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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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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外敷內服的藥瓶瓶罐罐留在乾清宮, 趙太醫摸了一把自己頸側淌下來的汗,退出宮門的那一霎,瞬間人也爽快了, 心也敞亮了。

恰好,迎面遇見了他的一位同仁,周太醫。

周太醫是時常伺候在惠太妃身邊的。

日頭已經偏西,例行的平安脈多在晨間。

趙太醫便問道:“怎的?太妃身體抱恙?”

周太醫停下來, 說道:“景門宮裏去人傳話, 說是太妃娘娘忽感莫名的眼暈, 是老毛病了, 我去看上一眼……你那怎樣?襄王殿下傷勢的可嚴重?”

趙太醫直嘆氣,道:“快別提了, 皇上就在身後盯著, 寸步也不離, 我這下手輕了也不是, 重了也不是,多虧小殿下能忍。”

周太醫奇怪:“陛下好端端的,怎又動了氣。”他那一個“又”字咬得很重。

趙太醫思量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

周太醫催促道:“你快說吧,我跟前你還賣什麽關子?”

趙太醫道:“我去的時候,皇上火氣也差不多消了, 倒是從許公公那聽了一耳朵……皇上今日逛園子的時候, 經過靡菲宮, 叫那一片桂花瞇了眼, 又聽聞溫昭容在撫箏, 於是便進去瞧了一眼。”

周太醫沒聽明白:“皇上去看了溫昭容?這和襄王殿下有什麽關系?”

趙太醫道:“聽說是襄王殿下在外面鬧了一通, 把事兒攪合了。”

周太醫一臉驚愕。

趙太醫提著藥箱, 無奈地走了。

乾清宮裏。

皇帝撥開明黃色的床帷,想看看李弗襄的傷勢。

李弗襄睜開眼:“你上次打我的時候,說過不會再有下次。”

皇帝靠坐在了床尾:“我說過?”

李弗襄不想理人。

皇上道:“好吧,所以這就成了你肆意胡來的底氣是不是?”

理虧的是李弗襄。

他若是不理虧,不會試圖跳窗逃。

皇帝:“再怎麽樣,你也不能把那種書往文淵書庫裏藏,像什麽話,將來……將來朕怎麽放心再交給你點別的。”

李弗襄看著似乎是長大了,但又沒完全長大,皇上每當覺得無比欣慰的時候,總有那麽些橫生的意外令他倍感哭笑不得。

皇上說:“你小時候沒有先生給你啟蒙,你自己跟著啞姑識了些字,剛把你從小南閣接出來的時候,你不喜歡讀那些佶屈聱牙的經書,專愛看畫兒。你鄭家兩個舅舅都縱著你,天天給你送閑書,哄你玩,但他們是有分寸的……你那一筐腌臜玩意兒,到底是誰給你的?”

李弗襄不說。

皇帝在這件事上寸步不讓:“你不說,朕也會知道的。”

李弗襄身邊全都是皇上的人,李弗襄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想知道,隨時有人報,只是皇帝一直不太願意去下這份心思,人既然給他了,就是他的,皇帝不想讓李弗襄覺得自己始終處於監視中,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皇帝忽然對他談及了一件自己小時候的往事:“——朕十幾歲的時候,有一回帶著人偷偷溜出宮玩,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可朕前腳剛出門,後腳先帝就得到了消息……當天夜裏,從小陪朕一起長大的小安子被先帝下旨杖斃。”

李弗襄從床上爬了起來,安靜地聽著他講。

皇上的眼睛望著一點一點亮堂起來的燭火,停了半天,才繼續說道:“小安子啊,他比朕還要小一歲,他五歲的時候就到朕身邊了,朕曾一直以為,他能一直伺候朕到老,可是他永遠停在了十二歲的年紀。”

李弗襄輕輕地咬著聲音道:“怎麽能這樣呢?”

皇上道:“這就是皇帝。”

李弗襄現在已經能自己爬起來了,雖然臉色看上去仍然有些虛脫,但想必是無大礙,丁文甫在入禁軍之前,是昭獄裏刑訊的一把好手,皇帝只相信他下手的分寸。

皇帝端了已經放涼的湯藥,遞給李弗襄,說:“但是在你面前,我不當皇帝,我好好與你講道理,你也聽話些,好不好?”

李弗襄端著藥一飲而盡。

皇帝忽然說:“你想不想知道溫昭容今日和朕說了什麽?”

高悅行回了春和宮後便一直心神不安。

公主晚間時分,過來找她,進門之後,便急吼吼地問道:“阿行,白日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我聽說襄弟又受了教訓?”

高悅行心想,傳得好快啊。

她問:“你是在外面聽說什麽了?”

春和宮外一陣騷動。

是賢妃娘娘帶人出去了。

李蘭瑤向外探了一眼,說:“差不多闔宮都知道了,我母妃已經往乾清宮去了。”

像一簇火苗被風刮了似的,順著撩遍了整個宮城。

高悅行道:“他們是怎麽傳的?”

李蘭瑤毫無心機地對她說道:“都說下晌時分,父皇逛園子路過了靡菲宮,叫那位使了些手段勾了進去,李弗襄去攪合了一頓,惹得父皇心裏不舒坦,回去就挨了教訓。”

高悅行聽得一楞一楞的:“你覺得這靠譜嗎?”

