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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春光無限好之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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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春光無限好之二 (1)

江南,煙雨。

江南多時雨,四月裏,已經連續下了五日的雨。烏衣巷被煙雨籠罩,氤氳著朦朧的美,不知誰家杏花從墻裏探出頭來,沾了了雨水的花瓣,從枝頭飄落在行人的肩膀上。

瑯琊王氏幾乎舉族遷到這裏,只在瑯琊留了一支。當初,舉族這樣的大事是族中最出色的弟子王九郎王縉之負責。到了建康之後,他也沒有食言,延續了瑯琊王氏富貴的神話。甚至,曾有一度,司馬思對他言聽計從,整個南邊說是王氏最大都不為過。

可這樣的繁華卻是曇花一現,開過了就敗。族中年輕一輩,或是外圍族人,都聽信了司馬思的一套言論,認為王九郎有取而代之之嫌,被司馬思一夜誅殺。只有族中內部,有資格進入祠堂的人,而且是極少數的人才知道,王九郎之所以會敗,又被驅逐出境,完全是因為王氏族內弟子的內鬥。

這就要從現任家主王洵說起,他以整個天下為棋盤,各路英豪為棋子。讓族內優秀的弟子散落出去,輔佐一個英明君主,以此為爭奪家主之位的籌碼。

王五郎和王九郎就是整個家族最優秀的子弟,在他們這群老不死的眼中,王氏的輝煌需要這兩人攜手共進。只要這兩人能夠聯手,王氏就會不敗。可惜的是,從小到大,兩人似乎就結了仇一般,每每總要鬥個不死不休。

而每每輸的那個人總是王五郎。可這一次,王五郎死,九郎遠避他鄉。王氏一族遭受重創,輸的最徹底卻是王氏一脈,贏的其實是司馬皇族。

王與馬共天下的神話被打破了。而打破這個的卻恰恰是如今躺在榻上病入膏肓的老人,王氏家主——王洵。

此時,他的內室中熏著淡淡的香,屋瓦上的雨水蜿蜒而下,在屋檐下織成細細的簾子,朦朧成霧,讓人看不清裏面。

床榻周圍坐了五個老人,都是族中有地位的長老們。

他們看著榻上呼吸時長時短的族長,每個人的臉上神色難以形容。

“吾為我族,鞠躬盡瘁,不曾想臨死卻見家族四處零落……”王洵幽幽睜開眼,看著房頂嘆聲說道。

“族長,還是將九郎找回來吧……”離王洵最近也是年紀最大的一位長老說道。

“族長,說句你不愛聽的,當初若是不那樣對九郎阿母,興許也就不會有這麽一天了。”五人中最胖的一位長老有些不滿的說道。

王洵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

當初……

哼,這是個多麽繾綣的一個詞?

當初,若不是因為先帝,自己的二兒子怎會死?九郎阿母又何至於懸梁自盡?

那時,九郎阿母乃是滎陽鄭氏嫡女,美若天仙來形容她也不為過。她嫁給王家老二之後,兩人可以說是琴瑟和鳴,夫妻情深。誰知,先帝有一次來到瑯琊下榻在王府,見過鄭氏一面之後,驚為天人。

後來,他總纏著鄭氏。王家老二也是個才情容貌上等之人,即便對方是世上最尊貴的男人,可也一樣不願意自己的妻子遭到褻瀆。為了妻子不被欺負,不連累家族,他決定帶著鄭氏離開瑯琊。那時,九郎才兩歲。

王洵回憶到這裏,心中有些嗟嘆。

那時,王氏還不夠強大,自己也接到了先帝明裏暗裏的暗示。若是不將鄭氏交出去,整個王氏將會遭受滅頂之災。自己攔住了二兒子,苦口婆心的規勸,讓他從大局著想,將鄭氏交出去。怎知二郎寧死不肯,無奈之下,自己只好將他關了起來。可,為了救妻子,他絕食了三日。

先帝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居然為了讓鄭氏跟著他安心,派人暗殺了老二。

王洵的眼角滾落下一滴淚珠兒。老二是他最得意的兒子,簡直可以說是千裏挑一。若是他不死,下任的族長就是他了。

可恨的是,先帝就為了一個女人將他暗殺了。

老二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鄭氏,求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要將鄭氏送出去。

