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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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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周太醫心裏覺得怕是不好了, 於是步伐匆匆地往醫庫趕。

若不是心裏有鬼,何至於慌成這樣。

周太醫真是越挖驚喜越多,李弗襄幾乎可以篤定, 這是上鉤了一條大魚。

醫庫周遭禁燭火寥寥,是怕走水的緣故。

周太醫走的急,沒來得及提燈,到了近前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仔細盯著腳下的路, 不是誰都有李弗襄那樣罕見的夜視力。

幸好今天的月色還算亮堂, 能照見路。

周太醫急不可耐地推開醫庫的門, 進門之後,眼前唰地黯淡了下來, 周太醫顧不上那許多, 憑借著感覺, 摸黑往某個方向去。

正是存放皇帝和太後那兩個鎏金匣子的地方。

周太醫眼前看不清東西, 但是可以看出他對此位置非常的熟悉,幾乎不用看,就能跌跌撞撞的摸到。

周太醫踮起腳伸手往架子上摸,順著邊緣,一點一點地向裏面探,每往前一寸, 他的心就沈一分, 直到他的動作頓住。

尋常摸到這個位置時, 已經能觸到匣子的邊緣了。

現下, 卻是空空如也。

周太醫的手僵住了。

然而更可怕的還在他的意料外。

周太醫察覺到事情可能不妙, 抽手準備離開。

他將將轉身, 下一刻, 半敞著的門十分詭異地合上了,且發出了一聲沈悶的撞擊聲,要知道,今夜的風並不猛烈。

周太醫霎時腿軟,拔高了聲調:“誰啊——”

這一聲幾乎破音的喊叫正好洩了他的所有底氣。

暗中的人默默哼笑,原來是個膽小鬼呢。

李弗襄刻意為他準備的驚喜,只給他一個人瞧。

靜夜裏連呼吸聲都一清二楚。

而醫庫裏,周太醫恨不能長八雙耳朵,都只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喘氣聲。

時間在漸漸拉長。

而周太醫的警惕和恐懼,也在慢慢的回落。

或許真的只是風呢?

或許只是他自己在嚇唬自己呢?

周太醫繃直了腿彎,下意識地暗示自己,那根本只是他的庸人自擾。

李弗襄等得就是這一刻。

當人的戒心逐漸恢覆平靜的時候,才是獵人下手的最好時機。

周太醫輕咳了一聲給自己壯膽,然後站直身體,理了理袖子,撫平衣襟上不小心壓出的褶皺,他強自鎮定的,剛邁開一步。

屋裏四面八方忽然有燈齊齊亮起。

那燈架得很高,有種吊在房梁上的感覺。

昏著的燈光從上面高高的地方垂下來,像牽著一絲所有若無的灰白色的紗,自上而下地滲進了地縫裏。

咚——

周太醫眼神直楞楞的跪倒在地。

髕骨上傳來了清晰的碎裂聲,但或許只有他一個人聽得清楚,前額上傳來了一絲冰涼的觸感,正好是印堂的位置,周太醫摸了一把黏膩,他眨了眨眼,忍不住擡頭望去。

燈燭開始劇烈的晃動。

醫庫四周的墻壁、頂棚,巨大而又扭曲的影子開始群魔亂舞,正頭頂上,一個單薄的人影懸空的垂在那兒,身上穿著金紅繡線的壽衣,她的衣擺、袖口不斷地下垂,直直地沖著周太醫而來,那水蛇一樣的袖子,明明看上去非常柔軟,可纏上周太醫脖子的時候,卻像鉗上來的鐵手一樣。

周太醫劇烈的咳嗽著。

眼白翻得像一條死魚,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極度的呼吸困難之下,他聽見了耳邊有人幽幽嘆道:“地底下,閻王說你的時辰差不多了,畢竟舊相識,哀家特親自來接迎你。”

帶著死人氣息的綢帶絞滿了周太醫的身體。

周太醫聞到了沖鼻的屍臭。

他氣息微弱,斷斷續續道:“饒命……太後饒命……”

周太醫是在不知不覺間沒了意識的,李弗襄拂開他早已散開的頭發,探了探鼻息,幸好還活著,沒鬧出認命。

他玩了一半才驚覺自己此舉欠妥,真怕把周太醫一不小心嚇死過去。他草草一收拾,拎著周太醫的腰帶,把人扔回了太醫院的寮房,自己又折返醫庫,極其精細地抹平了所有可疑的痕跡。

燈燭換了兩次,高悅行終於翻完了所有的醫案。

皇帝靠在椅子上支著頭,問道:“用藥有異常?”

