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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九郎啊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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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裏的江南遍地花開,暮春時節,所有的花草都卯足了勁兒綻放著自己美麗的身姿,仿佛要搶在初夏絢爛。

建康。

一輛馬車緩緩的行駛在寬闊的街道上,車輪壓著石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車廂上刻著一個族徽,如果有人認識的話,或許會發出一聲驚呼,看,“瑯琊王氏!”

自從去年胡人開始入侵之後,清水關被破,不久,胡人如同蝗蟲過境,整個西北都被他們占據。今年二月初,洛陽被胡人洗劫一空,司馬皇族少年皇帝被殺。可是,胡人本就不是鐵板一塊,鮮卑慕容氏在洛陽稱帝,此舉與石虎徹底決裂。石虎暴怒之下,帶兵攻打洛陽,奈何慕容氏有位鐵面將軍,一人敵十,將石虎阻擋在洛陽城外。石虎氣勢洶洶而來,敗勢而歸。在遼西鳳凰城稱了帝,國號,成漢。

瑯琊王氏去年入夏之後,開始逐步遷往建康,江南王司馬思更是在王九郎的輔佐下在建康登上了帝位,也算是延續了司馬皇族的血脈。皇帝任命王九郎為大司馬,再續王與馬共天下的神話。

聽說,王九郎不僅年少,風姿更是如謫如仙;聽說,他要娶皇上的妹妹為妻;聽說,給這位公主陪嫁的滕妾就有十位,各個都是貌美如花。

王九郎,王縉之,一時間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男人們羨慕他的權勢,他的艷遇,女人們,愛慕他的才華,他的風姿。

馬車過了石拱橋,轉入了一條巷子,這條巷子,人稱烏衣巷。住的都是些達官貴人,世家大族。比如,王氏,比如,謝氏。不僅是公主要嫁王縉之,世家大族謝氏的一個嫡女也要嫁他為平妻。

世人都說,唯有王九郎這樣的人才能享這齊人之福。

馬車穿過了巷子,在一處高宅大門停了下來,門口的兩只石獅子威武無比。馬車剛停穩,就有一個門童從裏面跑了出來,拿出了一條矮凳放在地上。這王九郎有個怪癖,不喜人得背脊當凳子,就仿著胡人做了一條胡凳專門用來上下馬車用。

今日的王九郎一襲水藍色廣袖長袍,頭戴博冠,貴氣逼人。他的嘴角依舊帶了清淺的笑容,踩著胡凳下了馬車。整了整衣衫,他擡步往裏面走去,後面跟著蔣子敬,王明隨身伺候著。

“主子,宋國夫人來了。”一位幕僚迎上來說道。

王縉之的步伐悠然,狀似無意的問道,“就是那位剛從蜀地回來不足一月的宋國夫人?”

“是。正是她。正與家主在屋中交談,主子可要去見見?”

原本要去自己居所沐雪園的王縉之腳步一轉,往宴客的廳堂走去。

“要說這位宋國夫人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姐,嫁給了蜀地的士族劉氏,奈何嫁過去不足一年,那短命的劉子彥就暴病而死,也不曾留下一子半女。若不是宗室女,又被先帝封了宋國夫人,她嫣然安穩的活到現在?”蔣子敬在後面慢慢的說道,像是在告訴王縉之這位宋國夫人的來歷,“這次聖上登基,她千裏迢迢從蜀地趕回來,是想著仗著皇上的恩澤,在此養老了吧?”

“蔣兄說得不錯。她一回來,整個建康的人都是這麽傳說的。....聽說,她這次回來也是兇險重重,不幸遇上了胡人。差點被捉了去,幸虧有人出手相救,才幸免於難。”幕僚李子偉大約三十上下,長著一雙精明的三角眼,最喜打聽,“你們一定猜不到,是誰救了宋國夫人。”

見他說得神秘,蔣子敬有些好奇的問道:“是誰?”

“呵呵呵——聽說是個女子,剛剛及笄。設了計,安然救出了宋國夫人。宋國夫人見她親切人,便認了她做了幹女兒。”

“哦?這天下還有這等奇女子?”

