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懸光在不恰當的時候忍不住浮想聯翩, 謝如期已經化羞憤為動力直接殺入了激戰圈。和已經失去了明確目標只記得報種族仇恨的超凡種族們相比，葉懸光一行人的目標倒始終相當明確。幾個來自異界的功德神圍在阿摩周圍，病毒、夢魘和幻覺暴雨一樣落在她身上, 讓她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那張面無表情的精致臉孔終於也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雪白細膩的皮膚下面出現了蜘蛛網一樣的黑色暗紋, 就像是龜裂開的瓷器一樣，只要輕輕一推就要徹底碎裂。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會消失的！”她尖叫著, “我許下了願望, 用未來的一百億生靈的願力來交換時間倒轉到末日魔方出現之前, 只要生靈欲望不滅, 代價就永遠無法償還。所以我不可能消失的！”

“利用悖論來許願？你還挺聰明的。”葉懸光揚眉。

只要許願人死亡，願望就不用實現，而只要代價沒有支付完成，許願人就不會死亡。

她就是這樣不斷欺騙著不同的智慧生物來許願, 用來拖長自己存活的時間。現在看來，那些許願人的“願望”實現了沒，以什麽方式實現的, 倒是都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什麽原因都無所謂了。你不是要代價嗎？我付得起。”葉懸光輕笑道，“一百億人的願力啊, 這些年我積攢下來的, 應該也有不少了。”

突然之間，在場所有生物都覺得, 好像有什麽可怕的力量突然降臨了。

不是神力, 也不是任何法則的力量, 它磅礴宏大如同海上千米的巨濤, 由無數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水滴組成, 聚集在一起卻有了穿雲裂石的力量。

他們像是感受到危險降臨的野生動物那樣, 驚惶地豎起了後背的毛，警惕地左右四顧著，可卻始終沒看到那個突然降臨的恐怖生物的影子。只不過，隨著他們把所有註意力集中起來，也漸漸聽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

“求求你，救救我們！請讓雨停下來吧！”

“又要打仗了……這一直在逃荒的世道什麽時候能結束啊？”

“請救救我們，我們不是背神者，我們只是生病了而已……”

“為什麽……既然鬼怪存在，為什麽這世界上沒有救人的神？”

“修仙？仙人？他們都把俺們當牲口了，俺們憑什麽還要敬著他們！”

男女老少，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無數的絮語聲，充滿了絕望、希冀、怨恨的祈禱，一股腦沖入耳中，太多的情緒讓他們無暇一一細辨。只是那些聲音裏的怨氣後來就漸漸平息了，變得祥和安寧，就好像他們熱切盼望的一切終於都實現了一樣。

“那是什麽？！”真理之神忽然驚恐地喊了出來。

他的眼睛是純白的，沒有瞳仁。這雙眼睛號稱能看破世上的一切虛幻，而現在，他的這雙眼睛裏看到的是在那個人類身邊展開的幾個巨大的黑洞，無數條金色的觸須從裏面伸出來，連在她身旁那幾個奇怪的生物身上，給他們提供力量，朝他們發出自己不能理解的諂媚的感謝。

那些觸須的數量無窮無盡，散發出的光芒也讓他感覺不適，只是盯著看了一會兒，他的雙眼就開始刺痛流淚，迫不得已閉上了眼睛。

“外神……”他喃喃著，“那些都是來自異世界的外神！他們已經擺脫了世界樹給他們的束縛，即將把異位面的怪物帶來到這個世界！”

其他的神祇都和傻了一樣看著那個人類，切斷了命運線之後，她已經連半神的身份都失去了，這會兒被周圍的神威壓得七竅流血，狼狽至極。可卻沒有誰敢小看她，他們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在註視著一頭披著人皮的恐怖怪物一樣。

世界樹上的神祇一直高傲又自負，洋洋得意於自己出生就具有的強大能力，看不起任何非神類的生物。可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神的基礎上。

但是，如果在另外一個世界也存在神祇，還是他們根本不了解的神祇，他們就完全無法維持這種傲慢了。

他們管一切自己無法理解的強大存在都叫做“外神”。一直以來外神都只是個傳說，直到現在，那個恐怖的傳說才真正出現在他們面前。

“怎麽能說我是外神呢？別誤會，我真的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葉懸光咧嘴笑著，身後那些黑洞洞的出口也像她的笑容一樣越來越大。金色的觸須蠕動著伸出來，就像是某種惡心的蟲子。

“只不過，在其他位面，我也勉強擔任過和這位願望之泉一樣功能的存在，而這些，都是我當時收集過的‘願力’呢。”

