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楚看著前後都被流民圍堵，心中暗暗叫苦。雖然也有人去城裏報信，可這一來一去的都要好幾個時辰。如今自己身邊就剩下幾十個侍衛，雖然各個都是武藝精湛，可是架不住流民人多。若是他們車輪戰，等到侍衛們力竭之時，恐怕就是自己喪命時候了。

奇怪的是那些從山上沖下來的流民並沒有對他們發起進攻，反而將他們圍住了，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自己身邊。

李赟帶人沖下山之後，就將司馬楚的馬車圍起來。

林茂，牛力，陳春等人一見，走上前來。對著李赟一抱拳，道：“我乃天王林茂，不知閣下是何人？”

話說的極不客氣，李赟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不過是烏合之眾！”

“你說什麽？”牛力瞪著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睛氣勢洶洶的看著他。他原本是錦城邊上牛家莊的一個屠戶，一次餓慘了，糾結了一群人搶了一家富戶的糧食，還殺了他們全家。從那以後，他嘗到了甜頭，經常帶著一群人打家劫舍，一時間，盡是連連得手，沒有敗過。漸漸的就自大起來，總以為是天下無敵了。聽見李赟這一聲冷哼，立即拎了一雙板斧，對著他叫囂，“有種的，跟爺爺戰上一戰！”

李赟冷哼一聲，聲音還未落下，眾人只覺得眼睛一花，待看清楚時，那牛力的人頭已經骨碌碌的滾在了地上，身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才“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濺起了一片塵土。再看李赟，手裏提著一把長劍，如同懸崖上的青松一般傲然挺立，一條鮮紅的血線從劍身上蜿蜒滴落在地。

四野裏一片靜謐！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李赟！

林茂的臉陰沈下來。他看著對面的李赟，和他身後的青壯。這些人雖然也是衣衫襤褸，可明顯比起自己這邊來要壯實許多，再加上司馬楚身邊的那幾十個侍衛，自己這邊縱然人多，可大都是餓的有氣無力的。剛才也只是憑著一股蠻勁兒，如今這個少年只露了一手，就將所有的人震住，身後還有司馬楚丟下的食物和水誘惑著。若真的打起來自己這邊肯定討不了好，說不定會將這幾日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部曲給殺的精光。

幾下思索，林茂露出了個陰測測的笑，對著李赟說道，“果真英雄出少年！今日這事兒我林天王記下了，改日再向兄弟討教！”說著，他轉身帶著拉拉雜雜的流民隊伍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片刻之後，就聽見石林那邊響起了慘叫聲，還有討饒聲。定是司馬楚丟在那裏的客卿和樂妓被劫了。

等人都走光之後，司馬楚這才整理了衣裳，一手掀了車簾，往外面看來。陽光中，一個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傲然而立，他轉過身對著司馬楚抱拳一禮，領著身後的一群人退了下去，瞬即淹沒在龍蘭山中。

勝而不驕！司馬楚讚賞的點了點頭。

……

過了幾日，郡守大人游山玩水被一群流民襲擊的事兒，傳遍了整個鳳凰城。尤其是那個在郡守大人危急之時挺身而出的少年，幾乎被說成了是戰神下凡。即便鄭若一直呆在小院裏沒有出去，也聽見了這樣的傳說。不由得想到，被人傳的神乎其神的這個少年會不會就是李赟？

上一次自己和他提了提，需要建立一支部曲，讓郡守大人給他封個官。這麽巧的，就碰上了郡守大人危難時刻？那些將郡守大人逼近絕境的流民為何會那麽巧的出現在司馬楚出游之地？

鄭若覺得這一些太過巧合了些。

不過，她記起上一世的時候，李赟似乎也是救過郡守一命的。這幾日她一直都在回想究竟是在哪一天，好提醒他一句。沒想到，他已經不聲不響的將這個事情辦妥了。而且，還將這件事渲染的整個城的人都知道。這一次，就是司馬楚想要賴賬都不行了。

隱隱中，她忽然覺得李赟已經遇見了上一世的那一個一直幫助他的人。她和李赟相交不深，無法探出那個人究竟是誰。想到自己是憑著上一世的記憶才會為李赟出謀劃策，讓他按著上一世的腳步一個一個的踩過去。沒想到這個人居然能夠未蔔先知，難怪上一世李赟能夠到了無人可攀的高度。

