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懸光這會兒滿腦子問號, 謝如期心裏也不遑多讓。

那個真的是時間之神阿摩？

為什麽她還活著？為什麽又會在自己的神廟中？

謝如期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下那個女人所在的位置，她所漂浮的位置，水面之下竟然什麽都沒有, 沒有本該存在於那裏的人類的下半身，什麽魚尾獸足之類可能是妖怪的存在也沒有, 就好像泉水把她的一半身體給吞噬掉了。

——不對，也可能不是吞噬, 而是她的下半身, 就是整個泉水本身。

謝如期忍不住再次翻檢起自己的記憶來, 他是繼承了這一任戰神全部記憶的, 記憶的開始就是他誕生於這片金色泉水中的畫面。那時候的新任戰神好像沒有懷疑過為什麽自己可以在泉水中誕生，就那樣自然地離開了誕生地開始了征戰天下，也沒有再關心過願望之泉後來怎麽樣了。

現在想想，這一點真的非常奇怪。願望之泉這麽一個bug級別的存在, 為什麽沒有人想過它到底是怎麽來的？

心中的不安感在一點點加劇，背後是越發激烈的戰鬥，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盡快帶著懸光遠離這是非之地, 可本能直覺卻又提醒著他忽略了什麽，而一旦那件被他忽略的事情發生, 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災難……

而在這時候, 泉水上方的戰鬥已經打到了眾神焦頭爛額的程度，他們十幾個二代神祇, 居然生生被一個看起來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時間之神壓住, 本來性子就不太好的太陽神德維納終於開始焦躁起來, 他看了看逃走的謝如期和葉懸光, 又想起了到手又失去的父神母神許諾下的懸賞金, 心痛之下, 不知道怎麽腦子動了一下，瞬間就想起了一個可以走捷徑的路子——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逃走的那個三代神，好像是戰神來著。而這一任戰神，好像是上一任戰神那個瘋子通過願望之泉造出來的。

這麽說來，阿摩藏身的這一池泉水，就是傳說中那個藏在萊雅的神廟中、後來又消失掉的願望之泉了？！

德維納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是一眾二代神祇之中最耽於享樂的，哪怕在幾萬年前眾神齊心協力對抗末日魔方的時候他都是想方設法找機會舉辦宴會的那一個。在看到願望之泉之後，他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一個智慧女神奧拉也忽略了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利用願望之泉不就行了？

當又一次攻擊被消弭，德維納終於按捺不住地喊出了聲：“尊敬的母神萊雅，父神奈亞——我以泉水為媒介向您許願，請您為您的子女完成願望，解決面前的叛神阿摩吧！”

這一聲響亮的許願毫無預兆，不僅他身邊一起戰鬥的眾神聽了個清楚，就連水裏逃命的葉懸光他們都一個踉蹌。葉懸光驚愕地扭頭，甚至開始感覺有點後悔。

——早知道願望之泉可以這麽輕松就許願，她之前就許願讓末日魔方趕快消失了啊！

可下一秒，那邊突然爆出的女聲就瞬間打消了葉懸光的懊悔。

“德維納，你怎麽敢向她許願的？！是我的降智攻擊打到了你的腦子裏嗎？你知道願望之泉會通過什麽方式實現你的心願嗎？！”

智慧女神奧拉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邊會突然出現一個這樣拼命拖後腿的蠢貨。她第一次開始懊悔找這個除了實力和神位之外一無是處的草包過來當自己隊友，可到了這時，連後悔也晚了。

德維納的那句話就如同觸發了願望之泉的開關一般，原本面無表情的女人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張開口，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嘯，一瞬間周圍那些為她抵擋攻擊的金沙旋渦全部消失，而她的雙眼由原本叢林一般的墨綠色轉變為了銀色的旋渦，看不出眼白和虹膜，深深淺淺的銀色宛如旋轉的星塵，像是要把每一個和她對視的人全部吸進去一般。

德維納隱約感覺到自己闖了禍，可被同為二代神祇的奧拉這樣吼到臉上還是覺得顏面大失。他硬著頭皮說道：“緊張什麽？我德維納掌握的財富無數，只要能真的消滅阿摩，什麽代價付不出來？再說了，這不是起效果了嗎？你看現在，她再也沒法抵擋我們的攻擊了！”

說著，他還又朝泉水中的女人拋去了一道火焰，果不其然，這一次沒有再出現逆轉時間的旋渦，火焰擊中了女人，在她潔白的身體上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傷痕。

