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本少爺帶回的奴隸之中, 有一批有些不太對勁。

之前奧斯本少爺在阿克頓領大獲全勝，帶回了大量的奴隸、糧食和財富。克萊斯特領的民眾們歡呼雀躍，載歌載舞, 足足慶賀了三天三夜。他們分享了戰爭勝利帶來的財富，然後紛紛心滿意足回到了自己原來的生活中。

然後他們就發現, 有一批奴隸被分到了河的西岸，他們住的房子要比其他奴隸更大更幹凈, 穿著的衣服也和普通自由民沒什麽區別。

僅僅是這樣, 那也沒什麽, 有些被分給富裕貴族的農奴們也是可以過上較為舒服的日子的。可是這些奴隸顯然不是如此。他們依然從事著艱苦的農業勞動, 每日早出晚歸看上去和其他奴隸沒什麽不同。可他們臉上卻是帶著希望的，他們對待地裏的那些作物極其認真，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後代一樣。

後來，他們又聽到謠言, 說是領地裏藏著一只來自深淵的惡魔，而那些奴隸就是被領主獻給了惡魔，頓時又覺得不奇怪了。惡魔這種邪惡的怪物從來都喜歡玩弄人類的靈魂, 這些可憐的奴隸也許已經是被惡魔馴養過的獵物了。

他們談論了一陣便各自散去，許久都沒再關註過這件事。春季是重要的屯糧季節, 哪怕是以好戰出名的斯摩霍斯克帝國, 領主們都會在這個季節緊盯農奴們勞作，好在盛夏到來前收獲糧食進行下一輪的征伐。而就在眾人都沒有註意到的時候, 河西那邊卻逐漸發生了令人驚訝的變化。

一座座由灰色砂漿和石頭砌築的房屋拔地而起, 它們潔凈又牢固, 這些是那些奴隸們的新居所。他們十人一間, 睡在上下兩層的木架床上, 每天都能準時獲得足量的三餐。充沛的食物和合理的勞作讓他們迅速健壯起來。他們用曬得黝黑的手臂在河邊豎起了水車, 建起了風車坊，利用機械的力量將河中的清水順著溝渠帶入農田中，為他們的作物提供充沛的水量。

他們按照農師們的教導，先種了一季豌豆，然後在收割之後深翻土地，最後氣候較為涼爽的仲春撒下種子。從春末到夏初，耙田、施肥、遮蔽烈日、除蟲除草……他們一天都沒有放松過，可沒有一個人對此有什麽怨言。

五月的最後一天，農奴弗爾格從田地裏下工回來，他在登記員那裏登記了今天自己的公分，然後拿著公分本去食堂領取今天的晚餐。

食堂的飯菜非常美味，可他的心思卻不在這裏。弗爾格和其他人一樣匆匆扒完晚飯，無視了河東還在喧鬧的世界，一個個迫不及待進入宿舍，爬上木架床後迅速進入了夢鄉。

一瞬間，他就站在了夢中的土地上，田地裏是他昨天種下去的一種名為“棉花”的植物，昨天他們剛學到出苗後苗株的管理，農師們說過今天會教導他們練苗的技巧。農師們說，他們那邊種植的棉花就是從斯摩霍斯克帝國類似氣候的土地上引入的種子，想必他們那邊也會有類似的植物，提前學會到時候就可以直接推廣種植了。

弗爾格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這是他在現實中很難做到的。他是當初被夢魘女神帶來的奴隸中患病的那一批，當時他們這些病人被單獨挑出來，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會被殺死，可讓他們意外的是，傳說中兇名赫赫的惡魔卻並沒有對他們做什麽，反而是請來了醫生為他們診治。

這簡直比最仁慈的領主還要仁善了。

後來他們通過夢境知道了惡魔的身份，奴隸們更加誠惶誠恐感激涕零，一些輕癥病人很快痊愈，然後便用十倍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弗爾格則是比較悲慘的那一個，他患了嚴重的肺病，哪怕治療結束也依然留下了病根。在現實中沒辦法參加繁重的勞動，只有在夢裏才能得到片刻的松快。

有的時候那位林女王也會來到這裏，她這樣身份高貴的人不但會親自參與農業勞動，還會毫無芥蒂地走到他們這些卑賤的奴隸中間，給他們播放一些他們那個世界的景象，這也是奴隸們最期待的時刻。

弗爾格在那些畫面中，看到了很多像這些農師一樣從事基礎勞動卻仍然自信張揚的人，他們都生活在幾層樓高的房子裏，窗戶鑲嵌著一種不會化的透明冰層。街頭哪怕到了夜晚也是亮如白晝，女王說，那是一種名為“電燈”的不滅的燭火的功勞，街頭上那些豎立的灰色桿子將天上的雷霆之力馴服，然後沿著街道輸送燃燈。聽女王說，以後這種力量還會進入千家萬戶，從此之後，他們不懼黑夜，不懼嚴冬，在那個國家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四季如春。

