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際月開始還能懷疑人生, 可過了沒多久，他就只能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一邊一遍遍加固身周的防禦陣法, 一邊欲哭無淚地祈禱這場戰鬥趕緊結束。

簡直太可怕了啊！

頭頂上是一只千年麒麟獨對五大神靈，麒麟是已經久經沙場的完全體, 另外一邊雖然在法術運用上稍顯稚嫩，可數量與戰術組合足以彌補這種不足。

一道光芒從他頭頂掠過, 就是一座山被削平, 一道深淵被犁出, 空氣中還有許多威力恐怖至極的毒物, 幻象橫生，不知道多少妖魔在這場戰鬥的餘波中灰飛煙滅，連魔晶都沒有剩下一點渣。到最後，就連天魔域最霸道的區域霸主, 都遠遠逃開瑟瑟發抖，和他一起祈禱著一切趕快平息。

扶驪眼前一陣恍惚，仿佛萬千戰爭中死去的百姓化作惡鬼朝他撲來, 他一瞬便掙脫幻象，可這一瞬也讓他動作遲緩了些, 裹著致命病毒的漆黑雷光破了他鱗片最脆弱處, 他痛得身體都蜷縮起來，行動遲緩了一下, 隨即就是更多的攻擊朝他狂轟濫炸。

“你們為何要插手我們麒麟同族之間的事？”扶驪朝著對面的金龍大喊道, 只要這些東西不插手, 他獨自應付那個初出茅廬的小麒麟不過是手到擒來！

“同族？誰與你是同族？”

金龍的聲音是個略顯清冷的男聲, 它身體如同金色日輪一般在赤色天空轉動著, 雷光與水花繚繞身周, 扶驪知道只要觸碰到那些，就會被附骨之蛆一般的電流纏上。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從何而來？現在的你又是在向何而去？”

……又是這種問題。

他來自天道，如今追求天道而去，有何問題？！

這些古怪的神靈難道不是如此？他們有什麽資格這樣質問他！

“喲，多新鮮，天道呢——”

那個古怪的白骨天魔拖長了聲音嘲弄地說道：“咱們就不一樣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讓我生在這世上，只是咱們知道，天道從不會管你要怎麽活下去，從餓殍遍野到倉滿糧足，每一寸土地都是人類自己打下來種出來的！”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你又是以什麽身份覺得這些凡人就該按照你們規定的路來活？！”

一句句質問，如同雷神之錘，一下下重重擊打在扶驪本就已經不穩固的道心上。他的識海深處開始傳來一陣陣劇痛，千年之前他曾面對過的那些凡人面孔一張張浮現在眼前。他以為自己早就遺忘的人，一個個站在他面前提醒著他，他們短暫如蜉蝣的一生，也確確實實地閃耀過。

“或許你真的是來自天道吧，可你現在做的這一切，難道又真的符合天道給你的身份了嗎？”

他聽到葉懸光的聲音嘲弄地響起，如同最後一道重擊，狠狠擊碎了他一直以來堅信的一切。

久遠的記憶洶湧而來，他想起自己和那位聖初帝的最後一次見面，幾十年過去，當初和自己一起並肩作戰的英武青年已經變成了垂垂老者。他安靜地躺在床上，彌留之際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自己，聲音難得清晰地說道：“上神，我死之後，您能否繼續留在人間？”

他當然拒絕了，他從亂世中選擇明君，扶持著他從亂世到治世，如今天下太平，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職責，難道還要一輩子留在這凡間看護著百姓不成？他是神靈，自然要回到他本來應該在的地方，爭取早日參透天道。

聖初帝對他的拒絕毫不意外，只是說道：“上神，您所走的路並沒有結束，對於天下百姓，這只是個開始。”

那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老年聖初帝的身影漸漸消散，眼前五個神靈的影像再次清晰起來。只是這次在他們身後，還站著無數的農夫、工匠、商賈、封魔軍的將士們……

每個人的目光都是清醒而堅定的。這和扶驪見過的太平年間的百姓都有所不同，仿佛他們完全跳出了那個循環的歷史，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處的位置和將要前往的方向，他們已經走在了路上。

“……你贏了。”

扶驪終於說道。

他重新恢覆了人形，可卻幾乎要維持不住這個形態。全身都在劇痛，這是道心崩塌引起的反噬造成的。只有屬於神的尊嚴讓他勉強維持著站立的姿態，盡可能威嚴地面對著自己的對手。

“天魔域裏的東西，是你們的了。我會和無塵子交涉，太衍道宗……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

葉懸光卻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笑了下：“天魔域裏的東西？誰願意要就去拿吧，只要有本事拿到手，能拿多少拿多少。”

