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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 第五十九場雨 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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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戚遠承身邊, 水星才知道這麽大的行李箱是用來做什麽。他們已經買好了回南方的火車票,今天傍晚就出發,從昨天起戚遠承說是回診所,其實一直都在收拾東西, 只不過沒有跟水星說, 他們都怕耽誤了她的考試。

火車的時間點比較急, 水星甚至都來不及打一通電話, 人就被帶上了車,也是在戚遠承跟蔣林英的對話裏, 她知道了戚蕓跟水浩勇的近況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好,小本生意太容易垮臺,根基不穩, 兩個人大街小巷亂竄,還有城管的阻礙。

時間久了,水浩勇又想起了那筆拖欠款。

他們說水浩勇在出攤的時候真的碰上了之前卷款逃走的負責人,那會兒他沒留神,走到水浩勇的攤位前問他要了一份生煎包,他擡起頭付錢的時候,水浩勇一下就認出了人, 戚蕓在一邊招呼客人的時候只聽見他大喊了一聲,然後就追著人往前跑。

三四點鐘車流不堵,兩個人又相繼闖了紅燈, 水浩勇沒留神被一輛大卡車撞飛了好些米距離。

水星沈默地在旁邊聽, 蔣林英說著說著哽咽起來:“蕓蕓都跟你爸說了多少遍, 這個錢能不能不追,安生一點兒過日子,結果你爸爸還是不聽, 現在鬧成這個樣子,誰都不願意看到,幸好還能買到今天晚上的票,等見到你媽媽好好跟她說幾句,開解開解她。”

水星看向車窗外倒退的風景,嗯了一聲,雙手不自覺地攪起火車邊上的白色桌布。

蔣林英忽然拽住水星的手,大呼一聲:“星星,你這孩子做什麽呢?”

水星怔了下,才反應過來,她面前的桌布早就亂成一團,原本在正中央的熱水杯都要扯到了邊緣。

“……對不起。”水星低下頭,不知道怎麽就道了歉。

“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也別太擔心,你媽媽還在醫院看著呢,現在沒有給我們說任何事情就是沒有事情,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等姥姥姥爺帶你回了家,你先拉帶媽媽去吃點兒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媽媽肯定沒心情,她照顧不好自己,姥姥姥爺在病房照顧你爸就行。”

水星嗯了聲,又有些失神。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給戚遠承打電話,他說考完接她回家,當時她沒想到這個家竟然是回南方。

“現在時間還早呢,你看看吃什麽?讓你姥爺到餐車給你買還是什麽的?”蔣林英問她,“先把身體顧好了,事情會好起來的。”

水星搖搖頭,爬上了上鋪,對著墻面又開始發呆。

她直覺這次的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她一直知道水浩勇跟戚蕓因為追款這件事爭吵,但沒想到會出這麽大的事情,甚至要把自己的生命都搭進去。水星現在心裏亂得很,歡喜感早就清空的一幹二凈,只剩下對未來的迷茫,甚至有一刻鐘,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去南京。

戚遠承他們買的是硬臥,睡一晚上正好到南方,一行人當即趕往醫院。

水浩勇從搶救室出來,生命是保全了,但醫生沒有辦法確定他什麽時候會醒,或者永遠不會醒。

他們來的時候,戚蕓正在病床按照醫生的囑咐擦拭水浩勇的身體。比起上次見面,戚蕓的頭發沒有再染,發根生了一圈的白,她沒紮完整,一頭長發松松散散地落在一邊,念叨什麽話。她看到戚遠承跟蔣林英進來沒有太大的反應,直到等到水星走過來,她的眼淚才一滴又一滴的滾落下來。

水星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戚蕓,蒼老疲憊,對生活沒有任何憧憬,她不知道說什麽,只能把頭靠了過去。

戚遠承跟蔣林英沒來的這兩天,從搶救到住院,都是戚蕓在照顧水浩勇,她心力交瘁,有時候分不清白天,有時候分不清夜晚,嘴巴裏總是說些什麽,一開始他們誰沒放在心上,只是以為戚蕓太累。

當天下午,蔣林英先把戚蕓帶回了家,讓她好好休息。

病房是六人間,戚遠承跟水星又囑咐了幾句,讓她在這裏好好呆一會兒,他先去打一壺熱水就出了門,臨走前,他把隨身帶的小手機放在了邊上的床頭櫃。

水星本來在旁邊的折疊椅上坐了一會兒,視線又總忍不住瞥到床頭的手機,她出來的匆忙都沒有跟盛沂說一聲不能回去。

糾結一下,水星剛碰上一邊的手機,就聽見戚遠承推開門的聲音,又瞬間放在了一邊,假裝站起來只是為了看一眼水浩勇醒沒醒。

“打了熱水。”戚遠承拿過一邊的玻璃杯,給水星倒了一杯,“把水喝了。”

