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有個很小的秘境, 應該是太衍道宗的幾個弟子單獨歷練開啟的。他們能力不足，沒留意到漏掉了幾個妖魔。所以才會闖入人間城鎮。”

傳訊玉簡中，蘇清瀾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

“又是太衍道宗！”葉懸光聽得火冒三丈, “他們的弟子做出這種事來，也配稱之為修仙界第一宗門？！”

蘇清瀾停頓了一下, 才又說道：“其實這種事情……在修仙界算不得什麽。秘境歷練的弟子都是新手，偶爾漏掉一兩個妖魔也是正常的, 只要不造成大的騷亂, 宗門長老們都不會出手。更何況這也不能全怪修仙界, 如果沒有修仙界抵擋妖魔入侵, 可能出現的妖魔就不止這幾個了。”

葉懸光冷笑：“是修仙界在抵擋妖魔入侵，還是修仙界千萬年來一直在壟斷資源，企圖讓自己成為高高在上的那個存在？”

“……”蘇清瀾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來虞國皇帝曾經派人遍尋各地史志，從中尋及蛛絲馬跡, 編成《仙史》。截至目前，全國百年來各地共遭遇妖魔侵擾一百七十六次，而修仙界帶走凡間百姓十萬多人, 取走靈脈導致地方氣候地質發生改變的有兩百多處，而諸如元陽金、碧水金精、風蝕骨等天材地寶被取走的更是以百萬斤計數。試問, 修仙界對人間的保護配得上這種索取嗎？”

“天材地寶天生地養, 眾人皆可取之，且凡人要之無用。妖魔降臨世間, 修仙界與凡間理應團結一致, 不惜一切代價抵禦外敵……”蘇清瀾虛弱地解釋著。

“哦, 那你們取走的時候和當地人商量了嗎？有讓當地人知道這種團結一致嗎？”

“……”

“看, 修仙者不敢說, 也覺得沒必要說, 他們天然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而凡人理應對他們予取予求。甚至連他們的疏忽造成的凡人傷亡都可以被歸為合理損失範圍內——他們說不惜一切代價，所謂代價難道就是那些被蒙在鼓裏喪命的人？”

蘇清瀾做不出任何解釋。

她說的這些都是上百年來師門的教導，她也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當終於有站在凡人立場的人和她對話時，蘇清瀾才驀然發現，自己一直以為的踐行正道其實是一場建立在強者自說自話上面的單方面交易。

“……需要我幫您向太衍道宗提出賠償要求嗎？”蘇清瀾問。

“不必。”葉懸光搖頭，“平等靠的不是抗議和請求，而是實力。正好，我們的第一批無靈根修仙者也快要築基了，他們正好需要一場實習戰鬥。”

當宜田小城遭遇妖魔襲擊的消息傳入虞國國都時，葉懸光他們已經先一步抵達了國都，並做好了一切準備。

早就擬好的宣傳稿被印刷機雪片一般印刷出來，圖文並茂保證哪怕文盲也能看懂發生了什麽。再經由驛站和各地培養的報童傳遞到全國各處，不過短短三天時間，虞國大半城鎮都知道了“妖魔入侵”的真相。

“元宵夜遭了妖魔？真是慘啊……多少年沒過這種事了？”

“得有幾十年了，咱們雲山村五十多年前也遭過妖魔，多虧過路仙長幫忙除妖。等初一咱們就去拜拜，祈求村裏平安……”

“拜個屁！你沒看後面的？那宜田城的妖魔就是那狗屁仙人引來的！”

“有這等事？！”

“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我家崽兒上了公立小學，識了字回來給我念的。那修仙界第一大宗門太衍道宗幾個弟子開啟秘境歷練，結果漏了妖魔出來，才釀成這等慘劇。要不是當時麒麟上神路過那裏，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那這……我記得咱們雲山村之前路過的道長就是太衍道宗的……”

“呵呵，這可有意思了，誰知道五十多年前他是正巧路過，還是來收拾自己惹出的爛攤子的？”

“仙人做事這可不地道啊。咱村誰家的孩子貪玩，燎了別人的柴堆爹娘還得領著孩子上門賠罪的，他們害了這麽多人，怎麽還好意思假裝英雄？”

“嗤——他們做的腌臜事還少嗎？最近劇團的戲目沒看？咱們鄉下人都幹不出那種事！”

虞國前十年的教育投入和交通建設打好了基礎，讓奧斯本之前讓修仙界強行接地氣的宣傳策略起了功效，當宜田城的消息傳開的時候，百姓們心裏的怒火呼啦啦就燒了起來。只是礙於“仙人”這兩個字歷年的威望，這種抱怨聲還是零星地處於鄉裏家庭之間。

而當虞星荃一道“以礦抵稅”的政令下達之後，怨氣就一瞬間變成了怒火，直接席卷了虞國全境。

新的政令公布了四十多種天材地寶、靈藥礦產，可用其充抵各項稅收。無論哪一種，一兩產出都能抵得上十畝地交的稅。各地百姓對照這些礦產產出的位置和開采方法，紛紛上山下河，興高采烈地準備開采。可等他們下了鋤頭才發現，這些和政令上描述的一模一樣的地方，那些礦產靈藥早就沒了！

