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赟走了之後，王縉之凝著眉端坐在席上，陷入了沈思。蔣文士上前來，拎起燒得滾燙的茶壺，在他手邊的雙耳杯裏註了一些茶水。王縉之這人有些怪癖，他不喜歡和當今的人一樣喝那些加了茴香，鹽的茶湯。前幾日有一個文士來拜見他的時候，給他送來了一包野茶，不需要添加任何東西，沸水一泡，就有濃郁的茶香飄出來，剛喝時，有些苦澀，可到後面的甘甜卻回味無窮。如今，他最喜歡這種野茶了。

然而蔣文士卻不愛，總覺得缺少了些味道。給他註滿茶之後，也給自己煮了一杯茶。淺淺飲了一口，他看著王縉之，問道：“九郎，你看李赟之計可行否？販賣私鹽，可是車裂之刑。”

王縉之的臉上已經不見剛才的慎重之色，眉眼舒展，又露出了他一貫的清淺笑容。

“富貴險中求。他這句話倒是說得好。遼西已經是極其偏僻，天高皇帝遠，多有胡人騷擾，看似危難重重，卻也處處是生機。我們要輔佐他，首先他要建立自己的部曲。這些都是要錢。子敬你也知，其實我手中的錢糧也有限。想要養部曲，還是要想另外的生財之道。販賣私鹽，簡直是暴利。事實上，最近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而他說的商隊，更是一個極妙的主意。也不是沒有人將皮草賣到江南去，不過個中危險可想而知。是以，江南的皮毛才貴的嚇人。他若真的組建商隊，訓練一些人專門護衛著，到也不是不可行。”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道，“若是中途遇見強盜，將其收服，他的部曲也就建立起來。有了錢財，有了部曲，鳳凰城縣令怎麽也要給他一個屯長之職。”

蔣子敬（蔣文士的字）摸了摸兩撇八字胡，想了想，道：“這倒是比我們之前謀劃的還要再快一些。”

王縉之飲了一口茶，碧綠的茶湯在紅色的雙耳杯中總覺得有些怪。

“嘶——”蔣子敬吸了一口氣，有些想不通的說道，“我就是覺得有些奇怪，之前我們再三找他，他都是推三阻四的。怎麽幾天的功夫，他就有了這麽一個組建商隊，販賣私鹽斂財的主意？”他看著王縉之，笑著道，“九郎，我倒覺得這個李赟有些虛偽了。明明心中早就有了想法，卻非得擡高身份，讓你再三的相請。其實，他心裏說不定早就想出仕了。”

王縉之放下手中的雙耳杯，想了一會道，“不然。二弟這人雖然不好相與，卻是個君子，我看倒不是他自擡身價，恐怕是有人給他出了主意。”

“哦？”蔣子敬笑著道，“難道還會有人和九郎一樣慧眼識珠，料定這個乞丐日後會飛黃騰達？”

王縉之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滿的說道，“日後莫要再提乞丐二字。”

見他有些不快，蔣子敬立即低下頭，收斂了笑容，恭敬的應了一聲“喏”。只要接觸過王九郎的人都知道，平常這人待人親和，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可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這個人，對誰都有著一段距離，一般不發脾氣，一旦惹怒他，即便是天皇老子，他也不會給面子。

兩人又閑話了一段，蔣子敬便告辭離去。

茶已經煮沸了三道，味道已經淡了許多。王縉之便棄之不飲，他懶懶的斜靠在軟墊之上，一手托著頭，另一只手在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雙眼輕闔。

不一會，王明輕手輕腳的走進來，離他五步的地方站定，恭敬的行了一個禮，輕聲的說道：“稟告郎君，今日晨，阿若在街上遇見了謝府四姑子，婉瑩。”

聽見謝婉瑩的名字，王縉之的眉有些厭惡的蹙了蹙，“吃虧了？”

對於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王明知道，他是在問，阿若是不是吃了她的虧。謝婉瑩這個婦人，可不是個簡單的。這是，九郎初見時就給的評價。不過，在他看來，那謝府四姑子有著和阿若一樣絕美的容貌，而且比起阿若來脫俗的如同空谷幽蘭，阿若的容貌有些媚俗了。而且謝婉瑩的文采一流，溫柔大方，是個男子都會心馳神往。偏偏九郎初見她就沒有好感，若不是看在謝三郎謝炎的面上，哪裏會給她好眼色？就說今日，原本去謝府赴宴的九郎，一見謝婉瑩來了，坐了一刻，就尋了由頭告辭。

“呵呵——”王縉之想起鄭若在黑市裏有些倔強的小臉輕笑了一陣，道，“我倒忘了她是個藏起爪子的小野貓，恐難吃虧。”

王明也笑了，“九郎說的不錯，她沒有吃虧，倒是讓張鳶吃了個啞巴虧。”說著，他將集市上發生的事情細細的說了一遍。

聽見那個叫叫阿蠻的奴隸將鞭子甩向鄭若的時候，王縉之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張鳶？”他低聲的重覆著這個名字，“左將軍之女？”

“是。”

“太狂妄了。”

“九郎是想？”

“我不想再聽見這個名字了。”

“諾。”王明明白了。

“這小妮子到集市上是要去哪裏？”王縉之沒有發現，說到鄭若的時候，他的語氣中有些近乎寵溺的無奈，心情也變得輕快起來。讓剛才有些緊張的王明，都松了一口氣。

“去了城西。”

“見李赟？”

王明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的說了一個“是”。

王縉之的眉微微的蹙起來，左手的中指一下一下的敲打著一旁的案幾上，發出單調的“篤篤篤”的聲音。

王明恭敬的站在一旁，低頭沈默著。

好半天之後，王明聽見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寵溺的說了一句，“這個小妮子啊——”

他不解其中意思，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縱容。

“你去叫子敬他們進來吧。商隊的事兒，要好好的商量一番。”

“諾。”

王縉之沒有想到給李赟出這個主意的人居然是鄭若。想起那天在黑市裏，她就不斷的流連在私鹽攤位上，當時還覺得自己的想法是異想天開。沒想到這個小妮子還真的敢做，他有些頭痛的揉了揉眉心。

她的膽子怎麽就這麽大呢？

想起那天，她還看過幾家賣鐵器的攤位，他的眉頭跳了跳。這妮子不會還要賣鐵吧？

忽然間，他覺得頭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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