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懸光坐回到自己座位上, 打開電腦，開始進行日常工作。

“什麽是太歲病？”跟在她身邊的謝如期問道。

葉懸光的位置在辦公室的角落裏，沒什麽人往這邊來, 小聲說話也不會引起人註意。她側過頭去，跟謝如期解釋道：“一種傳染病。災厄紀之後才出現的病。”

患病的人最開始沒什麽癥狀, 甚至會精神特別好，頭腦清晰精力充沛, 每天食欲旺盛面色紅潤。可是很快, 這些人就會變得極端消瘦。去醫院檢查會發現他們的某個內臟器官長出了一團黏菌樣的東西。這東西呈網狀寄生在腹腔中, 汲取著養分迅速增大。過不了多久, 這些人進食的速度就會敵不過黏菌吸收的速度，全身器官衰竭而死。因為那黏菌看起來有些像傳說中的太歲，在網絡上這種病也被稱為“太歲病”。

太歲病通過空氣傳染，感染初期很是隱蔽, 等到發現後惡化又極快，相當難以治愈。在太歲病多發的地區，人們甚至連痛快吃飯都不敢, 生怕被認為是太歲病人引發恐慌。

謝如期聽完後面色相當凝重：“那，若是這種病傳播到這裏……”

“現在應該還不會。”葉懸光嘆了口氣說, “東陵州已經封了, 理論上講不會有人跑出來。可是找不到有效的疫苗和特效藥，也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唉, 走一步算一步吧, 災厄紀大家都是活著就好。”

謝如期看著她憂慮的面孔, 之前在大興朝時那種無力的感覺再次襲來。他很想為她分擔些什麽, 可哪怕他現在已經成了神龍, 也對這種肆虐的疾病毫無辦法。

晚上葉懸光到家時, 江彥還沒回來。她洗漱之後坐在床上，和謝如期一起看紀錄片《大國重器》。謝小將軍滿臉嚴肅，因為是半靈體的緣故，他現在的樣子正是二十出頭容顏最盛之時，劍眉鳳目容顏綺麗，肅穆時如出鞘利劍，笑起來有如春曉桃花，讓看慣了紙片人的葉懸光也能認真欣賞好久。

因為看得入了神，葉懸光也就沒留意到某個已經快被她忘掉的架子角落裏的魔方，又有一個立方體突然亮了起來。玉質一般的魔方突然飛起，徑直鉆入了她的身體中。葉懸光猛然瞪大了眼睛，可她還沒喊出一句話，就和之前那次一樣失去了知覺。

蒸汽之都蘇克夏，這裏的夜晚常常籠罩著一層銀白色的霧氣，據說這是機械之神降臨的跡象。這位傳說中完全由齒輪和軸承構成的神靈擁有可以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形和詭異無聲的行動方式，祂會穿梭在銀色霧氣中，視察著一座座被祂祝福過的城市，拯救那些祂的忠實信徒的苦難。

據說，當年聖拜倫那位開疆拓土的古英雄就是蒙受了機械之神的感召，才從一個只能蜷縮在灘塗地帶掙紮求生的流浪兒，一手締造出偉大的蒸汽文明，成長為雄踞半邊大陸的聖拜倫之王。

如果機械之神真的還在這人間的話，祂能不能也看到我的苦難和困境，將我從地獄火焰中拯救出來？

亞德裏安躺在堅硬冰冷的床上昏昏沈沈想著。

他的大腦因為高熱有些混沌不清，可仍然能感覺到旁邊照顧他的母親時不時會發出一聲抽泣。冷風不斷從房子的縫隙裏灌進來，寒冷與滾燙交錯，讓他更感覺頭腦發昏渾身無力。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蘇克夏夜間的銀白霧氣忽然變了樣子。原本閃爍如同熒光的銀白色變成了灰白，呼吸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一股灼燒的刺鼻。很多的人在夜晚出門之後就患上了病，他們的臉上出現了像是黴斑一樣的綠色斑點，高熱、無力、嘔吐……他們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最終走向了死亡。

聖城加德的牧師特意來蘇克夏察看過，只是他們也沒有辦法。牧師治愈之力倒是能夠解救病人，只是耗費極高，絕大多數人都支付不起這筆費用。牧師還警告蘇克夏的分教會，說這種怪病是因為蘇克夏的居民對機械之神不夠虔誠，機械之神才會降下的神罰。患了怪病的病人一夜之間被稱為“背神者”，連帶著他們的整個家庭都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要想活下來，背神者必須向教會捐出大筆資金，重新換來機械之神的眷顧，牧師才能幫他們治療這種病。