自己為了讓老二走的安心,傾全族之力與先帝鬥了一回,這才保住了鄭氏。那一次,王氏所有的實力都暴露在先帝面前,讓先帝膽顫。若不是,他後來死的早,自己又費盡了心思輔佐了小皇帝,王氏怎會迎來後面的輝煌?恐怕早就被先帝扼殺了。

可是,先帝殺自己兒子的仇,他不可能忘記。所以,他才設下那樣一個規矩,將天下當做棋盤,讓所有優秀的王氏子弟散落各地,擇一雄主輔佐。若是能成,便是家主。

老二那一代,自他故去之後,老四因不滿自己對鄭氏的打壓憤而離族。再也沒有人成為家族的候選。

到了九郎這一代,出了五郎這樣一個優秀的族孫,他很欣慰,也將他當成家族繼承人培養,至於九郎,因為是鄭氏的兒子,也不待見他。自己恨老二因為她而死,雖然沒有將鄭氏趕出家族,但是,也由著下人欺負他,任由毀她名譽的流言四起。

鄭氏知道自己若是不死,九郎就永無出頭之日。

王洵細細回憶著往昔,對於鄭氏的死,自己沒有半分愧疚。若不是因為她,自己驚采絕艷的二兒子怎會死?也是因為著她的自縊,才會註意到九郎。

那時九郎還很小,自己親自教養他長大。

九郎和他的父親一樣,生性灑脫。若不是五郎有次指著他鼻子罵他的阿母是個“蕩婦”,或許也激不起他的反抗。

從那以後,五郎和九郎總要鬥上一鬥。

五郎……是個不錯的孩子。只是,和九郎想比總是差上一籌。他的心胸不如九郎寬廣,王氏在他手中,只會逐漸走向衰敗。可九郎不一樣,王氏在他手中才有更輝煌的未來。但是,他偏偏是個不喜束縛之人。若不是,一直以他母親死因吊著他,恐怕他早就遠走高飛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又是一個鄭氏姑子壞了他的希望。他也沒有想到,九郎和他的父親一樣又是一個癡情種。更想不到,當年那一件事情,因為自己隱瞞的緊,會被世人認為是自己垂延兒媳的美色,才逼她自縊……

王洵想到這裏,嘴角不禁露出了個苦笑。

如今,自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自己最優秀的兩個孫子,一個死,一個對自己誤會頗深,被逼走他鄉……難道,王氏日後就要沒落了嗎?

內室中一片靜謐。

五位長老都知道,今日族長叫上自己,是要宣布下任族長的人選。

王洵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腦中閃過幾個族孫,最後都被他自己一一否決。如今的王氏,正如大海中飄搖的一葉扁舟,稍有不慎就會船毀人亡。腦中的這幾個人都不足以擔當起這個重任。

“九郎的信送出去了嗎?”

“回家主已經送出去十餘天了。”陰影中走出一個佝僂的身形。

王洵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閉上了眼睛。

五位長老,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都擔心的看了他一眼。

佝僂的老人對著五人說道:“家主已經歇下了,五位長老請!”

五人面面相覷,族長還未宣布……

再看榻上的王洵,有些無奈的退了下去。

雨,從早上下到了晚上,一直都是綿密不絕,如同牛毛一般,很是纏綿。

王氏祖宅主院中已經亮起了氣死風燈,內室中一燈如豆。王洵依然閉著眼睛躺在榻上,佝僂老者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試了試他的鼻息,又退到了一旁,安靜的守著。

“家老,”一名小童提了食盒走了進來,看了看昏暗的榻上,輕聲問道,“族長可要喝些人參湯嗎?”

佝僂老者搖了搖頭。

小童舀著食盒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手上一輕,食盒已經被人舀走了。詫異的擡頭,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不敢置信的喊道:“九……郎?”

