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歲第一次與馬兒接觸, 都是頗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興致，只是顧丞相牽來的小馬駒實在有些掃興。

“我要騎這匹。”

昭歲走到於毅身旁, 擡手摸了摸那匹桀驁不馴的烈馬的腦袋, 下巴微揚，朝著顧淮示意。

於毅牽著韁繩，控著馬駒, 聞言同時望向自己的主子。

小殿下一向是說一不二的性格。

何況是聽了那一番對話可能還生著氣的狀態之下。

於毅收到指示，接過顧淮牽來的小馬駒, 領著小馬走了。

這汗血寶馬的名為白洛，被顧淮馴服後倒是討巧了些, 不似往日那般狂躁，但也少有這般親近人的。

顧淮看著小公主玩鬧似的揉著白洛的毛發, 默默接過韁繩, 只安靜關註著她的神色, 沒有開口打擾。

少頃, 他才平靜道：“方才那位少年是齊將軍的小兒齊邵青, 他本性不壞，並未有冒犯殿下之意。”

小漂亮在替他說話, 替他開脫。

如果說方才那番對話前一秒昭歲還未放在心上, 那這一刻昭歲一定是因此而不高興了。

他們像是交往密切的摯友, 而她對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的、頑劣的小公主罷了。

從來都是處於享受寵愛的人失去了特權, 那大概是一種難言的糟糕情緒。

昭歲“嗯”了一聲, 未做表態, 卻是從他手裏搶過韁繩，模仿著方才他的動作翻身上馬。

她動作很快, 完全不似初學者的狀態, 反倒是熟練又自然, 輕盈地跨坐到了白洛身上。

白洛是匹烈馬，任何一個嘗試馴服它的人都清楚的體驗過這匹寶馬的桀驁不恭。

哪怕再有經驗的馴馬師也因嘗試馴服他而受過傷，甚至是半身不遂，性命堪憂，更遑論毫無經驗的、嬌滴滴的小公主殿下。

素來從容不迫的顧丞相顯然瞳孔一縮，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呼吸一顫，失了平靜，“殿下！”

她坐立於馬背之上，騎服簡練颯爽，兩手控著韁繩，腿部夾著健實的馬身，臉上並未笑意，眼底反倒是冒著幾分冷氣，由內而生的氣勢哪裏還有什麽紈絝草包樣？

本就生出不滿的小公主因著他這一句稱謂更是不開心了。

她明明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小漂亮，可是他為什麽沒有一下子認出她來呀？

這個世界裏沒有爸爸，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笨笨也聯系不上了，而唯一的小漂亮也沒有認出來她，甚至總是喜歡躲著她。

昭歲吸了吸鼻子，莫名有些委屈和孤獨。

大約擔任久了這公主的角色，昭歲亦是習慣性把那糟糕的情緒掩蓋而過，只是面上多了幾分冷然。

她垂著卷翹的長睫毛，抓著韁繩，問道：“顧丞相，本宮的動作可有錯處？”

顧淮見她無事，面色稍緩，只是話音入耳，又覺得有些刺人。

他牙齦繃緊，無聲擰眉，“……殿下學的很快。”

昭歲冷哼一聲，抓緊韁繩，還未有下一步動作，顧淮便緊隨其後，翻上馬來。

一向克制守禮的顧丞相何時做出過如此失禮冒犯之舉，馬背上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小殿下身量嬌小，顧淮寬大的身軀幾乎包裹住了她整個人一般，近到小殿下身上的淡淡香氣顧丞相都能輕易嗅到。

“恕臣冒犯。”顧淮坐在昭歲身後，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聽見他嚴肅的聲音，“殿下初次學習上馬，不該未聽臣之教導便自行嘗試，如若失誤，嚴重則恐危及性命。”

大約是之前小殿下一向聽他的話，未曾有過叛逆傾向，如今她一意孤行，屬實讓顧淮頭疼。

小殿下只答：“顧丞相教吧。”

見她還算老實，顧淮這才松了口氣。

整個教學的過程尤為順利，小殿下聽之任之，叫顧淮挑不出一點錯來，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學生表現的十分從容自然，但教導的老師卻因為失衡的心跳有時常走神的現象，關註點有時還被時不時的肢體接觸而被強行抓去。

心不在焉的顧丞相直到下馬時才察覺出那點不對勁來。

氣了一路的小公主不知自己此刻是何表情。

那攝人的氣勢全然消失不見，眉宇間藏匿著難以消弭的失落，那烏溜溜的瞳眸仿若失了光彩一般，讓人心軟。

顧淮少有的多了幾分失控的輕哄，“可是臣有失禮之處惹殿下生氣了？”

昭歲盯著他，翁聲道：“歲歲很生氣。”

她頓了下，又問出那日的問題，“你為什麽躲我？”

顧淮不知如何作答，難得卡殼：“臣並未……”

她擡眼望向他時，那眼底不知何時冒出的霧蒙蒙讓人心頭一窒，顧淮怔楞一瞬，便見她扔開長繩，悶聲道：“我不想和你講話了。”

