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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著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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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明凈翡?謝玄濯只覺得荒謬絕倫,可腦中的場景是那麽真實。

仿佛自己真的曾經出現在雲國的某個大海上。

但是身後的那個人,又為什麽和明凈翡長得那麽相似?

兵刃相接的響聲將謝玄濯從腦中的幻境拉了出來,她低下頭默默地想要把這些奇怪的記憶,從腦子裏排除。

她清晰地告訴自己,所謂心痛心軟的感覺,她都不需要。

還是當作......無事發生最好。

另一頭,明凈翡越看越心驚,這些絹人都是自己父親的手筆,他們遠比一般的絹人身體更加堅韌,因為那個好父親是用人血餵養他們長大的。

上一世,自己會被所有人誤認為是禍國殃民罪大惡極的妖女,全都拜這個好父親將這一切都嫁禍到自己身上。

當年的她,何其地傻。這一次,無論付出什麽,她通通都要討回來。

天上下起了雪籽,凍得人直發抖,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帳篷頂上積滿了白茫茫的雪,有好幾頂帳篷幾乎快被壓塌。

這裏離金帳有一段距離,但謝玄濯的心卻幽幽沈了下去,亂軍之中刀劍不長眼,她有些擔心姐姐會出事。

草原裏一旦入夜,便冷得讓人無法忍受,尤其是對於坤澤來說,天生就對寒冷更加難耐。

靠在雪地裏,明凈翡頗有些後悔,今天沒換上鹿皮靴子就出門了。寒氣幾乎吞沒了她的脛骨,令她小腿沒了知覺。

黑夜裏,謝玄濯的視力也是極好的。她略一回頭,便發現明凈翡嘴唇有些發紫,明顯是凍得狠了。

可少女雖然身體瑟瑟發抖,眼神卻肅殺狠厲,一聲不吭地盯著遠處,還離自己遠遠的——是啊,她們就該離得遠遠的,避免相交的命運。

察覺到謝玄濯的目光,明凈翡斜覷著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說道:“看我不如去看看你姐姐有沒有事。”

謝玄濯忍不住直楞楞地看向明凈翡,少女語氣雖然嬌蠻,可卻偏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走吧,烏顏部的這群神棍還玩陰的,我們得趕快去提醒守軍,”蘇淩心抽出腰間的柴刀,“今夜大君帶人出去打獵,他們這是掌握了消息啊。”

於是,她們三人趁著夜色躥了過去,此時義羊部的人已經發現了有人偷襲,留守下來的幾百精銳武士,已經與烏顏部的人拼殺起來。

金帳四周兵力空虛,早已有絹人殺手摸到了這兒,一時間燒殺搶掠之聲不絕於耳。

終於有好幾個穿著義羊部鐵甲的蠻族武士沖了出來,另有坤澤所發出的幻術火焰逼退了好些進攻者。

“明姑娘你也來了?”世女摩蘭珂一邊拿著一面盾牌,抵擋各處的流矢,一邊念誦著幻術咒語,化氣為劍沖向烏顏部的入侵者。“自從大君把你和皇女殿下調去了北面,我們鮮少見面啊。我可是想念你得緊。”

不知怎麽地,明凈翡望著摩蘭珂這張看似溫文爾雅的臉,卻總有種背心發涼的感覺。

摩蘭珂表面上維持著禮貌,看向自己的眼神卻帶著莫名的瘋狂和理所應當。

一掀開青帳的簾子,謝玄濯便看見幾個侍女畏畏縮縮地躲在木制的架子後面,而她的姐姐剛從高燒中醒來,正虛弱地要去拿下掛在墻上的弓箭。

“玄兒,”謝清韞察覺到門口的動靜,一回頭見是謝玄濯,她張開雙臂,呼喚道:“過來,別怕,到姐姐這兒來。”

然而,不等謝玄濯有所動作,謝清韞已經撲過去抱住了自己的妹妹,“來,跟我走。”

被女人的溫暖所包圍,謝玄濯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一歲的那個夜晚,母後也是那樣抱著年幼的自己,一遍遍地安撫。

轟隆隆的響聲從各個方向傳來,像是雷霆悶在青銅大鼎裏怒吼,四野震顫。

只在一瞬間,謝玄濯便想到了這是黑木鐵戰車的聲音。

“玄兒,躲起來!”女人焦急地說道,並且把謝玄濯推到了角落裏,拉過木桌,擋住了她。

戰車瞬間沖破了帳篷,侍女帶著謝清韞朝兩邊逃去。

“別別別,質子殿下,你可別沖動,你一點武技都不會,上去了不是送死嗎?”蘇淩心手上的柴刀已經被血浸得鋥亮,滴在純白的雪上,冒出絲絲白汽。

被蘇淩心拉住,謝玄濯一時沒能掙脫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謝清韞被幾個穿著革甲的乾元,抓上了黑木鐵戰車。

那個晚上,她沒能保護自己的母後,任由那個年輕美麗的女人,犧牲尊嚴和生命來保護自己。

而每一次,自己都畏縮如鼠。

為什麽這個世上,自己所愛的人都會在自己眼前死去呢?因為自己的懦弱嗎?