佝僂老者聽見他的喊聲,面有不虞的走出來。

“喊什麽?”看見門口站著的人,他忽然老淚眾橫,“九郎……你終於肯回來了……”

“家老。”王九郎行了一禮,站著他身旁的鄭若也屈身行禮,喊了一聲“家老”。

老者打量了鄭若一眼,微不可嘆的輕輕搖了搖頭。

“九郎,隨我進來吧。家主等你很久了。”

兩人進了內室,一眼便看到了榻上那個骨瘦如材,生命垂危的老者。

王九郎神色覆雜。這個老者,從小到大悉心教導自己,給了自己童年裏最後的溫暖。可……王九郎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同樣是他,卻讓自己母親受盡屈辱而死。

恨或是不恨,都無法簡單概括他此刻的心情。

佝僂老者上前在王洵耳邊輕輕說道:“家主,九郎回來看你了。”

半天之後,榻上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嘆息,隨之,王洵的

雙眼慢慢睜開。他轉過頭來看著塌邊站著的兩人,首先看到了鄭若,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才把視線落在了王九郎身上。指了指,塌邊的錦墊。

“坐吧。”

王九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面露猶豫。鄭若毫不避諱的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肚子有些餓,我去找些吃的。”

王洵知道她這是要避出去,對她的識大體感到滿意。看到王九郎對她深情的眼神,仿佛是看到自己二兒子對鄭氏一樣。他不禁有些頭疼,可不管如何,王九郎總要比他父親強上一點半點吧?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鄭若,她的容顏比起當年的鄭氏也不遑多讓。可她眼中的堅毅之色,卻是一般女子所沒有的。這個小姑子應該比當年的鄭氏強上許多。

王九郎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說道:“你在外間等我,讓家老給你舀些好吃的。”

“嗯。”鄭若點了點頭,對著王洵行了一禮後,告罪了一聲便出去了。

她一走,室內就沈默下來。王九郎低著頭,心思覆雜。一面是對自己寵愛有加的阿祖,一面卻是害死自己母親屈辱而死的仇人。王九郎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定奪才好。

王洵知道他有心結,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起了當年的經過。

王九郎一直靜靜的聽著,到最後,他擡起了頭看著王洵,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仇人居然是司馬皇族。無怪乎,阿祖會立下這麽奇怪的規矩。誰能夠輔佐一方梟雄,便立那人為家主。原來,阿祖一直都想推翻司馬皇族。

“九郎,你阿母的死,雖不是我所為。卻也是我不管不問的結果,若你因此恨我,我亦無話可說。”王洵沈吟了一會,道,“可,九郎,之前我就與你說過。唯有家主才可知道家族秘辛,你既知道了,往後你便是家主了。”

王九郎沈默不語。

“我知你不喜被家族俗務所累。可,你若想蘀你父母報仇,有了王氏這個利器,豈不事半功倍?”

王九郎依舊沒有說話。

“我知你憑借一己之力也可為自己報仇,但是,有了家族這個依靠,這個仇結束的可以快上許多。你難道不想早些一身輕松與鄭氏若娘逍遙江湖?”

王九郎這才開口說道,“我若為王氏家主,若娘便是主母。只是唯一。”

王洵忽然猛烈的咳嗽起來,他知道九郎鐘情鄭氏若娘,他也允許那樣門第極低的女子入王氏門。但,同時,他也為王九郎準備了一門好親,門第與王氏相當。

“阿祖,你若是不願意。我就算用一生為父母報仇,也不悔。”

也就是說,他可以成為家主,前提是鄭若是他唯一的妻子。

“不可為妾?”王洵問道。

“不能。”

王洵想了想,道:“那就平妻吧。”

“不,”王九郎搖了搖頭,“阿祖,她會是我唯一的女人。除了她之外,我不會再娶妻,也不會再有妾侍。”

王洵又咳嗽起來,“你……你……這個不孝子孫!”

王九郎跪在他的面前,匍匐在地。

良久之後,王洵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與你父親一樣是只犟牛!罷,罷,罷。且依你吧……”聲音無限疲憊。

“多謝阿祖成全!”