扶驪驚愕地看著她，目光逐一滑過金龍、鬼車，還有每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神靈。再想起那些挖掘大量資源的封魔軍和他們所說的“陣法”，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漸漸浮上心頭。

“你……你是要……”他不敢置信地開口，“你不能這樣做！你怎麽敢毀了整個修仙界的希望？！”

“我為什麽不能？”葉懸光冷笑道，“修仙界的希望？關我屁事！更何況，要是你們把這些東西當成修仙界的希望，那也該反思一下自己的未來道路了！”

天魔域中，所有修仙門派爭奪資源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十方蓮華葉、飛流晶、月魂草……各種修仙界一旦出現就會被各大門派瘋狂搶奪的珍貴資源，在這裏不用花很大力氣就能找到。更別提還有各種高階妖魔，他們的內丹、魔晶和軀體，都是將來煉制法器的絕佳材料。

他們的眼睛都紅了，他們不顧危險，不顧體面，發了瘋一樣搜刮著各種資源。天魔域千年才開一次，他們恨不得把每一寸地皮都刮一遍。至於千年之後再開啟時還剩點什麽？管他呢！修仙之路兇險無比，千年之後誰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來這裏，當然要趁這一次進來撈夠本！

太衍道宗、萬象閣、星羅谷、紫極仙宗、天雲宗……就在各門派搜刮得幾乎瘋魔的時候，他們忽然同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各位修仙者，你們好，我是麒麟懸光，也是封魔軍的統領者。在這裏，我有一件事情要通知大家：封魔軍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天魔域將在兩個時辰之後徹底關閉，屆時，所有天魔域中的妖魔、凡人、修仙者將永遠無法返回。太古之門也將永不開啟。請各位做好準備，於兩個時辰之內撤離……”

“再說一遍，這不是演習，而是正式通知。如果不想永遠留在這裏，請一定要於兩個時辰之內離開！”

這聲音仿佛是幻覺一般，卻又如此真實地在每個人腦中響起，一直重覆了好幾遍才停下來。而這個時候，剛才那些震驚以自己的修為怎麽會被人入侵識海的大能們也終於一個個反應了過來。

緊接著，就是難以置信和震怒。

“膽大包天！”紫極仙宗宗主鏡歌真人三屍元神亂跳，“她一個人便想趕我們所有人出這天魔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真以為天下大能全都死光了嗎？！”

“呵，麒麟？不就是神獸而已，誰家山門裏沒有神獸坐鎮？”

“說得好聽，堵死天魔域，我看是想把我們全部趕走，然後獨吞天魔域所有機緣和寶貝吧？這麒麟也不如傳言中一般單純仁善……”

“那是自然！這裏面如此多令人心動的寶物，她怎會舍得？太古之門存在了幾萬年，她也根本沒那個能力堵死！”

所有人都不相信葉懸光說的是真的，他們以己度人，對葉懸光的“小心思”很是嗤之以鼻。然而，隨著某種震動漸漸增強，這些聲音卻漸漸小了下去，相對應的是每個人漸漸改變的臉色。

一條條他們之前從未註意過的脈絡被靈力充滿，那是一個巨大陣法的一條條線條。大地在嗡鳴，有什麽深埋在地下的東西被這個可能橫跨整個天魔域的陣法喚醒了。

這是十幾萬封魔軍不眠不休幾天的成果，他們用天魔域最常見數量最多的材料，按照坤澤的還原，描繪出了一個可以引動天魔域資深力量的強大陣法，就如同他們的名字一樣，為的就是將這個每千年就禍害一次百姓的地界徹底封死！

機緣？天材地寶？那和他們有什麽關系！一直以來都是修仙界在獨享這些利益，誰在乎過在妖魔入侵中無辜受害的百姓的性命？

“你們不能這麽做！”太衍道宗的隊伍中，無塵子怒吼出聲，他也不認識這是什麽陣法，可他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恐怖威力，磅礴得讓他都忍不住震撼。

“你們現在也開始修仙了！這裏的寶物，難道你們就不需要嗎？！別告訴我你們已經拿到了足夠的好處，足夠以後永遠都不用來天魔域！”

他不顧對方在哪，是否能聽見，只是不管不顧地對著天空怒吼出聲！

葉懸光偏偏還真的聽到了這一句，她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是在回答無塵子，也是在回答所有還不相信的人，說道：“心動？或許是有的，可我們更相信，哪怕沒有這些捷徑，我們凡人也終究能憑借手上已有的東西發展到飛天遁地的程度。如果沒有了這些偶然才能得來的外物就沒辦法發展下去，那只能說明，你們修仙界本身就是應該被淘汰的！”

“還有，我只是告知你們我們的決定，如果你不滿意的話，來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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