“懦弱的人......是沒有用的,不想再發生這樣的事了啊!”謝玄濯在心底咆哮著,甩開了蘇淩心的手,越過地上燃燒的火焰和兵器的殘骸,往外追去。

“放箭放箭!”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一瞬間萬箭齊發,帶著焰色的箭矢將天空映照得發紅,仿佛一朵巨大的煙花在半空中綻開。

蘇淩心手握著柴刀,默默地看著向前沖鋒的謝玄濯,搖搖頭笑說:“勇氣可嘉啊。”

說罷話,她將柴刀用作飛鏢,剛好插中一個想要抓住謝玄濯的絹人後背。

月光下,謝玄濯清秀的背影仿佛被輕紗籠著,可她偏偏宛若電光一般飛馳在無邊的黑暗中。

遠遠地,謝玄濯看見了那輛帶走謝清韞的戰車,正往西邊疾馳,她奮力沖過去,像是一陣風似的抓住了車轅。

戰車行駛在西面的草地上,這裏的雪層松軟,車輪一壓上去便流出了泥水,還有半人高的枯草在風中搖動如鬼影。

天地間,茫茫的大雪印得黑夜發亮,大把大把的雪片翻滾而落,寒風裏滿是淒厲尖銳的嘯聲,車軫上遍布著細碎的冰渣,謝玄濯單手抓緊了,拼命地想要握住謝清韞的手。

“玄兒,快走,別管姐姐了。”謝清韞回頭看見車轅處的士兵註意到了有人追車,已經拔出了長刀來。“你這個笨孩子,為什麽不聽話呢?”

“姐姐。”看見黑暗中謝清韞眼裏的淚光,謝玄濯終於喃喃低語出聲。

“玄兒,你......”只一瞬間,謝清韞便想明白了謝玄濯之前都是在裝傻,此刻她真想再抱抱自己的幼妹,可是卻難了。“你快回去!”

“姐姐。”

“玄兒,你是我們謝家的希望。”顛簸的戰車上,謝清韞眼底漾著溫柔,“父皇本來只希望你能待在他的身邊,就算一輩子當個孩子又怎樣呢?可我們,終究護不住你啊。”

謝清韞心裏湧起酸楚,她想要擡手摸摸謝玄濯的頭發,以前她就覺得這個孩子太過聰慧也太過孱弱。

若是一生平安順遂還好,可偏偏是這樣的命運,又該怎樣活下去呢?

“姐姐,我也想要保護你。”謝玄濯緊緊皺著眉頭,風吹散了額前烏黑的發絲,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鋒利的刀刃。

“玄兒,鬼眼是神的恩賜,也是鬼眼的詛咒,或許,父皇應該早一些明白,繼承了鬼眼之人的一生,哪裏會還存在任何平安喜樂。”

謝清韞輕輕說完了話,便毫不猶豫地將謝玄濯推下了戰車,狂風卷起謝玄濯的長發,像極了枯葉雕零前最後的綻放。

從急速飛馳的戰車上落下時,謝玄濯發現自己的頭腦異常清醒,眼前的景物似乎凝滯了,雪片如慢慢飄落的羽毛般拂過視線,將天地割裂。

她看見姐姐眼角晶瑩的淚,隨著風破碎,臉上卻是高興的神情。

茫茫的天地間,謝玄濯覺得自己耳邊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那個聲音幽幽地說:“不要傷心了,好好睡一覺就什麽都忘了。”

“睡一覺,就忘了麽?”

劇烈震蕩先是從右手臂上傳來,繼而是劈裏啪啦的響聲,謝玄濯只感覺天旋地轉,在不斷的下墜中,天地倒懸,她還想仰頭再看看天空,卻發現四野漆黑,仿若地獄。

極烈的陰寒侵透了謝玄濯,濕潤的氣息包圍了她,仿佛整個世界的雨都下在了她的身上。

“這裏是地獄麽,是要死了嗎?”

這是她昏迷前的唯一念頭。

義羊部的篝火旁,摩蘭珂正在指揮著手下清點傷亡,一個小兵拖著長刀跑來急沖沖地向她稟告著什麽。

“什麽?皇女殿下不見了?”片刻之後,摩蘭珂頭疼地按著太陽穴,“你們都是廢物麽,連一個人都看不好?”