話畢，小殿下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

那陌生的情緒讓人難以言喻的失控。

顧淮僵立於原地，望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白洛溫熱的鼻息噴在他冷峻的臉龐也未被在意。

自那天以後，小公主就再未往丞相府跑過一趟了。

好學的殼子好像隨著這一次考試的落幕也隨之被揭開。

但公主府倒是多了一位幾次主動上門求見的客人。

齊邵青這一連幾天遭遇了幾大噩耗。

一是他的結拜好兄弟要與他割刨斷義，一拍兩散，合作終止。

二是蔚縣洪災，急需用錢，他爹尋他幫助，他喪失臂膀不知所措。

三是他兄弟岑朝竟然是個女的，還他媽莫名其妙變成了傳聞裏那位紈絝小公主？？

四是十分不幸那天校場裏他嘲笑兄弟，啊不，小殿下的話被她本人聽到了。

如果人生能重來，齊邵青早就撞墻開啟新世界了。

在公主府誠心誠意求了好幾日，齊邵青才得以與小殿下見上這一面。

小殿下這會兒正躺在院子裏的長椅上，闔著眼享受日光沐浴，悠閑自得。

齊邵青眼巴巴地仔細打量了下，確認無二，這才遲疑道：“岑……殿下？”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合作對象竟然會是喬裝打扮的小公主。

而這位小殿下可不是像在傳聞中所謂紈絝草包，大字不識一個的人。

齊邵青眼下腸子都悔青了。

他哪裏知道從別人那兒聽來的一句話會毀了自己的生意合作，還把小殿下給得罪狠了啊。

昭歲懶懶掀開眼皮，“你幾次來公主府做什麽？”

她並不想瞧見顧淮維護的這位齊小將軍。

若放在以往，惹昭歲不高興的人大約都不知所蹤了，但看在這人還算給自己賺了錢錢的份上，昭歲並不想和他計較。

齊邵青小心打量她：“殿下，在下是來與您續談合作的，之前的事情有誤會，我絕對沒有對您有任何不滿之意……”

齊邵青誠懇認錯，卻見她不為所動，心底發涼，最後不得不拋出底牌，“岑兄，若您能繼續幫忙，酒樓經營利得分你一半以作酬金，你覺得可好？”

驕矜的小殿下這才睨了他一眼，塞了顆葡萄進嘴，含糊道：“繼續。”

齊邵青眉梢一喜，稍稍松了口氣，“蔚縣洪災，酒樓需供資金援助，不知殿下可有想法？”

昭歲揚眉，朝他笑了笑。

蔚縣洪災一事，最早收到消息的是朝廷。

一大早朝會就吵得不可開交。

女皇亦是對此頭疼不已。

工部尚書言明：“蔚縣洪災緊急，雖提前預防得當，但仍有存在愚民不走，故而出現傷亡情況，齊將軍已經竭力派人搜救。”

禮部尚書道：“災區補助緊急，需再派人手前去支援，物資糧食等還需補足才可。”

戶部尚書表情無奈：“禮部為籌備陛下壽誕，已經撥去大批銀兩，國庫如今空虛，哪裏的錢？”

禮部尚書道：“陛下壽誕萬國來朝慶賀，亦是大事，自然不能輕視。”

話畢，兩方又因錢財吵得不可開交。

今日顧丞相身體不適，請了病假，這朝堂便如脫韁野馬，失了控制一般，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個完備的方案來。

女皇早食未動，如今又耳邊聒聒，擾的頭疼。

她看著下方亂哄哄的人群，太陽穴突突的跳，心中一嘆，想起上回昭歲殷切按摩一事，倒是念起她貼心到位的服務了。

環視一圈，倒是見陳太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女皇覆而安定下來局面，問他：“陳太傅，你可有什麽好的想法？”

陳太傅垂著眼，遲疑了下，這才緩緩道：“臣前日見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

女皇眉心上揚，“呈上來。”

於是乎，那一張薄薄的盛滿黑色字跡的長卷便遞於女皇眼前。

前不久的考試女皇自然得知，這考試的卷子底部也會有標識。

陳太傅娓娓道來：“此卷為十日前考試中一考生所答，而這卷子最後一道題便與今日所探討之事完全一致。”

那答案被人謄抄成多份，逐一遞送給在場的每一位官員。

這答案裏最為關鍵的錢財問題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所謂取之於民而用之於民，裏面提到了幾點解決方案，例如標榜募捐、以工代賑……諸如此類方案，既有了錢、救了人重建了家園又能揚一揚朝廷的名，豈不是多全其美的事情？

妙啊！

如此巧思，其人該是多麽聰慧？

往年的考試往往佼佼者皆為大公主殿下，而大公主又以才思敏捷著稱。

戶部尚書露出欣賞之色，問道：“這精妙之法可是大公主所構？”

“非也。”

陳太傅眼神覆雜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恭敬朝著女皇行了一禮，鄭重道：“此卷的主人為昭歲小殿下。”

誰？？

那位紈絝不羈、不思進取的小公主？！

戶部尚書一時表情失控，目瞪口呆。

女皇眸色微深，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這意外的答案一出口，滿堂文武頓時嘩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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