高悅行說:“沒有。”

皇帝一顆心還沒完全放下。

高悅行又冷靜地開口:“但是——醫案有問題,陛下,您看,為什麽已封存的先太後醫案裏,會有明顯的缺頁呢?”

皇帝:“什麽?”

高悅行將一冊案卷攤在桌上,移近了燈,仔細撥了撥線訂的邊緣,露出明顯的撕毀痕跡。

且不止有一處,高悅行只粗略一查,便足足又七八頁的缺損。

她說:“據我所知,為醫者,不可輕易損毀求醫者的醫案和脈案,宮中尤甚,此舉在太醫院難道是可以允許的嗎?太後的醫案上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之處?”

皇上對著面前的醫案,沈默了好一會熱,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高悅行知道,那是一種名為“痛心”的情緒。

她安安靜靜的,等皇帝自己考慮清楚。

趁著空閑,她又將皇帝的脈案拖過來,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

看著看著,高悅行就覺出了不對勁,她偏頭看著皇帝,道:“陛下……可是夜裏時常覺得胸痛難忍,心痛徹背,劇痛而無休止,甚則喘息難以平臥。”

皇帝望著她還沒說話,許修德卻睜大了眼睛插嘴道:“高小姐當真了得,從脈案上便能得知其中詳細。”

皇帝單手摸上自己的心口,說:“從前偶爾會發作,近些年似乎有些頻,太醫說是陰寒凝滯而致的胸痹,先帝在時也有此證。”

高悅行張了張口,問道:“先帝也是因此病而……駕崩的麽?”

皇帝點了頭。

高悅行心頓時沈到了谷底。

什麽太後的死……

什麽皇帝的病……

高悅行都覺得不重要了。

胸痹之癥,醫書上記載,有血脈至親者極容易發作。

先帝有此證,當今亦有此證。

那麽再下一代呢?

李弗襄呢?

他已經從鄭皇貴妃那裏繼承了最遷延難愈的喘疾。

難道他們李家皇室還有再將心疾也加諸在他的身上?

皇帝一看她眼睛裏的慌亂和哀傷,就知她在擔憂什麽。

牽扯到李弗襄,這是他們之間為數不多的默契。

皇帝拍了拍高悅行的肩膀,道:“朕也一度很憂心,但弗襄至今還完全沒有出現過與朕相通的癥狀,朕也詢問過趙太醫,此病並非全因血脈的緣故,更多是保養不得當,所以,將來你要替朕時時盯著他,有你在他身邊,朕很放心。”

高悅行心道——但願是如此。

再看看皇帝的脈案,她總算知道惠太妃的圖謀到底有何底氣。

皇上有這種惡疾在身上,當然有的是機會做文章。

高悅行道:“陛下以後千萬不可再碰觸性味辛寒的藥了,等過幾日,藥谷來人,給陛下配些藥可好?”

皇上望著她,點了點頭,說好。

李弗襄便在此刻回到乾清宮,身上帶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人剛踏進門,高悅行就皺起眉,敏感地用帕子捂住了嘴。

皇帝也覺得難耐:“……你這是跑哪去了?”

李弗襄遠遠地指著那兩個匣子,問道:“你們看完了?”

高悅行將兩個匣子原封不動的裝好,上鎖。

李弗襄知道自己身上味道不好,所以也不靠近,指使許修德,道:“拿給我,我現在送回去還來得及。”

皇上一擺手。

許修德把東西包好遞給了李弗襄。

李弗襄轉身離去,皇帝立即喊了一個隨身護衛他的錦衣衛來問清情況。

這一問可不得了,皇帝簡直氣壞了。

李弗襄馬不停蹄地將兩個匣子放回太醫院的醫庫,再回乾清宮時,皇帝在門口就揪了他的耳朵。

——“聽說你把壽衣穿在自己身上,你沒得玩了是不是,真不嫌忌諱啊。”