水星點點頭,又見戚遠承把手機揣回了兜裏。

接下來的幾天,蔣林英跟戚遠承總是倒班來醫院,水星跟戚蕓呆在家裏的時間多了些,戚蕓的狀態不好,一天裏不是在小聲重覆什麽東西,就是在聽電視裏的聲音,水星負責起做了她的衣食住行,會做一些簡單的飯菜。

一晃到了六月下旬,水浩勇的病情沒有一丁點兒好轉,相反,他因為手術引起的後遺癥太多,水星偶爾去醫院的時候都能看見他身上插了新的管子。

說不上來怎麽回事兒,她總覺得事情還會再變壞。

即使蔣林英跟戚遠承都不要讓她多想,但水星來醫院的次數比之前要更多了。

蔣林英從家裏換班過來,她讓水星先跟戚遠承回去休息,等明天白天再來,爺孫兩個人從醫院回來,路上還買了小店櫥窗裏的酥皮點心,都打算帶給戚蕓吃。結果一上樓就發現了不對勁,家裏是亂的,大門沒有關,屋裏更是見不到戚蕓的身影。

原本從外邊帶回來的點心掉落在水泥地上,酥皮散落一地。

戚遠承趕忙翻查了下家裏沒有陌生人,又看見桌面上的飯菜一口沒動,跟水星說:“你一個人呆家裏,飯菜自己熱著吃,把地掃一下,等等姥爺出去找找你媽,一會兒跟你媽一起回來,在家乖乖的,聽見沒?”

興許是預感到會出什麽大事,他說話的語氣很急,看著水星的時候視線都對不上焦,鞋脫了一半忘了抽,就想出門。

但戚遠承對南方很陌生,說起來大街小巷還不如水星熟,他每天固定的地點就是從家到醫院,再從醫院到家,別的路再問也不知道。

水星拽住戚遠承,搖了搖頭:“姥爺,我跟你一起去吧。”

戚遠承原本不想讓水星再亂跑,可看到她這麽堅持,猶豫再三:“那你跟緊姥爺,別到處跑,知道不知道?”

“好。”

“把傘帶上,感覺一會兒要下雨。”

水星嗯了一聲,抽過玄關處的一把直筒傘,兩個人又一起重新出了門。

戚遠承對附近是真不熟悉,說是讓水星別亂跑,其實到頭來還是水星帶著他找地方,他們以出租屋為中心朝四周找。

馬路兩側聚集了小攤販,平日裏的叫賣聲現在吵得讓人頭疼,水星想讓他們安靜下來,但沒有人聽她的勸。

天上果真如戚遠承說的下起了雨,從小雨轉大雨,水星的心更亂了。

“他們平常都去哪兒?”

水星忽然想起來戚蕓跟水浩勇最常去的擺攤地點,她假期經常去幫忙,兩個人趕到地方,還是沒見到戚蕓,正想找個附近的公交車站再回家,轉眼卻在路口看見了癱坐在馬路邊的戚蕓。

這裏的水浩勇出事的地方。

那天下午,戚蕓其實是看見了水浩勇去追欠債的負責人,她再來不及招呼攤位上的客人,連勺子都忘了放,跟水浩勇一起往前跑。

男人的體力好,戚蕓很快就被甩在了後邊,直到下一個街口,街角全都是聚集的人,戚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她不敢去看前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人擠人還是到了馬路口,看到水浩勇倒在柏油路上,周圍全部都是血跡。

那天的血跟這天的雨一樣多,遍地都是,戚蕓把雨水當成了血水,伸出手指反覆浸濕又擺放在眼前。

“媽媽!”水星趕忙跑過去,從地上扶起戚蕓,“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家裏都沒有留個紙條,我和姥爺還以為你去哪兒了。”

“阿勇。”

水星楞了下:“媽媽?”

有那麽一瞬間,水星想起了最初她到醫院的時候,戚蕓沒有理戚遠承,沒有理蔣林英,唯獨看到自己才會有一丁點兒的反應。

戚蕓伸手去探水星的臉,濕漉漉的水漬蹭在水星臉側:“阿勇,你別跑好不好?帳我們不要了好不好?”

“媽媽。”

“阿勇,你回來了嗎?回來就不要走了。”戚蕓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抱著她,臉上分明有笑意,但比任何一個表情都要讓人恐懼,手指撫在水星臉上,“阿勇,我跟你說了不要再追,不要再追,你為什麽就不——”

沒等戚蕓說完,旁邊的戚遠承就已經將水星從她的桎梏裏拽了出來,轉頭,把手機遞給水星說:“星星,給醫院打電話。”

水星反應不過來,她完完全全地被眼前這一幕嚇到了。

她從來沒見過戚蕓現在這幅樣子,就好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無論她怎麽叫都不回應,戚蕓的眼睛裏只有自己的世界,能想到的只有水浩勇的名字。

戚遠承又把電話往過一遞:“打電話。”

這是水星這麽久以來頭一次碰到手機,但出乎她的想象並不是打給盛沂,而是醫院,救護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水星才緩緩地回過一點兒神。

