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還在嘩嘩的下著，在天地間織成密密的雨簾。王府花園的石亭中，仿若是這潑天大雨的額外之地。即便那些剛剛露出花苞的鮮花被這暴雨零落成泥，即便那些竹葉被刷刷的打下枝葉，也依舊沒有打擾到石亭中的人。

石桌上的獸首熏爐裏青煙裊裊，有三兩盤點心，小泥爐上汩汩的冒著熱氣。有侍女等水沸之後，立即取下，將小壺裏的水高高的沖入茶碗中，已經研磨成末的茶粉立即飄出一陣茶香。如果仔細一看，就會發現茶碗裏有朵盛開的牡丹，栩栩如生。侍女的分茶技藝可見一斑。她正欲往茶碗裏放一些細鹽的時候，卻被坐在亭子裏，悠悠然然的少年給阻止了。

“這裏雖說不缺鹽，可是這樣的大雨下去，恐怕那些鹽井就會被淹。如此一來，江南那邊的鹽更是要緊上幾分了。”

侍女不懂主子在說什麽，不知道是她的膽子比較大，還是主子比較寬厚，此刻的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滿愛慕之意的看著少年。絲毫也不遮掩。

少年的臉上始終是淡淡的微笑著，只是那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

“九郎甚美！”侍女癡癡的說道，說完低下頭羞澀一笑。侍女有著江南女子的柔弱，也有著遼西女子的深邃的眉眼。一望之下，腦中便會出現美艷兩字。尤其是這一低頭的嬌羞，更像是沾了春雨的梨花，無比的嬌媚。

少年突然俯身，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將她臉上的羞澀和眼中的愛慕悉數收入眼底。

“誠然，你的分茶技藝不錯，我也歡喜。”

侍女一聽眼中更是灼熱了幾分，臉上已經紅得快滴出血來。

“九郎，奴……奴……”

少年用食指壓住了她的雙唇，笑著道：“可惜了，你的一雙手，煮的茶也不錯。”

侍女看了看自己修長的若青蔥一般的雙手，還不為明白過來他為什麽說可惜，也不知從哪裏突然躥出一個壯實的漢子，將她的雙手反剪，拖出了石亭。

侍女驚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高聲叫道，“九郎，九郎——”

少年的眉微微一蹙，那個漢子立即將一塊破布塞進了她的嘴巴裏，不久之後兩人便消失在雨幕中。

少年愜意的喝了一口茶，有些讚賞的說道，“確實是好茶。火候把握的也剛剛好。”然後，他將茶碗放下，有些嫌棄的喃喃自語，“偏生出自那樣女子的手。委實讓人歡喜不起來。”

雨還在嘩嘩的下著，像是天空破了一個洞，就這樣嘩嘩的流著水。

遠遠的看過去，雨幕中就只看見石亭飛翹的屋檐，只是亭子裏那抹若隱若現的身影，即便你想忽略也忽略不了。還有從他手下流淌出來的琴聲，你也無法忽略，仿佛外面的並不是雨，而是從天際垂掛的一幕瀑布而已，而這個少年就坐在瀑布前，悠然而自在的彈著他的焦尾琴。

“九郎，”王明不知何時在亭子中現了身，對著王九郎一禮之後，道，“白樺林裏的事兒正如九郎所料，十有是李赟幹的。”

王九郎的琴聲並沒有停，甚至連頭也沒有擡，琴聲依舊汩汩的流淌，似山澗，也像是悠然吹來的清風。

“那蔣釋憲仗著自己的胞姐是郡守的小妾，收刮了無數民脂民膏。有這番下場也是活該。”

王明同意的點了點頭，“九郎眼光還是不錯的，那李赟確實有些膽識和魄力。依屬下看，此子非池中物。”

“風雲即將來臨……不知，他能否化成金龍，翺翔於天？”王九郎的手沒有停，琴聲一直都是不疾不徐，宣告著主人平靜無波的心緒。

“九郎，今日李赟他們經過紫山的時候，正遭遇到了泥流。死了不少人，其中那個小姑子的兄長也折斷了一條腿。”