這樣一想，她心中又有些擔憂起來。李赟有這樣的奇人相助，那他還會看重自己嗎？自己還能不能靠上他這棵大樹，安然渡過三年後的危機呢？

想到三年後的胡人破城，猛然間，她記起對王縉之說過的，司馬楚欲放五胡入中原的事情。不知道，王縉之有沒有辦法解決呢？能不能阻止司馬楚瘋狂的舉動？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柳絮走過來輕輕的說道，“女郎，許一求見。”

“嗯。”鄭若點了點頭，讓柳絮將人請到外間。

許一低著頭進了門，在離鄭若五步遠的地方站定，將手中的一捆竹簡遞過去，柳絮接過來，鋪在鄭若面前的案幾上。

“女郎，這是救濟月華庵的帳，統共是施粥十天，每天半石米，道到今日為止，總共是五石米。如今還剩下……”

許一仔仔細細的報著賬目，鄭若滿意的點了點頭，她看中的就是許一這股子認真勁兒。她也就是教了許一幾天的記賬方法，偏偏他大字不認識幾個，任是將賬記得有模有樣。

許一報完帳之後，又說道：“女郎，果然如你所說的那樣，王府派了人每天送一袋黍米到了月華庵。城中也有幾家在王府之後，給各個寺廟庵堂的設了粥棚，王府還派了十幾個強壯的護衛保護著月華庵。”

鄭若聽了點了點頭，“下去歇著吧，到時候再讓柳絮教你認字。”

“喏。”許一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這幾天，她都在教柳絮認字兒，再讓她教給許一。

柳絮見她將賬目看完之後，就上來收拾。看她抱得有些吃力，鄭若說道：“過幾日，等城中太平些了，卻買些藤紙吧，收起來方便。”

“嗯。”柳絮點了點頭，有些佩服的看著鄭若，道，“女郎，你可真厲害。你說過幾日王府定會派了人保護月華庵，王九郎果然就派了人去。你說這些高門大戶要開始施粥做善事，這幾日果真有人開始施粥了。女郎，您可真是鐵口神算吶！”

鄭若被她說的話逗樂了，撲哧一笑。

“好了，別貧了。去看看今日有什麽好吃的？”

“女郎，不如你算算唄，看看今日那個石越燒些什麽給你吃？”

鄭若的食指點在她的額頭，嗔道：“快快去，拿些水來，你家女郎我渴死了。”

“好嘞。”柳絮和她打趣了一陣便笑嘻嘻的下了樓。

鄭若想起柳絮說自己是鐵口神算，好笑的搖了搖頭。自己哪裏是什麽神算，不過是聽了許一說這幾日都有人在市面上打聽前些時日大量購買糧食的人，心中便多了個心眼兒。經過上一世的她，自然知道懷璧其罪的道理。自己命許一在各個糧食鋪子裏買糧，有些人真要查肯定是能夠查的出來的。到時候，不要說糧食會被搶走，恐怕查出她買糧的金磚，白樺林裏的事情都會被翻出來。說不定還會連累李赟。

而且，她想起那日王縉之約她出去玩時，也曾提到過有人買走了市面上大部分糧食。現在回想過去，想必他已經查出來自己就是那個買糧之人。如今的自己，空有財物，卻沒有自保的能力，這才想起禍水東引。

如今她存的糧食，足夠一家人吃好幾年了。到了十月，老天就會下雨，災情就會慢慢的好起來。

只不過，當時她故意放出自己在月華庵施粥的事兒讓王縉之知道，心中也只有三分把握。這世上的事兒，有三分把握，對她來說就可以試試了。沒想到，那王縉之還真的按照她的計策做了。

心中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冒了上來。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仿佛重生以來，只要自己遇到什麽難事，都是王縉之在後面幫著自己解決。這種感覺真的很怪異，鄭若並不是個不懂的知恩圖報的人，只是上一世王縉之對自己做的事兒太過齷齪，是以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原諒。