“世女,大君說要放養質子殿下,我們哪裏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算了,派一隊人馬出去找找,可別是被烏顏那幫孫子劫走了。”

蘇淩心背靠在柴垛上休息,四處一望,發現不僅謝玄濯沒了蹤影,連明凈翡也不見人影。

“該不會這兩個人都被抓走了吧?”蘇淩心只記得一片混亂中,似乎明凈翡也跟著戰車沖了出去。

這兩人莫不是都出事了,她的心重重地沈了下去。

謝玄濯是被水嗆醒的,劇烈的咳嗽後,她眼前一片模糊,過了許久才消退下去。

冰冷的水腥氣灌進肺裏,窒息的感覺揮之不去,她勉強站起來,腳下的水就快沒過腳踝,而且還在上漲。

“這是哪裏?”謝玄濯的右手應該是扭傷了,她只好用左手扶住一旁濕漉漉的石壁,常年被水侵蝕的石頭光滑得不可思議。

頭上沒有一絲光明,這裏的黑暗是純粹的。謝玄濯明白過來了,她這是在地底。

原來義羊部西面的草原下,掩藏著如此巨大的洞穴。

草原人並不擅長於建造房屋,謝玄濯想不通為何他們沒有利用這處天然的庇護點。

然而,蹚過腳下細細的流水,謝玄濯沿著水流方向而行,便突然明白了原因。一根粗大的藤蔓下,一具骷髏幹坐在那。

骷髏旁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印,謝玄濯半跪在地上,不禁打了個冷顫,這裏錯綜覆雜,若是找不到路,豈不是要被這裏的暗無天日折磨到瘋。

就跟眼前的枯骨一樣,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化為白骨,長滿地衣。

“我還不能......死。”腦中回響著這個念頭,謝玄濯按住右手,勉力朝著冷風吹來的縫隙間走去。

越往前走,洞穴便越開闊。這一段洞穴裏,竟然有一片澄澈的湖水,水裏還游動著五彩鱗片的小魚。

星星點點的水光,被嵌在湖底的水晶石反射在水面上,瑰麗的色彩讓這個陰森寒冷的地下洞穴,有了一絲絲人間的氣息。

沿著湖畔前行,見到了更多種類的魚,淡青色、深藍色,更有尾巴奇長的魚在水底歡快地擺動。

借著水面的微光,她看清了湖對面似乎有人躺在地上,深綠色的苔蘚沾上了這人的血跡,顏色艷麗得觸目驚心。

她走近了那人,光怪陸離的魚群和水流,將斑駁的光線映在少女的頭發和消瘦的背上。

金發少女昏迷不醒,絳紅的紗裙落在水裏,輕輕浮動著。她清絕的臉上帶著痛苦的神色,玫瑰色的眼睛緊閉。

是明凈翡。

一支短箭插在她的背上,流出的血已經幹涸了。

看這情況,少女中箭的時間已經過了兩三個時辰。這裏空氣濕冷,再等下去傷口還會惡化。

謝玄濯探了探明凈翡的鼻息,非常微弱,但好在人還沒死。她緊抿著唇,最終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若是以前,她定會徑直離開保全自己,畢竟在這種地方帶著傷者,又能走多遠。

只是,她回想起了那一次少女的眼神,古鏡般的眼眸裏深深的嘲諷,就好似少女篤定自己是個自私懦弱的人。

那樣的眼神,刺得人心裏真的很痛啊。

可是她不明白,少女為何就這樣跟著自己。被碎瓷片折磨得差點兒死去的時候,也是明凈翡救了自己。

雖然少女很兇,卻給過自己很多關懷。

為什麽要關心自己呢?她謝玄濯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人,無家可歸的人就像是被丟掉的無用東西。

誰會真心在意一件被丟掉的無用東西?

謝玄濯有些著魔地抱起明凈翡略有些冷的身體,把她放在了幹燥一些的苔蘚上,又脫下自己的皮襖子蓋在她的身上。

腰間的小刀被謝玄濯拿出,她砍來幹燥的枯藤生火,用湖水將小刀洗幹凈,再放到火上燒紅。

回到明凈翡身邊,謝玄濯一刀劃開了少女的衣衫,看見短箭射中了少女肩胛骨左方,箭尖透進去三寸。

她抱緊了明凈翡,刀鋒快速在短箭兩邊各割開了一個口子,深入肌理。

她沒有猶豫,猛地攥住短箭,拔了出來,鮮紅的血呼地一下湧出,溫熱的感覺流進了謝玄濯手心裏。

昏迷中的少女感到劇烈的疼痛,不由得在謝玄濯懷裏掙紮起來,低弱而無助的痛哼從口中溢出。

謝玄濯緊緊抱住懷裏的人,安撫著被痛楚折磨的少女。同時將短箭丟在地上,拿出剛好準備好的內衣碎布當作繃帶,按在了傷口上。

因為沒有任何麻醉的藥物,這痛苦會持續很久。明凈翡額前的冷汗打濕了縷縷金發,她無意識地咬緊嘴唇,蒼白的唇上殷紅的血一滴滴流下。

見狀,謝玄濯忙輕輕掰開明凈翡的下巴。不料,下一刻迷迷糊糊的少女微微睜著眼睛,虛弱地喚了聲謝棠,然後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其實少女咬得並不算太重,因為沒有力氣便很快松口,又完全昏迷了過去。

只是,謝玄濯心中大震,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人會喚她作謝棠了,為什麽她會這樣喚她。

難道只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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