德維納大喜過望，還要繼續攻擊，卻被旁邊猛地揮過來的一拳狠狠砸到了臉上。

勢大力沈，就好像一座山直接砸過去一樣，當場就讓德維納半邊臉腫了起來。他楞了好一會兒，才怒吼道：“蓋亞！你也瘋了嗎？你不趕快趁這個機會殺了阿摩，難道也想看她找我們算賬？！”

“蠢貨。”剛剛揮出一拳的大地女神發出了和智慧女神同樣的稱呼，她揮了揮拳頭，目光如冰地說道，“已經來不及了，你還沒感覺到什麽嗎？要是不想消失的話，就趕快跑，離開世界樹，跑得越遠越好！”

德維納茫然地感覺了一下，遲疑道：“好像這裏的神壓濃度，比剛才稍微降低了一些？”

奧拉在這時候已經退到了神廟出口處，聞言回頭嘲諷地看了一眼他：“當然在降低，以後還會更低——願望之泉實現了你的願望，它通過阿摩的能力讓時間倒轉，一直倒轉到阿摩出現之前——這也算是消滅了阿摩，對吧？”

德維納尖叫起來：“倒轉時間？！怎麽可能！要是倒轉到那個時候，豈不是出生在阿摩之後的所有神祇都會消失？！它怎麽敢的？！”

它當然敢。

一邊逃命一邊聽了個全程的葉懸光猛地低下頭來，她是五代半神，能更加清晰地感覺到因為神壓降低而變得輕松起來，可這不是好事，如果真的和那些二代神祇所說的一樣，時間倒轉到阿摩誕生之前，那她作為五代神就是首先消失的那個。

謝如期一手攬著她的腰，猛地加快了速度，不顧一切朝著出口的方向沖去。他的動作罕見地粗魯，在來到出口處時用力把葉懸光塞了進去，然後就好像逃命一樣，轉身又返向湖面。

“餵等等！你幹什麽？！”還剩半個身子在外面的葉懸光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卻被下面的吸力拽得一沈，沒能抓到。

謝如期手中已經握了劍，頭也不回朝水面上沖去，只丟下了一句話：“時間改變是以世界樹為中心的，快點離開這裏，回到後稷城去，我想辦法在它毀滅世界之前毀掉願望之泉！”

“那你呢？！你留在這裏難道就不會消失嗎？！”

“我是三代神祇，一定是比你晚消失的那一個。懸光，我是你當年選出的將軍，為將者沒有投降，我會為你戰至最後一刻。”

他始終沒有轉頭，葉懸光最後看到的只有他肌肉繃緊的寬闊後背。雖然因為成為英靈的原因消弭了生前戰鬥中留下的功勳傷疤，可卻依然挺拔厚重如同鐵騎和風沙都無法侵蝕的邊關要塞，以千年孤守保衛著萬裏沃土的和平安樂。

世界樹在消失。

最先感受到這點的是守在門前的兩個山丘巨人。他們如同往常一樣木然地站在世界樹的入口處，忽然間卻聽到了頭頂上傳來的宛如枝葉抽芽一般的窸窣聲響，他們擡起頭來，就驚訝地看到世界樹最頂端長出的幾片嫩葉正在飛快縮回去，就好像它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世界樹是倒懸在半空中的，最頂端的嫩葉距離地面最近，是以他們也看得最清楚。那些都是還沒來得及長成新神廟的未成形空間，現在這樣突然消失，難道是萊雅和奈亞覺得暫時不需要為新神準備神廟了？

可他們很快就發現，不是這樣的。

兩個山丘巨人被囚禁在這裏守門已經有幾千年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他們仰起巨大的頭，迷茫地看著巨大的世界樹從樹冠嫩葉開始一點點縮回去，接著就是新生的樹枝、樹幹……

消失速度很是緩慢，相對於世界樹的龐大來說幾乎不值一提，可它又確實是肉眼就能觀察到的，一層又一層，好像無形的融雪一般，在酷烈的陽光下逐漸化為烏有。

這是……怎麽回事？

世界樹還會消失的嗎？把他們囚禁在這裏的神祇是那樣恐怖的存在，創造了神祇的世界樹在他們看來更是不可抵抗不可名狀的存在，可是現在，它居然也是會消失的嗎？

如果世界樹徹底消失了，那麽負責看守大門的他們又要去哪裏？去做什麽？

已經幾千年沒有挪過窩的兩個山丘巨人突然久違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東西，想起了他們遙遠的故鄉，那片綿延著萬裏大山的地方，每一座如同巨蛇脊背的山脈裏都藏著一個山丘巨人，他們不喜動彈，大部分時間都在山頂積雪覆蓋下沈睡著，只有當春日陽光融化掉積雪的時候才會離開棲息地，讓世人知道這種巨大強悍生物的存在……

如果世界樹消失，那他們是不是有機會……能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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