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中燃滿了蠟燭的房間裏, 金和約克仍然在踐行著觀測員的職責。

這份臨時工沒什麽技術含量，他們只要盯著房間內的蠟燭，發現熄滅了就把情況上報就行了。而且教會積威甚重, 蠟燭熄滅的基本上也都是重病或者年老死亡。因此，在清閑的夜晚金還能抽出時間研究他的最新課題。

桌子上擺放著顯微鏡和一大堆玻璃片, 都是他最近的成果。金已經看遍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固□□體樣本，他被其中隱藏著的完整理論體系深深折服了, 甚至想要去和那位顯微鏡的創造者交流一下。

就算對方是邪神信徒也無所謂, 反正……他也不是那麽純正的機械神教信徒。

“約克, 你說有沒有辦法把氣體做成樣本觀測？”金又在發散奇思妙想。

“我怎麽知道？別折騰你那一堆破爛了, 快來看，有蠟燭熄滅了！”

“嗯？”金湊了過去，想要安排齒輪傀儡把熄滅的蠟燭取下來送給白衣司鐸。可他還沒動手，就見到同一面墻壁上又有兩根蠟燭一陣顫動, 上方的火焰同時熄滅。

“怎麽這麽多？是哪裏爆發沖突了……嗎？草！”

約克的眼睛漸漸瞪大，就在他說話的功夫，墻上的蠟燭又熄滅了五支。而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就像是有狂風刮過一樣，墻上的蠟燭大片大片地熄滅, 轉眼之間已經滅掉了三分之一。

怎麽回事？！蠻族進攻蘇克夏了不成？！

約克一下子跳起來：“快點！出大事了, 我們快去告訴白衣司鐸！”

他們沖出走廊，這時候正是深夜, 可本應靜謐的教會庭院此刻卻到處是亂糟糟的人群。有些正發了狂一樣對著手中的虹石通訊器大吼, 可那邊卻已經杳無音訊。

“……發生了什麽？教會今晚有什麽大事發生嗎？”約克茫然地喃喃著。

金的目光非常凝重：“晚飯時我聽到護教軍們的聊天, 今晚紅衣司鐸可能帶著一部分人出去了……”

護教軍都出動了, 那絕對是能夠影響蘇克夏的大事。

他們快速朝著禮拜堂的地方跑去, 當到達前庭的時候, 兩人忽然聽到了外面傳來的嘈雜呼喊聲。那是足有上千人聚集才會發出的聲音，最突出的是一道清亮的女聲，似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大喊著：“我們要生存的土地！”

接著是數百人一起應和她：“我們要生存的土地！”

“我們建設了蘇克夏，我們付出了勞動，我們要食物和住所！”

“我們要食物和住所！”

“我們也是人，我們要休息的假期！”

“要假期！”

一聲比一聲洶湧的怒號，一次比一次接近，約克和金面面相覷，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起來。

“出大事了。”約克咽了咽口水，“我們必須盡快通知司鐸……”

兩人沈默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狂奔著跑向白衣司鐸處。金一手按著頭頂快要被吹飛的帽子，叼著煙鬥眼神恍惚，過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我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

“什麽？”約克氣喘籲籲。

“蘇克夏建城時征召了一萬貧民，可這其中大概只有二百人被允許在外城落戶。其餘的人被發配到其他城鎮或者住在了貧民區。就連現在也是，至少八成以上的工廠產出是由沒有正式合同的貧民臨時工提供，他們付出了很多，確實應該給予他們更多回報。”

“……他媽的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嗎？！我們也是臨時工，我們要不要現在也出去加入他們？！”約克咆哮起來。

金張了張嘴，他還想說點什麽，可是看了看同事的臉色，又覺得這會兒和他進行理論辯解也許會真的逼急了自己這位陰沈卻友善的同伴。只好識相地憋住了接下來的長篇大論，悶頭跑步。

禮拜堂的門是開的，兩人也顧不上敲門，莽撞地沖了進去，約克張口就喊：“司鐸大人，不好了！外面……”

當他看清面前的景象時，剩下的話頓時全部卡在了喉嚨裏。

禮拜堂有著高高的玻璃穹頂，在早些年夜晚霧氣還是銀白色的時候，這裏的深夜能投下皎潔朦朧的白色月光，正好照射在機械之神的塑像上，充分烘托出神聖莊嚴的氛圍。只是後來在灰霧彌漫之後，這種場景很難見到了。

時隔多年，約克和金終於再次看到了銀白霧氣中投射的月光，只是這次投射出的卻不是聖潔莊嚴。機械之神的雕像還在月光下，可在雕像前卻還站著兩個人。渾身散發著微弱金光的冷峻男子，以及……他們熟悉的白衣老者。