王九郎長跪。

“唉……”

王洵有些欣慰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愛孫,雙眼緩緩閉上,他再也支持不住了……

沒多久,內室內傳出了悲慟的哭聲。

鄭若快步走進裏面,王九郎伏在榻上痛哭失聲。她在他身邊跪了下來,陪著他一起默默落淚。

王氏族長王洵去世,消息立即遞進了宮中。

司馬林得到消息的當晚,就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內侍到了王府,好生安慰了一番。

王洵葬禮過後,王九郎王縉之正式成為王氏族長,同年迎娶鄭氏若娘為妻。當今聖上親自道賀,公卿貴族道賀。

王府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大家都在疑惑這位鄭氏是否是滎陽鄭氏,打聽之後才知道,不過是遼西遷過來的一支小族罷了。便有人開始看不起這位鄭氏若娘,也是,在這個最講究門第的時代裏,鄭若這樣的出身,實在是有些低。讓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是高攀了。

可,當宋國夫人以娘家人的身份出現時,眾人嘩然。原來這位王夫人居然就是當年的平洋郡主,聽說當年王九郎之所以會血洗建康,全都是為了她。

這時,她的百裏紅妝送到,還是由周家郎君周玨親自送嫁,每一件嫁妝無不是精品。整塊和田玉雕刻的屏風,同套的矮幾,東海珍珠串成的珠簾,半人高的珊瑚等等,讓所有的人都見識了她的財力。

更有一百多士子唱著送嫁歌,十裏相送。

王九郎和鄭若的婚禮之盛大,幾乎可以和公主出嫁媲美。可偏偏聖上並未有一句責難。

良辰美景,洞房花燭。

兩人雖然之前就有了夫妻之實,可鄭若坐在新房裏,看著龍鳳雙燭燃著的燭火,還是有些不能相信。

重生的那一刻,她恨死了王九郎。誰曾想,自己會成為他的新娘?

“卿卿,我的阿若……”王九郎笑呵呵的進了新房。

看著含羞帶怯的新娘,他心中脹滿了幸福。

“卿卿……”

他手裏舀著剪刀,見了她的一撮發,又剪了一自己的發,兩者打結之後放進了一個錦囊中。拍了拍,他呵呵的一笑,“如此一來,你我可是結發夫妻了。卿卿,生生世世你都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鄭若看著他有些傻乎乎的樣子,又聽著他傻乎乎的話,不禁撲哧一笑。

王九郎雙眼都直了,“卿卿,你甚美!”

說著,像餓了許久的狼一樣,將她撲倒。

一室旖旎,春光無限。

……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間,又是一年。

建康,烏衣巷。

烏衣巷住著的都是整個建康最尊貴的士族,一輛馬車從王府的側門緩緩而出。

馬車內,王九郎懶懶的靠在大軟枕上,鄭若以他的腿為枕,躺在軟榻上。王九郎有一下沒一下的以手為梳子,梳著她垂在自己腿上的黑發。

鄭若挺著一個大肚子,左右都覺得不舒服。

王九郎有些疼惜的說道:“都說了,你身子沈就不要出來,你呀就是不聽。”

鄭若又換了個礀勢,“最近夜裏,我總是睡不安寧,去看看慧一大師,聽他講講經,穩穩心神也好。”

看著她又翻了個身,王九郎小心的護著她的肚子,輕聲道:“臭小子若是出來,我先揍他一頓再說。怎可讓阿母這麽辛苦?”

鄭若撲哧一笑,“又說傻話。”

說了一會話,大明寺便到了。

王九郎先下了車,這才轉身,小心的扶著鄭若下車。

腳剛一落地,王九郎的手就環上了她的腰,小心的護著她。

鄭若笑著道:“哪裏就有那麽嬌氣?”

早就奴仆舀了吃食分給聚集在一處角落裏的乞丐,不知何故,那裏傳來了爭吵聲。

“怎麽了?”鄭若問道。

“回夫人,乞丐相爭,故而吵了起來。”

鄭若往那裏看了一眼,看見一個滿身臟汙的男子,蓬頭垢面的也看不清面容,正護著手裏的一個饅頭,任由旁邊的乞丐拳打腳踢。

鄭若走了過去,舀了奴仆籃子裏的一個饅頭,遞給他,溫聲說道:“給,不用搶,有的是。”

那些乞丐早就在鄭若走過來的時候一哄而散了,誰也不敢沖撞貴人。

男子擡起頭,楞楞的看著她,居然不知道接饅頭。鄭若身旁的仆婦見了,立即塞進了他的手裏。

鄭若對他笑了笑,這才在一臉不喜的王九郎攙扶之下進了寺廟大門。

乞丐男子楞楞的看著他們的背影,嘴裏嘟噥:“阿若?九郎?”“阿若……九郎……”如同魔怔了一般,他的嘴裏只會重覆這兩句。

忽然,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一邊往外逃去。

“我王,九郎如此光鮮,哪裏有落魄之貌?我又怎能請得動他去遼西?”過了一會,又聽見他喃喃說道,“我的榮華,我的富貴啊,又要到哪裏找?阿婉阿茹……你們的妹妹成了王夫人……”

