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懸光設置的夢境大致還是是遵循現實世界基本法的。

它可以完成時間加速, 可以變出各種原料，可以讓人力大無窮僅靠人力就完成零件組裝，可這也只是為了方便演示教學而已, 植物生長特性、物理化學性質、機器工作原理，都還是按照現實覆刻的。

可正是因為知道這裏基本都是真實的, 當農奴們看到那個鐵疙瘩發出轟隆的聲響，巨大的轉輪帶動著沈重鐵錘一下下砸下去的時候, 一個個都驚呆了。

“這……這麽大的力量, 而且不用人來踩, 要是用在戰場上, 能砸死多少人啊？”弗爾格已經能想象出戰車前面裝上這麽個大錘，一下下把敵人砸成肉泥的樣子了。

“那應該是很厲害的吧？”工人笑著說，“不過我們一般不用在那種事情上。這個規格的蒸汽機一般用在沖壓機上，批量生產各種規格的零件很好用。哦對了, 零件就是各種機器的基本組成部分，有了它們，我們就能……”

他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農奴們雖然不懂他那滿口的術語是什麽意思，可卻深深被他言語之間描繪出來的那個世界而吸引。在那裏, 人類似乎什麽力氣都不用出, 哪怕是孱弱的老人或者病人也能輕松地操縱各種機器完成工作，賺來足夠一家人溫飽的錢。

農奴們覺得像是在聽神話。

之前那個龍朝雖然也是繁華富庶, 可畢竟向他們展現出的還是農耕文明的一面, 讓他們有種自己努努力也能過上那種日子的錯覺, 可這個聖拜倫就不一樣了, 他們初一亮相, 就展現出了一個工業化帝國的強大力量, 那是至今仍處於純靠人畜力推動社會的農奴們不可想象的。

“那個把你們帶入這個時代的瘟疫之神，一定很強大吧？”農奴們憧憬道。

工人讚同道：“確實很強大，而且祂現在變得更強大了，祂就是把你們帶入這個夢境的那位噩夢女神啊。”

農奴們：？！！

“怎麽，你們不相信嗎？也對……祂現在這個樣子，或許你們不知道，我們的世界本來被一個邪神統治著，後來，一位美麗的女神來到聖拜倫，她耗盡力氣戰勝了機械之神，自己卻受到詛咒，變成了……”

為首的工人口才極好，幾句話就將一個偉大無私的女神犧牲自己、拯救世界的故事講得惟妙惟肖，葉懸光藏在暗處，看著亞德裏安那張自己曾經算是熟悉的臉胡說八道著根本不存在的事，不由得羞恥地捂住了臉。

“這就是你說的方法？”

“是啊，冕下，這裏的人們最大的弱點在於過於相信困住他們的階級鎖鏈能為他們帶來利益。他們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不相信未來會變好，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創造出一個更強大的存在，讓他們去追求，去信仰，去奮鬥。這就叫做用玄學打敗科學。”絲黛菈不無得意地說道。

“奧斯本是畫餅，你這不就是畫了個更大的餅嗎？他們現在想要安生吃飯都困難，你還想讓他們跑步進入工業化？！”

“不一樣的，冕下。”絲黛菈認真解釋道，“奧斯本只是畫餅，而我卻是實實在在把餅做了出來放在他們面前。他們沒有受過教育，所處時代落後，這就造就了他們多疑又固執的樸素價值觀。這是最適合造神的時代，不像聖拜倫的人，一點都不好騙……”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閉上了嘴，露出了一個一點都不尷尬的自然微笑。

葉懸光：“……”

她覺得她穿過的這兩個世界有問題。

神龍的那個世界自己懶散躺平，培養出來的卻全都是搞技術愛勞動的牛馬。鳥嘴醫生的世界自己殫精竭慮機關算盡，帶出來的卻都是不幹正事的老銀幣。

不對，鳥嘴醫生的世界還是有個還算老實的終極技術宅的，只不過也被她給帶過來了，於是那個世界就全部變成了政客和傳銷人員的銀幣集合體。

……所以金這個家夥要是留在那多好啊！至少能稀釋一下老銀幣濃度！

正在和老友相聚的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總覺得自己被什麽深重的怨念纏上了。

“您也不用這樣，”絲黛菈還在勸她想開點，“雖然我們做的事情不是那麽光明磊落，可效果是好的啊。您看，他們的積極性不是已經被調動起來了嗎？”

葉懸光：“……”

是的，特別擅長走入群眾中搞傳銷的亞德裏安已經在激情澎湃地無限畫餅了。

“我們也是從你們這樣被壓迫的時代發展到今天的，當年我們上面甚至還有邪神的殘酷迫害，而你們面對的不過是人類而已……怎麽發展的？那當然是團結互助，共創和平安寧的環境，才能心無旁騖地搞科技搞發展啊！是的，你們現在已經獲得了利益，成為了比其他人擁有更多資產的自由民，可是以後呢？一場戰爭可以讓我們暴富，也可以讓我們一無所有！而我們的道路就不一樣了，拯救那些還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農奴同胞們，讓占據這個世界最多數量的人都團結在我們周圍，我們就是不敗的戰士！”