高悅行袖手在旁冷冷地看著,對李弗襄求助的目光無動於衷。

按理說,他們一個皇帝,一個醫者,本不至於在這種事上如此計較,可偏偏人心裏總有那麽幾個最親近的人是例外,一點馬虎也容不得。

李弗襄從外面搞得一身屍臭味還沒散幹凈。

皇帝大半夜命人開了湯池,把人押進去洗。

香膏花瓣泡了濃郁的一池子。

李弗襄泡在水裏,打了兩個噴嚏,仰頭看著池岸上,不僅有宮女十八在兩側侍立,更有皇上和高悅行一邊一個站著盯他泡澡。

李弗襄臉上表情有點懵。

湯池裏的熱氣氤氳在他的鎖骨之下,高悅行覺得自己在這不合適,但是皇帝似乎沒覺得有什麽。

皇帝想起自己在李弗襄這麽大的時候,先太後已經在他房裏放了好幾個侍寢宮女了。

他那時候還是王爺,既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平庸的,自然活得快快活活。

幾個漂亮溫柔的女孩子剛送到身邊,他來者不拒,少年人初試雲雨,若不是有姑姑在身邊盯著,幾乎要把自己的身體搞廢。

李弗襄這孩子胎裏不足,所以皇帝格外在意,一直親自盯著。

攔得住別的,但是攔不住李弗襄的年歲漸長。

他現在是長大了,再不教點正經的,恐怕將來要鬧出笑話。

皇帝看了一眼高悅行,只見她面不改色地瞧著湯池裏的李弗襄,既不見臉紅,也不見任何異常。

皇帝心裏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在他看來,高悅行比李弗襄還要小,女孩子家總是面薄一些,更是不經事。將來這兩個孩子的婚事,怕是有的操心了。

殊不知,在高悅行的眼裏,這些都只不過是端不上臺面的小菜罷了。

皇帝正琢磨著找個合適的人教他,思來想去,目光朝後面一瞥,落到了許修德身上。

許修德稱得上是皇上肚子裏的蛔蟲了,無論皇上說什麽想什麽,他總是能領會到其中的深意,但也有他始料未及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皇帝竟會起這份心思。

皇帝轉身就自己往外走。

許修德急忙跟上。

皇帝沾著一身的水汽走到外面的涼夜裏,許修德不知從哪摸出一件厚實的氅衣,披在皇帝的肩上:“陛下,入秋夜涼,保重龍體啊。”

皇帝轉頭直視他:“朕記得……你不到十歲時便進宮了?”

許修德笑道:“難為皇帝還記得這些瑣事,奴才進宮那年,記不清是八歲還是九歲了。”

皇帝道:“少來,你生到世間是哪一年能不記得?”

許修德道:“奴才的生,是從遇見皇上那日算起的。”

皇帝聽了這話,卻不好說什麽了,所有人的溜須拍馬他都覺得煩,只有許修德說一句是一句,全都是真的。

皇帝斟酌再三,這事兒問一個太監委實不合適,可他再也找不到更放心的人選了。

他唯恐那些真正吃過見過的男人,一個不慎把他的寶貝兒子拐帶到歪路上去。

皇帝開口:“男女那些事兒上,你也不是很懂吧。”

許修德瞪大了眼睛:“陛下您這可就說笑了,奴才哪懂得那些啊。”

皇帝沈默了,欲言又止。

許修德今天的腦袋確實不靈光,完全和皇上走到相反的岔路上了,他尋思道:“陛下是遇到了什麽困擾,奴才雖然不曉得那事,也願意盡力為陛下解憂。”

皇帝總算等到了一句熨帖的話,正糾結的身心肉眼可見的舒展開:“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你跟在朕身邊,早年是見過不少的吧。”

許修德:“……”

皇上所說的這個早年,怕是要往十幾年前追溯了。

許修德道:“那陛下您的意思?”

皇上道:“朕也不需要你懂太多,稍微知點皮毛即刻,弗襄那孩子長大了……”

許修德心裏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皇上說:“修德啊,他養在深宮裏沒什麽見識,不然你去教教他吧。”

許修德驟然驚悚:“陛下!”

皇上道:“朕也並不想叫早早的就開竅,但畢竟孩子吧年歲到了,你就……就和他說說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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