李子偉摸了摸嘴邊的兩撇胡子,說道:“可不是嗎?聽說當初宋國夫人就稱讚她的才能可為士。”

王縉之一直聽著身後兩人的交談,聽到一個女子被稱為“士”的時候,忽然有種熟悉感。似乎在幾年前,曾經有位女子,自稱有著“士”的才能。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又綻放開來。

廳堂,茶香裊裊,鶴首熏爐中飄出清淡的香氣。

家主王洵和宋國夫人分主賓坐下,賓主相談正歡。

見到王九郎走進來,王洵笑著招呼,“九郎回來了?來,來,快見過宋國夫人。”

王九郎笑著施施然走到宋國夫人面前,彎腰行禮。

“九郎見過夫人!”

宋國夫人笑著打量眼前的男子,昂藏的身軀,冠玉一般的容顏,果真當得上美姿儀這三個字。她若有似無的看了自己身後的侍女一眼,眼中有著戲謔之意。站在她左後側的侍女飛速的擡頭看了一眼前面的王九郎,又立即低下頭去,手放在雙膝上跪坐好。

“九郎快快請起!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以往聽多了關於九郎的傳言,如今一見,那些傳言不實,九郎比那些華而不實的傳言,不論是風姿還是才貌都更令人心折。”宋國夫人笑著說道,話語中有戲謔之意。

王縉之直起身的時候,忽然看見了宋國夫人左後側的那個侍女,她擡頭瞬間,讓他出現了片刻的錯愕。他還以為看到了熟悉的容顏,再定睛一看,那個侍女已經低下了頭,規矩的做好。他打量了一下,覺得身長高了些,也瘦了些。心中苦笑,難道到現在還沒有忘記她嗎?

“宋國夫人過獎了。”王九郎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不再多看那個侍女一眼。他知道,此刻的她正與李赟在蜀地,琴瑟和鳴,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他在王洵的旁邊坐下,侍女沏了一杯茶端上來,又為宋國夫人滿了茶。

宋國夫人淺淺的笑著說道:“聽說九郎最好一種野茶,經由九郎自己燒紙的茶具沏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不知道今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嘗嘗?”

王縉之一楞,沒有想到宋國夫人會提出這個要求。他喜好野茶,這個並不是什麽秘密,與他交好的人都知道。只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沏過這種茶了。尤其是碧螺春,雖然也有人特意送來,他卻不曾再喝過。

他笑著道:“既然夫人有這種雅興,九郎便獻醜了。”

他讓隨身服飾的童子取了他燒紙的茶具,又將那包今年剛采摘的碧螺春拿了來。另有一個侍女在一旁放了小泥爐,上面燒了一壺水。水剛燒開,茶具和碧螺春也都已經拿來了。他靜了靜心,拿起了茶壺,正欲沖洗茶具。忽而聽見對面的宋國夫人說道:“我有女兒擅琴,不若就讓她為九郎助興如何?”

“好。”王九郎心道,她口中的女兒想必就是途中救了她性命的那位奇女子吧?

就在他好奇間,她左後側站起一個女子,她的頭微微低垂,臉上帶著一面薄紗,容顏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獻醜了。”女子的聲音不似江南女子那般軟糯,而是如同山澗一般有種清冽之感,又如同玉石相擊十分好聽。

原來此女並非是侍女,而是她的幹女兒。

王九郎只打量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

女子走到琴案旁,雙手放在琴弦上,眉眼低垂。十指輕撥,悠悠的琴聲便從她的手下流淌而出。

王九郎拿著茶壺的手微微一頓,目光不由得看向了那個低著螓首的女子。從他這裏看過去,只能看見一截白白的脖頸,如同天鵝一般修長美麗。瞬即,他又自嘲的一笑。這首曲子是阿若做出來的,後來因為他非常喜歡,慢慢的學會了。時常會彈奏,曲子流傳出去也不足為奇。

琴聲中,執壺的王九郎似乎看見了月夜的大樹下,那個盤腿而坐,面容安詳的女子。仿佛,他也感受到了那如水的月光,心境慢慢的變得柔軟起來。

不知何時,琴聲停住了。女子已經起身回到了宋國夫人身邊,王九郎的茶也看看泡好,有侍女上前來端走分別放在了宋國夫人和王洵的面前。

宋國夫人端起了茶杯,並沒有飲用,而是細細的看了一眼茶杯,讚道:“這杯子也不知九郎是怎麽燒制的?竟然薄如蟬翼,裏面的茶湯也澄碧如翠,光是看著,就覺得驚艷了。”她又聞了聞,說道,“果真如傳說那樣,這茶的香味比起那些煮茶來更加清雅。嗯,不錯。我喜歡。”說著,她淺飲了一口,又讚道,“不錯。先苦後甜,真如這人生。”

“你說是不是,女兒?”