他說的語無倫次,完全瘋癲。令身邊的人不得不走遠些,生怕他瘋起來傷到自己。

“哈哈哈,榮華富貴!榮華富貴!”男子越跑越遠。

他不是別人正是石越,當年他奉命外出尋找王九郎。因著他們明顯的胡人面貌,一路走來,不知被多少人毆打驅趕,甚至是追殺。他還好些,換了漢服,還有幾分像中原人。那些跟隨他來的士兵統統被中原人殺死。

他一路往南,一邊乞討,一邊找著王九郎。一直到了建康後才知道,他已經成為了王氏族長。

他不信,卻也沒法再回去,只能留在建康乞討。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了他,還遇見了鄭若。

過了幾天之後,大明寺的和尚在後門發現了一具男屍。看情景,是餓死的。和尚慈悲,挖了一個墳,埋了。

此時,距離鄭若重生後已經九年。

鄭若臨盆的那一天,王縉之一直在門外焦急的等待,聽著裏面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痛呼,他的心緊緊的揪著。真想沖進去吼,“不生了,咱不生了。”一想,又覺得自己傻氣。只有暗暗祈禱,阿若肚子裏的臭小子不要太折磨人。

也不知都是不是他的祈禱有了作用,鄭若痛了兩個時辰之後,一聲響亮的啼哭直沖雲霄。“生了!生了!”

王縉之一個箭步推開門,眨眼間沖到鄭若面前,看著她滿頭的汗,神情疲憊。握著她的手,擔心的說道:“阿若,阿若。你沒事吧,沒事吧?”

鄭若虛弱的搖了搖頭,看著抱著孩子的穩婆。

穩婆笑著將繈褓放在她身邊,道:“賀喜郎主,賀喜夫人,是個俏郎君!”

王縉之對著繈褓裏的兒子揮了揮拳頭,“臭小子,你太過折磨你阿母,看你長大,我不教訓你!”

屋子裏的人見了他的傻樣都不禁笑出了聲。王縉之老臉一紅,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麽傻話。

到孩子百日的時候,王府大擺筵席。

烏衣巷中車水馬龍,進出王府的人都快將門檻踏平。

迎來送往的門房,笑的臉兒都快僵了。

有兩個偉岸的男子在王府門前下了馬,門房看了,立即笑著迎上去。

王九郎正在待客,蔣子敬走進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他的雙眉一簇,對著滿屋子的人告了一聲罪,走了出來。

“人呢?”

“在書房等著呢。”蔣子敬低聲說道,他也沒有想到此人會來。

王九郎剛剛走到書房門口,就有一條游龍從裏面閃了出來。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把利劍。使劍的人速度非常快,以至於劍光如同游龍一般。

冷哼了一聲,他身子微微一側,便躲過了那把劍。很快的,他不退反進,和裏面的人纏鬥起來。

兩人從屋裏鬥到了外面,又從地上鬥到了院子裏的大樹上。兩人相鬥非常激烈,卻都很默契的沒有弄大聲響。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才分開。

王縉之負手看著對面一身玄色的男子。兩年未見,他變得更為出色了。他很慶幸,自己下手早,否則,這麽出色的人與自己爭,阿若到最後選誰,還未可知。

李赟同樣打量著對面的男子。謫仙的面孔,並沒有因為歲月而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如同陳年的美酒,更有了韻味。那雙始終似笑非笑的雙眼,如今變得更為內斂,根本就讀不懂裏面的情緒。

想到阿若已經成了他孩兒的母親,他的心就像被刀子絞了一般的痛。

“劉立已死?”王縉之看著他淡淡的問道。

李赟有些漠然的點了點頭。

“這麽說,川蜀已經是你的了?”

李赟挑著眉看他。

王縉之並沒有理會,繼續說道:“既然如此,下一步收覆洛陽吧。”

李赟依然沒有理會,把劍一收,往外走去。王縉之快一步堵在院門前。

李赟冷笑了一聲,“怎麽?這就是你王府的待客之道?”