有的還留著礦床和藥根，眼見著是有人把這些東西提前挖走了！

“是那些仙人幹的！”

“造孽啊！老祖宗給咱們留下的山，他們一聲不吭就把咱們的根都給斷了！這可損失大了！”

“錢算什麽？陛下可是說了，這些寶貝都是給咱們修仙的娃娃們用的，能幫他們快點築基。那些仙人們給咱連根拔了，這是要讓咱們全部修不了仙啊！”

“奶奶的，就只能他們修仙，咱們稍有一點出路就給咱掐斷是吧？他們不做人事，咱們憑啥還要慣著他們？！”

絕大多數人人只有當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侵犯的時候，才會真切地感受到憤怒。當高高在上的仙人成了搶奪他們資源的人，也就和村裏那些流氓惡霸沒什麽區別了。

十月十五，修仙學院第一批學員築基儀式舉行。

要是放在修仙界，築基只不過是漫漫仙途的第一步，出門歷練都只能當個打雜的。可對於這些人來說，卻可能是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了。

他們沒有靈根，許多人出身農家，本來的一生應該是勞碌幾十年，如果運氣好天下太平，或許老了後能混得三五年病痛纏身的清閑日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夭天之幸，獲得了可以修仙的機會。壽命平白增加了至少五十年不說，身上因為繁重勞動累積的病痛也全部消失了。完全可以再為國大幹四十年。

成不了化神？連金丹都是此生難求？那又怎麽樣！比起他們原本的人生，這已經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而且陛下也說了，他們只是第一批，從今往後，他們的父母兒女，都會按照身體素質分批修煉不同的法訣，哪怕不能築基延壽，強身健體緩解病痛也是肯定可以的。

這樣的好日子眼看就在前方，現在卻告訴他們，本來應該人人有份的靈脈靈石，早就被修仙界那幫仙人搶走了大半？

憑什麽！

百多人在大廣場上靜靜站立著，這裏是皇宮前殿演武的地方，建國時的閱兵就是在這裏舉行。如今只站了五百多個人，怎麽看都有點空曠了。

可這是十年來他們的第一批成果。

虞星荃仔細看過一張張面孔，恍然間像是又回到了虞國剛剛統一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心潮澎湃地看著下方整齊走過的隊列。

那時候的他們，剛剛經歷了艱苦卓絕的與人的戰鬥，結束了長達百年的亂世。而現在的他們，在同一地點，即將迎來可能更加艱難的與“仙”的鬥爭。一旦勝利，他們將會取得幾萬年來人類都不曾獲得過的榮耀。

雖然一路是抱著上神大腿走到現在這位置的，可虞星荃的心情也難得澎湃激蕩了起來。他張開嘴，剛想說點什麽激勵下方的築基期學員們，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咳嗽。

……哦，對了，今天這裏是麒麟上神的主場，而且這五百多個人，距離打贏修仙界還早得很呢，他那些話還是等到最後沖鋒的時候再說吧。

當葉懸光的身影出現在虞星荃背後時，那些原本安靜站在廣場上的人都擡起頭來。他們仍然沒有說話，可擡頭看向葉懸光的目光卻都是熾熱而激動的。

麒麟已經有很久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可每個從戰亂年代走來的人，都知道虞國的頂端除了有一位仁善的明君之外，更有一位憑一雙眼睛就能定天下的上神。

甚至，雖然沒人說過，可他們隱隱覺得，也許自己修煉的功法，也是來自這位上神的恩賜。

不然的話，誰又能想到，沒有靈根的凡人也能有接觸仙界的一天？

“發生在宜田城的事情，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葉懸光說道。

“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這件事情並不是唯一的孤例，在過去的千百年中，它曾經無數次發生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而在不久之後，連接妖魔界和人間的太古之門也將被打開，到了那時候，我們將直面妖魔的侵擾，無數村莊城鎮將和宜田城一樣，變成妖魔的血食場。

“你們打算怎麽做？設立神壇，乞求神仙的拯救嗎？”

“不！！！”

幾百人聲嘶力竭地齊聲吼道。

“我等願親身上陣殺敵，保衛百姓家國！”為首的驃騎大將軍吼道，“當年我等能從亂世之中一統天下，還蒼生昭昭太平，此刻亦當死而後已，以我等血肉之軀護百姓安寧！”

“很好。”

葉懸光滿意地笑了起來，她微微擡起頭來，剎那間，金龍鬼車，夢魔和鳥嘴醫生同時出現在她身邊，代表了仙神力量的存在站在人類的城頭上，像是他們最堅實的倚仗。

“去拿回本應屬於我們的東西吧，將士們，就如同你們之前做過的那樣。”葉懸光也化作了人形，擡手平伸向前，“等你們歸來之時，我將為你們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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