白衣司鐸正在緩緩癱軟下去，他的脖頸處朝外噴射出鮮血，汩汩流遍了司鐸每日進行禮拜的高臺。而那個男人正在抖落劍刃上的血珠，看到兩人進來，他擡眼漫不經心地看過去，目光冰冷得讓兩人一起抖了一下。

約克立刻拿出了教會配備給他的唯一武器對準了那人，可東方男人似乎並沒有殺人滅口的意思，他只是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身形很快化作一團金光，如同粉塵一樣飄散在空氣中。

“消……消失了？”約克瞪大了眼睛，“這是鬼魂嗎？”

“更像是英靈。”金神情凝重地走過去，半蹲下去查看白衣司鐸的情況，對方的瞳孔已經擴大，眼看是沒救了。

“我在教會的書籍上看到過，英靈和鬼魂不一樣，他們是因為信念不滅被召喚出來的存在。依附於某個人或者某件物品而存在，想要殺死他們，就要先殺死依附體。”

“那他也是被某個人派來殺死司鐸的咯？”

“很可能就是教會今天晚上想要對付的那個人。”

“那，司鐸死了，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有點茫然無措。從名義上來說，他們是教會的人，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按說應該誓死護衛教會尊嚴和領土。可是……兩個人卻都有點微妙的不情願。

“我們……好像也沒跟教會簽合同來著？”約克試圖尋找合法合理的理由。

“是的，我們在這裏做了十年的臨時工了。”金表示讚同，“而且我們在十年中曾經三次提出希望能轉正成為正式編制，可都因為我不夠專心傳教事務、你對教會典籍不夠熟悉的理由被拒絕。”

“那我們現在沒有必要為教會死而後已啊！”約克越想越覺得不值得，“少了這份工作，我們不能去城中的道具店或者傭兵協會找一份工呢？”

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做出了“就這麽安靜離開”的決定。

只是他們猶豫的時間終究是有點長了，當他們來到門口處的時候，這裏已經被護教軍和殺進來的暴民們堵死了。

“他們可能還要打很久，我們繞個路從後門出去……”

約克的話還沒說完，堵在門口打生打死的護教軍們忽然劈裏啪啦倒了一地！

沒有血光和慘叫，只有小聲的痛苦呻.吟，可是按照約克為數不多上戰場的經驗來看，這點聲音是絕對做不到瞬間殺死數百護教軍的！

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瞬間清爽了很多的大門，那些暴民們自動讓開了道路，讓後面的人從分開的通道中走了過來。熟悉的鬥篷和鳥嘴面具，還有不熟悉的高大身形和手中銅燈。那人輕巧地繞開了躺了一地的人，如同閑庭信步一樣朝他們這邊走來。

“鳥嘴醫生？”金喃喃道，“不對，教會一共311名鳥嘴醫生，沒有這一位……”

他又開始陷入個人的世界糾結，約克只能拼命拽他的袖子，好讓他註意到最關鍵的地方——之前他們看到的那個殺了白衣司鐸的發光男人，此刻正恭敬地站在這個鳥嘴醫生的左後方。

鳥嘴醫生朝他們看來，手中銅燈輕輕一揮，空中立刻出現了一行光字：“你們是誰？護教軍餘孽？”

兩個人甚至沒有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拋下手中武器跪下：“不是！我們只是教會的臨時雇傭人員，白衣司鐸死了，我們正打算出去找其他工作！”

默契得簡直讓不知情的人以為他們提前排練了幾百次。

鳥嘴醫生停頓片刻，似乎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空中的字突然換了一下。

“不用找其他工作了。”

“繼續在這裏做吧，你們的新老板，是我。”

金、約克：“……”

金還來不及拒絕，就聽到自己那個蠢貨同伴脫口而出：“簽正式合同嗎？”

金：“……”

鳥嘴醫生：“簽合同，五險一金，十小時工作制，加班雙倍工資。”

“好的，沒問題！”又是好像排練過一樣，兩個人同時果斷回答。

“需要我們做什麽？”金問道。

“你們在這裏呆了很久了吧？先帶我們去接收教會田地和賬冊吧。”

這是個神權至上的世界。因此教會擁有大片的土地和商鋪，他們甚至能征收大筆稅款，不然的話也養不起大批的護教軍。金微微一楞，可隨即“正式合同”的誘惑力就壓倒了心裏那點微微的別扭，他很快應道：“好的，我這就帶您去樞密處。”

他們邁步走過倒成一片的人群，鳥嘴醫生的追隨者們跟在後面魚貫入內，當他們經過回廊的時候，一個一直低著頭的男人忽然以平民絕對不可能擁有的速度飛快沖上前去。他手中提著一把雪亮的匕首，上面閃爍著被教會祝福過的魔法光芒。

這人的速度太快了，又是混在信徒群中，以至於第一時間沒人能攔住他。他徑直沖到了葉懸光身後，舉手揮刀，然後——

一刀削掉了鳥嘴醫生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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