哼——

她嗤笑了一聲。上一世他對自己做了那樣的事兒，這一世，她就是要他償還的。他做的這些都是應該的，不是嗎？

這樣一想，心裏倒是踏實了很多。

“女郎，玉姑子來了。”柳絮手上端著個漆盤走上來，後面跟了鄭玉。

兩人自從去了一趟郡守府之後，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她笑著起身迎了鄭玉。兩人一同坐在席上，柳絮將漆盤放在案幾上。鄭玉一看，立即稀奇起來。漆盤上放著一個平常用的粗陶碗，裏面卻是盛了一碗白若玉石一般的物什，在晶瑩的湯汁裏看起來甚是可口。

“阿姐，這是什麽？是那個新來的廚子新弄的嗎？”

鄭玉來過一次，吃過石越做的一頓晚膳，當時她以為鄭若請了新的廚子，鄭若也沒有解釋。

“聽說是用豆子磨成的漿汁做成的，嘗嘗？”

“那自然是好的，就怕阿姐不給呢？”鄭玉俏皮的說道。

鄭若笑著道，“你哪次不是踩著點來的？阿姐有哪次不給你嘗鮮過？”

鄭玉嘿嘿笑著不回話，眼珠子都快掉在碗裏了。這東西實在誘人，再加上如今府裏開始缺糧，原本的米飯也變成了每日兩頓稀粥。鄭玉正在長個子哪裏就吃得飽了？自從發現鄭若家裏不缺糧之後，她就厚著臉皮天天往這裏跑了。更難得的是，鄭若這裏新請的廚子，會變著法兒做吃的。

等柳絮又端了一碗上來之後，她迫不及待的接過，吃了起來。

“嗯，嫩滑香甜，難得的是，他還用井水冰鎮過，帶了涼氣。”鄭玉又吃了一大口，“好吃！阿姐，王九郎對你真真是好啊——”

鄭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怎麽又扯到王九郎身上去了？

“你看滿府裏的人，各個都餓的面黃肌瘦，有氣無力的。就只有你院裏的人，還是滿面紅光的。若不是有王九郎給你送糧食，我怎能天天來此蹭吃蹭喝啊？”鄭玉說著，促狹的對她擠了擠眉眼，“所以我說，王九郎對你真真上心的。哦？卿卿？”後面卻是他學著王九郎叫了一句。

鄭若的臉適時飛起一朵紅霞，嗔道，“有的吃還堵不上你的嘴？不如讓我拿去送人吧，塢堡裏的人想吃這碗東西的人可多著呢。”

鄭玉立即轉個身，躲過鄭若伸過來的手，說道，“堵得上，堵得上！”

鄭若和她打趣了一陣，才吃起來。好在有王九郎在前面擋著，否則就光是她們院裏有糧，這一點，就不知道在這個荒年裏要受多少罪了！

“女郎，五姑子，六姑子來了。”平嫗上來稟報道。

鄭若皺眉。自從她從郡守府回來之後，鄭婉鄭茹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來過，又有劉夫人眉毛被剃在後，還當她們要消停了呢。怎麽這會子又出現了？

石越剛剛給鄭若做了豆花，回屋裏洗漱了一番。出來的時候，看見院子裏站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女。一樣的清淡眉眼，一樣嬌艷欲滴的雙唇。和鄭若不同，這兩個女子正是漢人們說的那種如水仙一般的美。

他暗自讚嘆，漢家女子果真比草原上的女子們要美上許多啊。這鄭府還真是出美人的地方！

看了一眼，他立即想起自己這樣有些無禮。立即學著鄭瑾瀟的樣兒，給她們行了個禮。說實話，石越長得並不比鄭瑾瀟差，尤其是他一雙眼睛，給他添了幾分神秘感，又因為是胡漢混血，身上有著草原上的野性。以往，沿街乞討遭人厭惡，如今在鄭若家裏過了幾日，穿的像模像樣的，倒也有幾分翩翩公子的味兒。

鄭婉一見他，好奇的打量了幾眼。在看到他雙眼投過來的時候，如同湖水一般的雙眸，讓她的心不爭氣的跳了一下。臉慢慢的紅起來。

鄭茹看見他眼睛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半胡半漢的。這種人，不僅在漢地被人看不起，在胡地同樣被人看不起。只一眼，她都覺得汙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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