琴聲猛然間剎住，王縉之緩緩睜開眼，看著王明，問道：“阿若？”

王明點了點頭，“正是。”

王縉之有片刻不曾說話，像是在沈思什麽，不久之後，琴聲再次緩緩的響起來。只不過沒有了剛才的悠然自得，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仿佛彈奏的人亂了心緒。

王明靜靜等了一會，不見他有什麽吩咐，正欲起身離開。忽然間，聽見上面傳來一個清朗的如同玉石撞擊的聲音，“請一個大夫去鄭府看看吧。”

王明的嘴角微彎，壓住笑意，低著頭，答道：“諾。”

“等等。”

王明準備離開的時候，又一聲叫喚止住了他的腳步。

“將鳳凰城裏最好的跌打大夫請去。”

“諾。”王明嘴角的笑意更深，卻壓制住不出聲。

王縉之像是沒有看到他嘴邊的笑意，閉上眼睛，再次彈奏起焦尾琴。不急不緩的正如他這個人一般，永遠都是淡淡的，高貴而不可攀的。只是，他自己也沒發現，耳根有些微的發紅。

從鄭瑾瀟被李赟他們擡回來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時辰。雨還是沒有歇止的勢頭，反而越來越大。

鄭若的心越來越煩躁。

大兄已經被收拾幹凈躺在塌上，期間轉醒過一次，看見她，虛弱的笑著叫了一聲“小妹。”讓她不要擔心，說自己沒事。之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床榻上已經被他的鮮血染紅了一片，一盆又一盆的鮮血被柳絮和平嫗他們端出去。到最後，兩人的雙腿幾乎已經站立不穩。

她們不知道一個人有多少血，可是她們卻明白，郎君的血若是再這樣流下去，恐怕沒多久，他就要離開人世了。

沒了郎君，就沒了支柱。往後，女郎該怎麽辦？她們又該怎麽辦？

狗蛋急沖沖的走進來，對著李赟也對著鄭若有些著急的說道：“雨太大，塢堡前面的一段路已經被雨水沖垮，根本就出不去找大夫。”他看了一眼塌上生命氣息越來越弱的鄭瑾瀟，問著兩人，“怎麽辦？”

怎麽辦？

三個字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砸在了鄭若的身上，讓她的身影都為之晃了幾晃。她的眼前甚至有一度出現了黑影，若不是她的指甲已經深深的摳進掌心，沒有這一陣劇痛，現在的她應該和上一世一樣昏過去了吧？

可恨的命運！

就在她得意洋洋以為自己邁上康莊大道的時候，誰知道，它還是狠狠的給自己抽了一記！而這一計抽的她眼冒金星，幾欲昏死過去。

不過，她不能昏過去。

上一世就因為自己的嬌弱，膽怯，和愚昧，錯過了大兄最佳的治療時機，才會導致他最後的死去。

這一次，她堅決不能讓那件事再次發生。

牙齒狠狠的咬了下唇，直到嘴中傳來一絲血腥味。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對著李赟說道：“李大哥，能不能叫幾個人將我大兄送到外面去？”

聽見他叫自己李大哥，即便這時候不合時宜，李赟的嘴角還是不受控制的彎了起來。

“外面這麽大的雨，路又被雨水沖垮了。如何才能將鄭兄送出去？”他的面上露出苦笑，“不如，你在這裏等著，我親自去請個大夫來。”說著，他擡腳就往外走。

鄭若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焦急的說道：“等李大哥將大夫請來，不知還有花多少時辰。我知道有條小路，雖然遠了一些，但是總勝過那條被沖毀的。就是麻煩李大哥的兄弟們了，將我大兄送出去，我們一起去找大夫，可以節省些時間。”

李赟讚許的點了點頭。

他立即招呼了幾個兄弟，重新將鄭瑾瀟放到門板上，許一已經套好了馬車候著。

一切準備妥當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人問道，“阿若在嗎？”

－－－－－－題外話－－－－－－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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