他慷慨激昂地握拳朝天：“同志們，你們聽過那些吟游詩人唱過的勇者讚歌嗎？如今的我們不是農奴，也不是自由民，我們是響應召喚而來，天生就該拯救世界的英雄啊！”

奧斯本：“……”

葉懸光：“……我覺得這個說法有點耳熟？”

絲黛菈：“不是您的錯覺，事實上我們正是借用了您為那些貴族們畫的餅，在這個沒有什麽精神食糧的娛樂，不得不說確實很有用。論畫餅，果然您才是專業的！”

葉懸光：“謝謝……不，沒有，不是！你看看謝如期和金啊，那才是我帶出來的人該有的品質！”

不管銀幣首領葉懸光如何百般澄清自己的忠厚老實，事實證明，由她最早畫出來的這塊英雄之餅確實很香，原本心裏只是想著如何守好自己眼前這一攤的農奴們重新有了新的志向。像是有人突然揭開了蒙在他們眼前的遮擋物的一角，他們突然看到了在咫尺之外居然有著那樣廣闊的世界。

他們不是被定義在某個階層的鎖鏈的一環，而是肩負著偉大使命的英雄。他們可以喚醒更多的人，給他們帶來富足和自由，然後和他們一起創造出那些工人們描述的奇跡。

他們是自由軍。

用弗爾格的話來說，就是感覺這樣的生活特別有盼頭。

奧斯本這小子雞賊得很，她本來就是黑的，在遇到絲黛菈之後也直接省略了近墨者黑的過程，直接快進到如魚得水相見恨晚，在亞德裏安的教導下，很快就進化成了二代目の傳銷仙人，憑借俊美的外表和良好的口才，在自由軍之中很快樹立了噩夢之主代行者的形象。

她勇敢又堅毅，在戰爭中總是身先士卒，勇猛作戰。而在戰爭之後，她又是仁慈又親民的領主，她會為每一名犧牲者而垂淚，設立烈屬撫恤基金，也會親自下田和農民們一起勞動，在豐收之後坐在他們中間開懷暢飲。

她親手繪制了自由軍的軍旗，纏繞著鎖鏈的白骨交叉成一個十字，看上去讓人感覺頗為不祥。可奧斯本卻說道：“我們命如草芥，本應都是這被鎖鏈困死的白骨。可深淵的噩夢之主降臨了人世，祂為上位者帶來噩夢，為我們帶來了安眠。”

火光之中，她的面容溫柔而靜謐，精致的眉眼微微垂下，在周圍的人眼中，就如同上天派來拯救人間的神使。

哦，不對，她是惡魔派來的。那也無所謂，反正於他們這些白骨而言，這世界和深淵也沒什麽區別，那就隨著惡魔的軍旗，一起掀翻這片煉獄之地吧。

很多時候人是感覺不到自己的苦的。他們日覆一日過著同樣的日子，就連死去的時候都一樣麻木。可當有一天，有人把一種嶄新的生活放在他們面前，並且告訴他們：“看，只要努力，這就是你們的未來”的時候，他們才會突然發現自己身處煉獄。

而為了回到人間，他們可以犧牲一切。

遲來的戰火再次席卷了整個帝國，這是貴族們都習慣了的節奏。往年也是這樣你打我我打你的，可是敏感些的人卻發現了一些和往年不同的地方。

這把火燒得更烈了。

以克萊斯特領那邊為中心的戰火，以玉石俱焚的姿態雄踞了半壁江山。奧斯本的軍團中，除了常規騎士團外，還有大量的農奴軍。隨著時間的推移，作為她的戰鬥主力的，竟然漸漸由重甲騎士轉向了這些孱弱的農奴軍。

他們確實因為長期的勞動顯得瘦弱不堪，可他們的眼中像是燃燒著火焰一樣。他們不怕受傷死亡，哪怕看到同伴如同韭菜一樣被成片地割倒，也依然毫不畏懼地朝前沖鋒。而且這只是個開始，隨著農奴軍漸漸操練出像樣的陣型，他們也徹底擺脫了韭菜的局面。成為了一把在戰爭中打磨得鋒銳無匹的真正寶劍。

劍鋒所指之處，必將斬斷維系社會秩序的鎖鏈。

白骨十字軍旗漸漸插滿了斯摩霍斯克的半壁江山，最開始那個林小水胡編亂造的救世女神遭受詛咒墮為惡魔的故事也隨著旗幟傳播開來。可怖的惡魔形象在人們心中一點點扭轉，漸漸地，葉懸光看到自己的功德值越漲越快，最後甚至不再需要通過奧斯本來獲得功德值，僅憑她自己就可以直接獲取功德之力了。

他們在試圖造神，將一名劣跡斑斑的劣神塑造成為了世界而犧牲的偉大上神。

而隨著克萊斯特版圖的擴張，他們好像真的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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