後面一句,宋國夫人是問著自己身後那個戴著面紗的女子。

“母親說的是。”女子輕輕的回答。

不知為何,王九郎聽著她的聲音,忽然覺得心湖一蕩,起了漣漪一般。再次擡眼看過去,卻只能看見她低垂著的螓首。忽的,女子擡起了頭。發現他正在看她,先是一楞,而後對著他眉眼彎了彎,於是,王九郎知道她笑了。嘴邊的笑意加深了些許,王九郎自己都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會有些雀躍。

又坐了片刻,宋國夫人便起身告辭了。王洵讓王九郎親自送了出來。蒙著面紗的女子扶著宋國夫人上了馬車,然後,自己才上車。轉身與王九郎告別之際,忽而吹來了一陣風,將她的面紗吹開了些許。她慌亂的按住了面紗,王縉之看見了一個精致的下巴。對著她的眼,他才發現她的眼睛幽黑,如同浸在泉水中的兩粒墨玉,黑白分明,讓人沈醉。仿佛那雙眼有股魔力,你見了,再不舍得移開雙眼。

王九郎忽然覺得這樣的一雙明眸有些熟悉,只不過,那雙眼在看著他的時候,即便是笑著,也難掩眼底埋藏著的恨意。這一雙眼,卻如同山泉一般清澈見底,帶著一絲純真。

他感覺到胸口猛烈的一跳。回過神來的時候,馬車已經慢慢走遠。

“主子?主子?”李子偉上前叫了兩聲,有些奇怪他今天的反應,好似魂不守舍一般。再看了看遠去的馬車,有些想不明白,那個宋國夫人即便長得國色天香,也是人老色衰了呀?九郎何故看的如此癡迷?

王縉之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想不明白,為何今日自己老是會想到阿若。

“走吧,回沐雪園。”他收斂了心思,擡腳往自己居所走去。

沐雪園中種植了大片的梨樹,三月的時候,千樹萬樹梨花開,遠遠望去,仿若是一大片的雪景一般。這才稱為沐雪園。

他們到的時候,蔣子敬正和另外一個幕僚在茶室裏商量著事情。見他走進來,都起身行了一禮。王九郎擺了擺手,讓他們隨意。

他沒有像以往一樣,坐在他們中間商量事情,而是凈了凈手,走到了琴案旁,盤腿坐了下來,雙眼輕闔。手指一撥,彈奏起方才那個蒙面女子彈奏過的曲子。

王九郎有三絕,一是琴,二是畫,三是字。

這一首曲子他彈奏過無數次,也在建康逐漸流傳開來。可是,今日,他彈奏起來。蔣子敬他們覺得少了以往那種清寂冷情遙不可攀的仙人之氣,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讓琴聲變得婉轉了不少,這樣的娓娓道來,訴說著衷腸,讓人不禁想起年少時遇見的那一個女子,恬美,婉約,卻是一副再不可及的夢中畫。

一曲終,蔣子敬等人還在回味,王縉之已經睜開了雙眼。

他走到了他們中間,坐在了上首,問道:“五郎可有消息了?”

蔣子敬回過神來,有些不悅的看向他,覺得他打碎了方才的意境,實在有些缺德。不過,說道正事,他還是正了正身子,說道:“還不曾。”

“已經快一年了。你們還沒他的消息嗎?”他不疾不徐的說道。

蔣子敬等人的背上就爬上了一層汗,這一年多來,王九郎臉上雖然依舊掛著那淡淡的笑,可是卻變得越發冷情了。他這一句話,分明就是在怪罪了。

“你們可知,他一日不出現,你我的命就一日沒有保障?”

“是。屬下會盡快讓人去查的。”蔣子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

王縉之沈吟了片刻,道:“不用了。既然你們查了一年都沒有查出來,也不用再追查下去了。我會另外派人去做。”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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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啊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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