亞德裏安不明白，在自己患病之前，他們家也是每日祈禱每周禮拜，對於機械之神的虔誠一點不比那些老爺們少，為什麽得了病之後，他們就全部成了“不夠虔誠的背神者”了？

“媽媽，我有點餓了。”他嘶啞著嗓子說道。

旁邊的婦人頓時喜出望外。這段日子因為生病，亞德裏安已經好久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弱，卻毫無食欲。現在好不容易他想吃東西，婦人連忙翻箱倒櫃找食物。

可家裏的黑面包已經放得和石頭一樣。她扭頭看了看虛弱的兒子，咬了咬牙，拿上錢出了門，想要去附近面包店買新鮮的面包回來給兒子吃。

亞德裏安看到母親出了門，才掙紮著坐了起來。他扶著墻出了門，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遠處走去。

他不能再留在家裏了。他得了不治之癥，又背負上了“背神者”的名號，會連累母親一起墜入萬劫不覆的深淵的。而只要他離開了家，沒有了他這個拖累，按照母親的虔誠，也許她就能重新回到機械之神的庇護下，過上原來的生活。

亞德裏安的身體虛弱極了，沒走出多遠就坐倒在地上，再也沒法前進半步。好在他家現在本來就在貧民窟邊緣，現在的位置是一處荒地，半人高的芒草剛好能遮住他的身形。他靜靜躺下來，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機械之神來帶走祂的子民。

叮當——

叮鈴——

遠處像是傳來了清脆悠揚的鈴聲，因為隔著濃若實質的灰霧而顯得有些暧昧不明，卻更增加了一種虛無縹緲的神秘感。亞德裏安最初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那鈴聲越來越近，漸漸地，竟然好像就響在了自己的身邊。

亞德裏安猛地睜開了眼睛。

夜晚的灰霧格外濃厚，面對面的人都看不太清對方的臉。就在不遠處的霧氣中，有一點昏黃的燈光正在搖搖晃晃朝這邊靠近。燈光晃動的速度非常緩慢，像是拿著它的人只是個蹣跚老者，可靠近的速度卻相當迅速。亞德裏安眨了幾下眼的功夫，提燈的人就已經到了近處。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人，足有兩米多高，看不出男女，因為Ta全身都籠罩在厚厚的帆布鬥篷和黑色長風衣下面。雙手都戴著精致考究的皮質手套，右手拿著一根頂端懸掛著一個精致機械鈴鐺的木杖，左手提著的黃銅提燈照亮了Ta的臉——那張臉全部籠罩在一張有著尖尖嘴巴的厚重面具下。眼睛的部分是兩塊精致的圓形水晶片，可透明的水晶後面，亞德裏安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濃重的黑色在翻滾著。

那雙價值不菲的黑色皮靴停在他面前，昏黃的光照亮了那人如同夜色一樣漆黑順滑的長發。Ta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如同看著一具屍體一樣靜默又肅穆。

——是啊，確實只有自己要成為一具屍體的時候，Ta才會出現啊。

亞德裏安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他見過這樣打扮的人，他們被人敬畏地稱為“鳥嘴醫生”，是機械教會派出的收屍者。他們如同陰影一樣穿梭在蘇克夏的大街小巷中，手裏提著用來檢查那些“背神者”生死的手杖，一旦確定背神者已經死亡，他們就會帶走這些人的屍體。據說，為了防止傳染，他們會在教會把屍體統一燒掉。

亞德裏安想不通，既然是因為“背神”才患上的這種病，為什麽它還會傳染？

此刻鳥嘴醫生已經找上了門，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要死了？

他看見面前的鳥嘴醫生輕輕擡起了手中的木杖，漆黑的尖端緩緩探向他的脖子。亞德裏安閉上了眼睛，一直繃著的弦放松下來，他感覺自己漸漸被高溫和混沌吞沒了。

一點冰涼觸碰到他滾燙的頸部皮膚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從那一點開始，令人舒適的沁涼感擴散開來，很快讓亞德裏安混沌的大腦清醒過來。他臉上的綠斑褪去，沈重遲鈍的四肢重新有了力量，掠過皮膚的清風突然變得涼爽又舒適，甚至連身邊的荒草散發出的味道都變得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亞德裏安猛地睜大了眼睛，一骨碌翻身坐起來，震驚地看著面前仍然沒走的鳥嘴醫生。

Ta仍然一手提燈，一手拄著手杖靜靜站立著。風獵獵吹過Ta的鬥篷和風衣，亞德裏安才看出來這可能是一位身形單薄消瘦的女性。她就那樣低垂著頭看著他，明明沒有出聲也沒有別的動作，可卻透出一股那些教會高層人員才擁有的矜貴清高氣質。

亞德裏安翻身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磕頭道謝：“尊貴的女士，謝謝您！我叫亞德裏安，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面前如同山岳一樣威嚴高大的鳥嘴醫生忽然身體晃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就筆直地朝地上倒去。

作者有話說：

燈泡：柔弱可憐但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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