且不說皇帝似乎今日是第一次到溫昭容的宮裏去,只說高悅行眼見著皇帝出來時,儀容衣著一絲不茍,絲毫沒有放縱過的樣子,她就覺得這瞎話編的離譜。

皇帝心裏念著鄭雲鉤十多年,那是輕易放不下的執念。

宮裏不缺漂亮女人。

皇帝對一個罪臣之女一見傾心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溫昭容若是真有那個本事,初見時便能占得皇上心裏一絲憐惜,何至於形同軟禁一般的在靡菲宮裏呆上兩年。

李蘭瑤尋思著,說:“我也覺得不靠譜……但這事兒實在玄乎,阿行,父皇拿著襄弟當心頭肉一樣的捧著,可是,兩回狠打,都是因著這位溫昭容的緣故,難免令人心裏不安。”

高悅行聽出不對,皺眉:“兩次狠打?”

李蘭瑤:“你還不知道呢,當年將這位溫昭容接近宮的,正是我那無法無天的襄弟,他將一個罪臣之女帶進宮城裏不說,還揚言說要獻給皇上,這天底下簡直沒有比他更膽大包天的人了,那次是傳了杖,但是乾清宮大門緊閉,除了太醫誰也進不去,第二日,他就隨軍出征了,是乘車離京的,我和母妃都猜測他身上傷不重,可那件事過了很久,才聽太醫說,當時他身上的外衫都滲血了……”

前幾日,在高府裏,李弗襄說那次皇上只用戒尺敲了他三下。

是他在撒謊。

當年李弗襄出征乘著馬車的事兒不是秘密,鄭家軍凱旋歸來,將其當成了笑談,在軍中傳著。

當然,一個廢物,做什麽都是惹人厭的。

但是,一個驚才絕艷的少年將軍,哪怕一身的毛病都能讓人粉飾得像一朵無可挑剔的花。

出征前,他那是嬌氣,兒戲,不像話。

得勝歸來,軍中傳著傳著,便成了運籌帷幄,穩坐中軍帳。

高悅行想起以前,李弗襄還懵懵懂懂的時候,是她在宮裏算計著籌謀著,試圖將他護在自己那並不堅硬的羽翼下。

時過境遷,現在竟顛倒過來,李弗襄成了那個用盡心思小心翼翼的人,他輕描淡寫的走在前面,痛了,卻不肯讓高悅行知曉。

高悅行正在被他推著,柔和卻不容拒絕的,一步一步地退回到那無風無雨的蔭蔽之下。

快點長大吧。

高悅行雙手合十,心裏默默渴望著。

李蘭瑤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幹嘛?”

高悅行道:“我在想……”

說一半,猶疑的停住了,她想不明白。

——李弗襄在文淵書庫裏藏書的事情並未傳出任何風聲,瞞得密不透風。

那件事既然能瞞住,那靡菲宮的事怎麽就瞞不住呢。

而且這閑話不僅傳得快,而且還越傳越離譜。

高悅行慢慢回想,今日在乾清宮目睹一切的人——柳太傅,丁文甫,許修德,或許還有隨身回護的錦衣衛藏在暗處,再沒旁人了。

高悅行剖析這些人,都是一心貼著皇帝的人,誰也不會在外面亂嚼舌根子。

除非,皇帝親自授意。

……

有時候,人只要相通了一個關卡,腦子裏便自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高悅行早就有過隱約的猜測,李弗襄那等謹慎的人,再離經叛道,也難以幹出給自己老爹獻美人的事兒。

高悅行寧願相信,他是有自己的打算和安排。

當時,她想到的是,宮裏可能要有動靜了。

李弗襄打算清洗宮裏,可能今天就是鑼鼓開張的信號。

皇城裏要有好戲看了。

賢妃是深夜時分回來的,李蘭瑤前去迎自己的母妃,高悅行也跟著去。賢妃的臉色是有些難看,進門將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心腹陪著,歪在榻上,要了口涼茶喝。

李蘭瑤柔聲問:“母妃,怎麽樣了?”

賢妃擡頭看了她們一眼,高悅行在她這裏已經不是外人了,她當著兩個孩子的面,說話便不避諱,道:“見著你襄弟了,傷得不輕,睡得也不安穩。”

李蘭瑤:“那父皇呢?他還氣著麽?”

賢妃扯了扯嘴角,一向脾性溫和的她,幾乎快壓不住冷笑了,道:“你父皇倒是沒見著,問了乾清宮裏的人,說是翻了牌子,去靡菲宮過夜去了。”

李蘭瑤不可置信地楞在了原地。

賢妃將杯中剩的涼茶盡數飲了,一口見底:“……可真行啊。”

高悅行眼皮一擡。

皇上去靡菲宮過夜了?

那豈不是意味著今夜乾清宮裏只有李弗襄一人?

高悅行心裏立刻有了打算,眼觀鼻鼻觀心的從賢妃那退出來,等到夜深人靜,廊下奴才都瞇過去了的時候,她悄悄起身,披衣,溜出春和宮,避著巡行的侍衛,一路小跑地往乾清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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