金色的觸須終於伸進了願望之泉的泉水中，頃刻之間，它就如同被什麽東西吸幹了生命一樣變成了灰色，化作粉末簌簌消失。金色與金色相融，兩邊的色彩都越來越暗淡，可黑洞中伸出的金色觸須就像是無窮無盡一般，有無數的後繼者爭先恐後鉆進水中，沒過多久，願望之泉的顏色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葉懸光在多個位面打工過，積攢的功德綿延數代，影響到的生靈早就超過了百億，願望之泉需要的代價雖然看起來恐怖，可花不了多久也就都支付了。金龍載著葉懸光來到了阿摩面前，她手中的長劍狠狠刺穿了阿摩的胸膛。

那還是之前謝如期拼死才傷到的位置，阿摩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悲鳴，和之前不同，這一次傷口中是真正有鮮血汩汩流淌出來的。這具被願望之泉支撐著一直處於不死不滅狀態的軀體，如今終於是失去了它倚仗的力量。

“抱歉啊，你謀劃了這麽久的事情，看來要被我搞砸了。”葉懸光歪頭笑道，嘴上說著客氣的話，手上卻毫不猶豫一刺一擰，狠狠絞碎了阿摩的心臟。

那一剎那，空氣中一直在消退的神威濃度終於像是被踩了剎車一樣停了下來。不斷退化消失的世界樹枝葉也終於停住，枝幹上久違地悄悄彈出了第一片嫩芽——就像是這些年來一直重覆著的生長一樣，但是在這個一切都在坍縮回溯的世界裏，這片嫩芽卻像是末日裏的最後一片綠色一樣無比珍貴。

“結束了嗎？”德維納小聲呢喃。

許願之泉要的代價已經被償還，而許願者卻已經被殺死，這糾纏了上萬年的冤孽被解除，願望也不會被實現了。

末日魔方被兩位父神母神丟到了異世界，這個世界也能恢覆到之前的樣子了吧？

神祇們稍微松快了些，有懶散樂觀點的甚至已經在想著怎麽重新搬回自己的神廟，繼續過那種每天宴飲作樂的日子了。

“結束了？”葉懸光咧嘴森然一笑，“還早著呢！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不會以為我們就是來替你們神祇收拾爛攤子的吧？”

她猛地轉過身來，重新面向已經恢覆了最初狀態的願望之泉，大聲喊道：“我現在要許願！用和時間之神同樣的願力作為代價，請把萊雅和奈亞投放到異世界的末日魔方重新帶回到這個世界上來吧！”

葉懸光是不喜歡許願的，但是，在得知了自己擁有雄厚的可以作為代價的資本之後，她也不介意豪擲千金來玩一把。

還停留在世界樹上神祇們，在這一刻再次同時聽到了一聲憤怒至極的咆哮。

不止是神祇，甚至不只是世界樹，在各個居住地酣戰著爭奪地盤的、守城的、恐懼地躲藏著祈禱自己不要消失的物種，都聽到了這一聲咆哮。剛才葉懸光切斷命運線時候他們也聽到過，可那時候他們感覺到的只是因為第一次被冒犯而生出的驚訝。至於這會兒嘛……

“所有的神，給我弄死那個狗娘養的人類！！！”

“……光明神她說臟話了？”

龍島上空，詩歌之神伊賽亞躲過一道熾熱的龍炎，就聽到腦海中震耳欲聾的聲音，他驚得差點被下一道龍炎直接噴得掉下來，手忙腳亂地滅掉身上的火，才難以置信地看向身邊的同伴。

“是被觸怒到底線了吧？”厄運女神摸著下巴說道，“你看到那個人類的影響了嗎？沒記錯的話，上次母神要我們殺的也是這個長相，不過那時候她還是個五代半神……”

兩人對視一眼，頃刻間眼神交流了多種劇情覆雜的發展。可能誰都沒猜對正確答案，不過這也不重要。

“阿摩是不是已經徹底消失了啊？我感覺到神力消退都停止了。”文學之神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

他們來龍島本來是想要搶奪生存空間的，可是現在時間逆轉已經不會發生，那還有比世界樹更舒適的地方了嗎？

至於末日魔方重新回來，父神母神下令追殺那個人類……無所謂啦，從前末日魔方在的時候他們不就是這麽過的嗎？災難侵擾不到世界樹，他們又不是那種有野心的神祇，神廟大門一關，他們開開心心過自己的小日子，不比那些爭搶著往上爬的神舒服？

現在距離神祇們沒有退路齊心協力共抗末日魔方已經過去了好幾萬年，他們建造了世界樹這樣的方舟堡壘，也早在幾萬年的高高在上中磨去了當年破釜沈舟的勇氣。像是詩歌之神厄運女神一樣想法的神祇不在少數。因此在萊雅這樣突破底線的憤怒召喚之下，肯響應的居然只有半數不到。

根本不用見面，葉懸光就能想象出那兩位的臉色有多難看。她毫不客氣地大聲嘲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就又咳出了血沫——沒辦法，她現在被四面八方的神威壓著，可能五臟六腑都被壓碎了。