他聽得如癡如醉，然後就聽女王說，那個世界的人也是從戰亂的焦土上重建起來的，他們現在傳授給奴隸們的就是當初他們建設世界的本領，只要掌握了它們，這些奴隸們也能建立屬於自己的神國！

“在神國之中，我的病能治好嗎？我能和其他人一起正常生活工作嗎？”弗爾格脫口而出問道。

林小水憐憫地看著他，同情地搖了搖頭：“很遺憾，哪怕在龍朝，肺病依然是很難治愈的疾病之一。不過你也不用氣餒，我聽那些農師們稱讚過你，說你是這一批奴隸中最聰明的，像你這樣的人，可以成為知識淵博的博士呀，哪怕自身並不能參加太多勞動，卻也能指導他人，從而創造出更多的財富。”

弗爾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林小水進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然後功成身退，來到了夢境後臺葉懸光的身邊。

她絲毫沒被葉懸光如今可怕的外表嚇到，仍然是一臉孺慕地看著她：“上神，我做得怎麽樣？有沒有達到您的目的？”

“很好，能讓身患疾病的人在我們的示範村都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將會是對所有人的鼓舞和激勵。”

林小水年近四十，可被葉懸光這樣輕描淡寫地讚揚後，那張臉上仍然露出了笑容。可緊接著她又傷感起來：“只是我剛才說的也沒錯，我們醫學的發展仍然非常緩慢。如果像剛才那個奴隸那種病癥能治愈就好了。”

葉懸光沒有應聲。

在抗生素被發現之前，疾病都是人類最大的殺手之一。她倒是知道抗生素的制法，可這個世界的生產力還停留在中世紀水平，她現在又不是能夠控制微生物自動提純生長的鳥嘴醫生，恐怕在奧斯本把領土發展起來之前都沒有辦法治療。

如果鳥嘴醫生的能力在其他世界也能起作用就好了。

再加上神龍的力量，然後她漸漸就能成為無敵的存在了。一擡手就能創造或者毀滅世界的那種。

葉懸光開始在夢裏做夢。

“上神，我聽說，您同時開辟了多個夢境，在另外一個夢境裏是那些驕傲自大的番邦貴族？怎麽樣，需不需要我為您把那些人教訓一下，好讓他們知道您的偉大？”林小水躍躍欲試，很想跟這個世界的當權者好好battle一下。

“暫時不用。”葉懸光搖頭，“你忘了你們的那個世界是怎麽發展起來的嗎？真正的社會再造並非降維打擊，而是來自低維度的本地土著自下而上的鬥爭。只有從底層徹底掀翻一個腐朽的社會，才能在翻新的土壤上種出新的糧食來。”

葉懸光也算是在兩個世界都搞事成功的熟練工了，非常清楚要如何煽動群眾情緒。在沒有接受足夠的教育和啟蒙之前，所有群眾都是盲目又愚昧的。只有首先給他們看到利益，讓他們知道跟著自己走有肉吃，才能走出發動群眾的第一步。

六月中旬的時候，已經徹底吞並了阿克頓領的新克萊斯特領迎來了第一次收獲。農奴們全員出動，一起把地裏的燕麥收割下來，晾曬脫殼。也是到了這時候，他們才驚訝地發現，河西那邊的農奴們的收獲，居然比他們這些身強體壯的人還要多！

同樣是一方頃土地，河西那邊的收獲要比他們多至少一半以上，且麥穗飽滿顆粒結實，那絕對是萬裏挑一的膏腴之地才可能擁有的作物。也是到這種時候，河東的農奴和自由民們才突然發現，原來在他們忙碌的時候，河西那邊居然發生了這樣大的改變。

半年前還皮包骨的農奴如今已經強壯健康得和正常自由民沒什麽區別，河西那邊結實漂亮的房屋成群，據說那都是這些奴隸們的居所或者工作的地方。他們工作能獲得充足的糧食，住在寬敞亮堂的屋子裏，最重要的是，聽那些在河西工作的人說，這些他們種出來的糧食，只需要上交兩成收獲作為地租，其他的全部可以留作己用，沒有一絲一毫別的佃租！

自由民們湊在一起算完農奴們的收成和地租，頓時一個個心裏又酸又苦。

這到底是什麽世道？他們也是農奴轉為的自由民，同樣辛苦勞作一年，可河西那邊農奴的生活，居然比他們這些自由民還要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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