

還是好吃甜食啊。

高悅行還發現了他的一個小口味,他似乎是不愛吃帶奶味的東西,像是乳酪、酥油之類的點心,他只要有別的選,就不會去沾著。

高悅行忍不住問出口:“你不愛喝奶?”

李弗襄聽到奶這個字兒就皺鼻子,可見是真的不喜歡。

他小時候就沒喝過母乳。

而且牛乳羊乳都是很貴的東西。

啞姑當初為了養活他,幾乎將自己多年攢下的所有體己都拿出去換錢,換了些水羊乳,和自己的米湯混在一起,餵活了他的命。

李弗襄或許是心智成長的比較早,盡管還不怎麽記事,但是已經記住了那種難以下咽的味道。

那是為了活下去而強忍著的無奈。

他是不挑食,但也不願意再主動去沾著。

高悅行默默記在了心裏。

想著等將來成親了,照顧他的時候也需懂他的喜惡,只要是他不喜歡的,通通都拿遠點。

摘星樓下已經有些熱鬧了。

百姓們閑來無事湊熱鬧最積極,雖然他們來得算早,但是也已經擠不上前排。

他們索性就在人群之後站定,高悅行在燈火如晝的夜色裏,隱約能看清摘星樓上已有了好幾個人影在忙活。

再等上個一時半刻,估摸就要開始了。

高悅行仰起頭靜靜的等著。

有幾盞燈開始陸續亮起。

起初還看不清楚,等亮起來的燈越來越多的時候。

半邊天都要變成紅熒熒的樣子了,高悅行終於發現其中的特殊。

——“蝴蝶,那是蝴蝶嗎?”

通體玲瓏的琉璃燈中,細看,那亮起來的地方,像是一直振翅的蝴蝶。

太奇妙了。

高悅行拍拍李弗襄的肩膀:“真好看啊。”

李弗襄在她耳邊道:“好看就都弄回去,放在我們的王府裏。”

再等上半刻鐘。

他們身後湧上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那些燈終於全部亮起來,然後在一只巨大飛鳶的助力下,漸漸地升上了夜空。

像千萬只流光溢彩的蝴蝶。

三千燈。

緩緩升向天空的時候,簡直比煙火還要絢爛。

緊跟著,彩頭也灑了下來。

是剪成蝴蝶的彩紙。

高悅行和李弗襄一同伸出手等著接。

高悅行仰著頭,目光朝天上望著,逐漸又移到兩個人的手上。

她的指尖高度,堪堪能碰到李弗襄的肘間。

高悅行忽然就不想去接那燈的彩頭了。

她的手轉了方向,緊緊的抓住了她自己的彩頭。

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人影都退散了,燈也漸漸的消逝。

皎月空掛,流風回雪,有人兩廂情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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