“笑什麽？！就算只有我們，對付你也已經足夠了！”

太陽神德維納身上突然金光大亮，一股比龍息還要熾熱的火焰成弧狀拋射出來，就如同太陽爆發的日珥一般，攜著可以毀滅星球的力量朝幾人沖去。可根本還沒碰到葉懸光，就被一圈金色中夾雜著紫色電光的圓形罩子擋住了。

她看起來虛弱得像是輕輕一吹就會死掉，可偏偏那條龍死死護住了她，德維納那種等級的攻擊也傷不到她分毫。他張開口，一道裹挾著雷光的粗大水柱就朝他噴去，上億攝氏度的高溫，居然被理論沸點只有百度的水給噗地一聲澆滅了。

“那家夥……應該有一半你們龍族血統吧？你們龍族和神祇結合能這麽強的嗎？”迦摩巨鳥張口結舌地問身邊的杜赫拉，銀龍的表情卻沒比他好多少，他凝重地思考片刻才搖頭：“不，他現在絕對不是龍，或者說，不是我們龍島的龍。他的那種力量已經超越了神祇，不被這個世界的法則束縛。所以神祇可以對付我們的力量拿他沒辦法……其他的幾個也都是的。”

“……那他們，真的能戰勝所有神祇，消滅滅世魔方？”

杜赫拉沒有回答，只是他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葉懸光第一次來到龍島的時候，那個實力地位的五代半神神采奕奕地站在他們面前，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來給他們帶來新生活的希望的。那時候要不是她身邊站著個算是半個龍族的戰神謝如期，他們根本就不會讓她上來……

可後來呢？誰又能想到，她居然真的能給這些人帶來希望？

神祇們掌握的是規則之力，也就是說所有的物理法則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可是，奧斯本金他們使用的力量是基於功德之力上的，是玄幻的、不科學的、不講武德的。像是水能澆滅太陽這種事情一再發生，漸漸地，世界樹眾神竟然有了畏懼之意。

可是葉懸光也並不好受。

她躲在謝如期他們的保護下，來自外界的力量傷不到她，可在她的意識之中，卻早就成了被打得千瘡百孔的戰場。

願望之泉在實現她的願望，要把萊雅和奈亞投放過去的末日魔方再拉出來，可萊雅和奈亞之前設下的禁制卻在阻止魔方返回。一來一去的拉扯之下，她腦海中連接著異位面的那幾個洞正變得越來越大。她終於可以重新聯系上那些人，只是他們帶來的卻並不是好消息……

“怎麽回事，上神？”她再次聽到了林小水的聲音，急促又驚愕，“我們這邊的歷史在發生變化！”

葉懸光頭頂緩緩浮現一個問號。

她忍著身上的劇痛問道：“我這邊確實出了一點狀況，可什麽叫‘歷史’在發生改變？”

“就是……史書。”林小水正站在皇宮的藏書殿中，她的周圍是汗牛充棟的書籍，它們擺在架子上，放在箱子裏，這裏的空間在急速扭曲著，林小水和她周圍的所有人驚悚地看著架子上的書忽而變厚忽而變薄，有的書甚至直接消失掉，箱子裏也在發出沈悶的砰砰聲。有人壯著膽子上前察看，發現那些變化最劇烈的書都是歷代史書，以及一些描述災年和救災詳情的書籍。

就好像是一只無形的手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軸上粗暴拉扯，想要把歷史上關於自然災害的部分全部抹去一樣。

葉懸光稍微一思考就想到了原因——願望之泉在試圖把雙神放進這個位面的末日魔方取出。如果放置在時間軸萬年前的魔方真的消失的話，這個世界和災難相關的歷史勢必會發生改變。

那些災難裏面，有多少是本應該不會發生的，有多少人是本應該活下來的？

憤怒和仇恨在心中越燒越旺，葉懸光的目光卻越發冷靜。林小水的位面只是個開始，隨後，蒸汽位面、惡魔位面、靈氣覆蘇位面也都紛紛傳來了類似的消息。甚至，連那個自己並沒有留下員工的修仙世界也都打開了位面，混沌力量的氣息從通道中不斷逸散出來。

葉懸光不知道當初那個末日魔方到底在眾神的折騰下分成了幾份，還抱著僥幸心理，一直到現在她終於認清了現實——那群雜碎作死到至少能往每個位面都投放一個末日魔方啊！

甚至……在修仙位面傳來消息之後，通道地開啟卻還沒有結束，又是一個黑洞洞的虛影冒出來，隔著影影綽綽的霧氣，她隱約看到了高樓大廈，霓虹夜景，還有活動在城市中的、像是螞蟻一樣勞碌又焦躁的人類。

她用盡全部力氣，也只是發出了微弱的聲音：“談部長，你在嗎？能聽到嗎？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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