事實證明,人一旦開始倒黴喝涼水真的會塞牙,水浩勇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戚蕓又徹底病倒,醫院裏的人說她是因為水浩勇的事情出現應激反應導致對個體的精神崩潰,病癥時間不定,可能是三個月,也有可能是幾年,甚至不會再好轉。

水浩勇持續處於昏迷,現在的狀態又不適合轉院,他們誰都不知道要拖多久才算結束。

戚蕓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她的病癥不能由自己,更別提照顧水浩勇。

一層又一層的變故疊加起來,以至於水星都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高考生,更不記得這個暑假她原本跟盛沂約定好的內容是什麽。

高考結束,高中畢業。

聽起來就是再輕松不過的開端,可生活裏沈重的負擔這才一下一下積壓過來。

戚蕓在家修養,家裏時常需要一個人在,水星成了蔣林英跟戚遠承之間交接班的守護者,努力維持這個家的平衡。

水星想起來出高考成績還是隔壁床的家屬說家裏有一個高考的小孩,今年考試考了五百八,比起他高一不學無術,這個成績真是求爺爺告奶奶文殊菩薩顯靈。

南方比西城早出一天的高考成績,水星先問隔壁床的家屬手裏借來一本高考的報考指南,雖然西城跟南方考得不是同一套卷子,但指南上的學校大體相同。

隔壁床熱熱鬧鬧討論著小孩子該留在本地發展還是去北城,水星謝謝了他們,拿著報考指南出了病房,坐在走廊盡頭的窗戶邊上,慢吞吞地翻起了目錄。

她從確定去南京,到不知道該不該去南京,到現在……..

她沒辦法拋下一切,讓戚遠承跟戚蕓兩個人去承擔起這麽大的責任。

“星星。”戚遠承從病房裏出來。

水星回過頭,剎那之間,她猛然發現戚遠承的頭發全白了,臉上的老人斑好像重了好多:“姥爺。”

“想好志願報哪裏了嗎?”戚遠承問她,“還是等分數出來?”

“我…….”水星抿了抿唇:“想好了。”

“嗯?”

水星低垂下目光,沈默許久,才擡起頭,嗯了一聲:“我留在南方,報政法大學。”

戚遠承定定地看著她。

水星還記得李致堃跟她講過人生像是在畫一個圓,記得他說其實大家都不太知道自己的方向,大多數人的一生簡單而平庸,但只要圓圈出現了閉環,一切都能重新連接,他們之間那些莫須有的問題都能找到關聯。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從戚蕓跟水浩勇的工程款出問題,她被迫到西城,到現在戚蕓出了問題,水浩勇躺在病床上,她在想她的人生是不是出現了第一個完整的圓,高中這三年發生的點點滴滴都是為了讓她找到一個關聯。

她想竭盡全力,不讓悲劇重演,最大限度幫助別人。

以正義之名,成為一名律師。

一切都確定下來,隔天就是西城高考出分的時間點,水星沒再來醫院,跟戚蕓留在家裏。

戚蕓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好,清醒的時候少了許多,出租屋裏,水星一個人打開電腦,那臺老舊的電腦嗡嗡作響,打開軟件的速度比先前還慢。

水星很快查詢了高考的分數,相比起最近發生的一切,等待頁面轉出的焦慮都不值一提。

成績頁面出來,水星高考總分六百五十七,總體而言發揮正常,再加上之前自招的降分,其實去南京大學綽綽有餘。

知道分數後,水星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界面,想登上Q/Q跟盛沂一起分享這個消息,可密碼輸了三遍,她一次又一次重覆登錄,大寫小寫都試過,可每一次漫長的登陸都會變成失敗。

直到系統提醒賬號上了鎖,水星才終於確信她的賬號丟掉的事實。

有關西城的一切數字,她只記得盛沂家裏的電話,可自從上次打過,她就再也沒抓住機會打一通。這是她頭一次不顧及戚蕓還在家裏就偷拿了她的手機,飛快地輸入一串她早就爛熟於心的號碼。

又是長久的等待,電話那邊兒沒有人來接起。

她明知道危險,但還是一通一通地又打過去,心想也許只是他們現在外出或是幫盛沂查了分太興奮,他們顧及不上響來的鈴聲。

可是直到戚遠承回來,家裏又重新有了人,戚蕓的手機將陌生的號碼打來滿頁,盛沂也沒有來接。

電話打不通,Q/Q號被盜,她跟西城的聯系在不知不覺中徹底地中斷。

水星的眼皮一跳,就好像一時間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訴她,向她證明,她跟盛沂只能走到這裏,他們的緣分因為她在生日許願的貪心提前用了個幹凈。

可她還是不信,或者是不想相信。

因為盛沂會去南京。

她知道去南京算是容易,兩地的距離很近,快一點兒的話三個小時不到,慢一點兒的話也只要五六個小時,平時拋出上課的時間和照顧水浩勇的時間,只要放假再久一點兒,她還是能見得到盛沂。

她跟盛沂的見面機會還是很多。

她想一定還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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