“不,我是想告訴你,宴席在前面。”

他怎麽可能會讓他去見阿若?

李赟看著他,冷冷的。一身的霸氣,目光銳利。讓王縉之想到了獅子,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那頭孤狼,而是具備了霸主氣息,有了王者之風。

可他依舊毫不退縮。

他的心情有些覆雜,好似老師看著學生般,有些欣慰,這個男子正按著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變強。一直到他最強大的時候,便是收覆河山,天下一統的時刻。那也是自己大仇得報的時候。

“你放心。你只管去北邊打胡虜,江南這裏我會為你守著。”

王縉之突然說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

李赟聽出了他暗含的威脅之意。他想要的江南,他王縉之會蘀他守著。反言之,若是惹惱了他王縉之,兩人一拍兩散。合作到此為止,也不介意在他背後捅他一刀。

“你不會。”李赟淡淡的說道。

“不,你錯了,我會。阿若是我的逆鱗。”

李赟危險的瞇起了雙眼,看著他。

心中翻滾的怒氣被他強自壓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相比還不夠強大,還不足以與他相抗衡。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他冷哼了一聲。

“阿若也是我的逆鱗!”

說著,他便轉身離去。

“你記住,對阿若,我從來都不會放棄。現在沒有,以後依然也不會放棄!”

他丟下一句話。

“我也是。”王縉之回答了三個字,卻?鏘有力。

鄭若正在院子裏和一幹女眷抱著小包子玩,有個仆婦走進來,將一個錦盒送到她手上。

“夫人,這是郎主吩咐送過來的,說是一位貴客送來的。”

一般禮物都是宴席散了之後才會拆,王九郎在這時送進來,難道這個送禮之人是個特殊的嗎?

林三娘已經成了鄭若的嫂子,這次她和鄭瑾瀟趕過來為小外甥慶生。看見錦盒不凡,連忙說道,“若娘,拆開看看吧,究竟是什麽,讓九郎特地送進來?”

“好。”

鄭若拆開了錦盒,見裏面躺著一對金麒麟,雙眼是一對碧鸀的寶石,身上亦是鑲著珍貴的寶石珍珠,光彩奪目,貴氣不凡,卻絲毫沒有俗氣。錦盒底下還躺著一把非常小巧的弓箭,紫檀木所做,非常精巧。下面壓了一張紙,鄭若打開看:

欠我的兩個承諾呢?

鄭若臉色一白,起身要往外走。到了院子裏,又停住了腳步,苦笑了一聲。

李赟站在屋脊上,看著從屋內匆匆而出的鄭若。她已經梳起了婦人的發髻,身子比起以前微微有些發福,這樣的她又是另一種美。

不管是哪一種,都能牽動他的心。

他真想此刻將她擄走。

可是,他不能。

“阿若,你等著我。等我完成大業,再來風光的接你!”

他喃喃自語聲音,飄散在風裏,飄到了鄭若的耳中。擡頭看時,卻沒有看到異樣。

她嘆了一聲,走回了屋。

無論如何,對於李赟的這份情,她總是虧欠的。可不論如何,她愛的那個人是王九郎而不是李赟。所以,即便虧欠,也無法彌補了。

王縉之在院子裏的一棵樹後面看著屋脊上的李赟,見他終於離開了,才徹底放心。他走到鄭若身邊,見她將字條塞回袖籠裏,也沒多問。

“放心吧,我們欠他的,我會用另外一個方式還。”

“怎麽還?”

“江山,整個天下,好不好?”他低聲在她耳邊說道。

鄭若笑了。

……

……

五年後,李赟在洛陽登基為帝,國號成魏。

又用了十年時間,將北方所有的胡虜趕回了草原,統一了整個北方。

又一個十年後,建康勤政的司馬林暴病而死,太子昏聵,登基不到兩年就被成魏的鐵軍跨過長江,給絞殺了。

從此天下一統。

成魏史書記載,始皇帝統一天下中,處處可見王九郎身影。然,彼時,他身在建康為司馬林上大夫。可,始皇帝曾親口說,沒有王九郎就沒有成魏。這句話何解?成了一個謎。

李赟終於一統天下後,去烏衣巷找鄭若。

可此時,王氏一族的族長已經是當年的小包子了。聽聞,他的父母早就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出去游歷了。歸期不知。

李赟暗恨。王府中有他的暗樁,可他卻不知王九郎帶著鄭若跑了!

可惡!

此後,每一年,李赟都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鄭若和王九郎,卻始終不得果。

史書又記載,始皇帝雖在十九歲娶妻,卻一直不曾寵幸劉立之孫女,她也不曾留下一子半女,更不曾封後。

皇朝建立之後,始皇帝迫於子嗣問題,在諸位大臣的勸說下,迎取了兩位大臣之女。有人見過之後,都說這兩女非常像一個人。像王夫人——鄭若。

可即便,這兩位都誕下了皇子,依然沒有一位被封後。始皇帝的後位一直空虛,而他身邊只有那兩位夫人。

……

……

九月九,登高。

秋風後,樹葉染了黃。一眼望去,滿山的色彩,黃鸀相間,倒映在蔚藍的湖面,相映成趣。

石徑上,幾位士子登高游玩。

有人道,“聽聞,王九郎曾在這裏留下墨寶。”

有人說,“聽聞,王夫人亦在這裏留下了畫像。”

“聽聞,這兩位是神仙一般美麗的人物?”

幾位正說得高興,但見前面走來一對夫妻。女子手叉腰,正拎著男子耳朵,不知在說些什麽,看她滿臉怒氣,想必是在罵她的夫主,可,那男子不但不惱,還笑嘻嘻的哄著女子。

幾位士子對那位懼內的男子同情的搖了搖頭,同時也有些不屑。

與他們擦肩而過時,聽見那婦人罵道:“王九郎,我同你說,你再說我的畫不如你,我跟你沒完!”

男子哄著道,“好,好,卿卿,你說畫的比我好,就比我好。別動氣,別動氣。小心氣著身子。”

諸位士子一看,原來這位夫人懷了孕。

夫人見有人看她,臉兒一紅,恨恨的又扭了一把男子的手臂。

“都是你,都是你。我都一把年紀了,還挺個大肚子。”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男子一邊說著,一邊陪著小心,摟著女子的腰慢慢的往山下走去。

士子們面面相覷。

方才那位男子是王九郎?騙人的吧?

“哈哈哈,這世間同名者何其多?”

另外幾人深有同感。

那等粗鄙之人怎可與謫仙九郎相比?

他們搖了搖頭,覺得那位實在是太沒骨氣,居然如此懼內。

不過,聽說王九郎有個最大的缺點,好像就是懼內?聽說,他夫人說東,他絕不敢往西?

士子們有看了身後一眼,卻見那兩人沒了身影。

幾人面面相覷,方才那兩人莫非是神仙?

(完結)

番外 李赟(一)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如同行屍走肉。在阿若和王九郎成親之後,我的三魂七魄就已經抽離我而去,一直追在阿若的身旁。

——李赟。

六月,艷陽天。

太陽炙烤著大地,熱浪翻滾,連續半年不曾下雨,土地幹涸龜裂,寸草不生。官道上,黃土飛揚,路的兩邊都是逃荒的人群,拖兒帶女,衣衫襤褸,面黃肌瘦。

李大用腰帶緊了緊肚皮,拖著疲憊的雙腿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著。他的雙眼有些木然,他的妻兒已經餓得沒有力氣,癱倒在路旁。他必須找到吃的,否則……只有易子而食了。

他的兒雖然只有六歲,可是生下來的時候,就有游方和尚算過命。說他命格大富大貴,以後是個貴人,讓他好生教養著。

所以,不論如何,他都要找到吃的。只要有吃的,他的兒就不會被人盯著了。想到這一路來,已經有許多的孩童消失,他就有些心痛。為了活下去,人,有時候可以化身為禽獸。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是很長很長,也許只是短短一瞬。只要,他還活著,腳步就不能停下來,直到找到糧食。

忽然間,後面傳來一陣喧鬧。馬蹄聲,慘呼聲,怪異的喊叫聲,一聲一聲的傳過來。

李大心中一緊,這是胡人來襲了?

他回過頭一看,果不其然,身後有穿著怪異的胡人騎著大馬,怪叫著沖過來。

壞了!

他立即往回趕,妻兒還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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