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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第三場雨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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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沂生病的那段時間,戚遠承給她帶回了這些課本,每天要抽查她的背誦情況,還有各科的題型,不會的地方都由戚遠承教她,以至於水星沒時間再去街頭的書店。

蔣林英讓戚遠承別費那份勁,最晚下周就可以進學校了,但戚遠承跟聽不見似的,該拉著水星做題還是做,水星有了一個很好的理由經常徘徊在一樓自然也是樂意的。

只是,即使在一樓,水星還是沒有跟盛沂說上話。大多時候,她都呆在戚遠承的處方室裏,只有極少數運氣好的時候,她會被戚遠承叫出去給病人們倒兩杯水,又或者能在戚遠承給盛沂打點滴多聽到幾句他們的對話。

周二下午,水星半杵在桌子上,面前攤著的是難解的物理題。

她對理科不太感冒,文科要好一些,視線落到窗戶外邊。

前幾天下過雨,西城的天氣轉涼,臨近四點半,盛沂還沒有來,想想也是,男生的身體底子強,前天,他的燒就徹底退了下去,稍微註意點兒,其實不用總跑到這裏。

正在想著,水星聽到門外的戚遠承在打招呼:“來了,坐裏屋等我下,一會兒再給你打點滴。”

“嗯。”

話音落下,水星瞬間從桌面上支棱起來,是盛沂的聲音,他來了。

戚遠承在外邊,她十分鐘前才出去上過廁所,屋裏是有水的,她沒借口出去,只能挺著身子朝前傾了傾,水星感覺到自己的背部僵直,順著沒關嚴實的門縫,又探出視線。

他換上了秋季的校服外套,大體是純白色的,小臂處有青綠色的斜標,男生的個子修長,書包是單肩背著的,手指扯在書包帶上,視線微微瞥了過來,靜了幾秒,又轉過頭,掠過她的房間門口,落在了隔壁的門。

緊接著,水星的房門也被推開。

藥品大部分放在處方室,這會兒盛沂來了,戚遠承要進來拿東西,他彎腰,從抽屜裏拿出消毒的工具,又匆匆一瞥,看到了藥櫃邊的水星,腦袋都快貼到書面上了,提醒她:“看書就看書,爬那麽近做什麽?眼睛不要了,起來點兒。”

水星的本意是想避免讓戚遠承跟她說話,沒想到她現在的姿勢更怪,悶悶地嗯了一聲,緩緩地直起身,腦袋還是耷拉的,她在看課本上的題目,原本就看不懂的物理題,此時的語序也像是亂了一樣。

戚遠承在邊上配藥,房間又安靜下來。水星捏著書本的邊角,慢慢卷了上去,低低地喊了聲:“姥爺。”

戚遠承的手一頓:“怎麽了?”

水星張了張嘴,手心薄薄地擁了一層汗,黏在課本上,似乎是察覺到什麽,臨時又改了口:“……我這道題不會做。”

戚遠承起身,整理好東西:“知道了,等等忙完,晚上教你。”

水星輕輕吐了口氣,點了點頭。

戚遠承是帶著物理課本和消毒工具一塊兒出去的,留下水星呆在房間裏。她倒在一邊的床上,腦袋壓在床墊上,聞著變淡了的消毒水味,她說不清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想問姥爺有關盛沂現在的情況,想他的病早一點兒好,又不想他的病完全好掉,怎麽樣心裏都不舒服得很。

“打完今天的點滴停一停,總打對身體不好,回去再吃一點兒藥,要按時吃,最近天冷了,保暖也要註意了。”戚遠承的聲音模糊地傳了過來,“放心吧,沒什麽大問題。”

“謝謝戚大夫。”盛沂回答他。

居民樓的隔音不好,水星隔著一堵墻,貼在邊上,耳朵也抵了過去,湊近,就能清楚地聽到隔壁的談話。

“不用謝。”戚遠承說,“看著點兒水,沒了就喊我。”

“好。”

周圍的人經常來戚遠承這裏看病,盛沂小時候又是易生病的體質,來戚遠承診所的次數更多。那會兒盛沂年紀小,但勝在聰明,戚遠承很喜歡他,雖然這幾年大了,來診所的次數少了,戚遠承見到他也多是親切的,打點滴前要準備,戚遠承少不了寒暄兩句:“對了,好些日子沒見盛工和徐老師了,他們最近怎麽樣?還在外地?”

“嗯。”盛沂只回應了最後一個問題。

戚遠承沒察覺到什麽不適,又問:“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大約是針頭紮進血管裏,冰冰涼涼的有些刺痛,盛沂皺了皺眉,動作一頓,不太想接這個話題:“沒有。”

戚遠承楞了一下,明白過來,也緊跟著沈默下來。

隔壁房間忽然沒了動靜,水星心也焦焦的,她不明白好端端地對話怎麽就沒了動靜,又覺得戚遠承平常那副脾氣,盛沂不想跟他聊也正常。點滴打完,盛沂忽然又開了口,似乎是他看到了戚遠承手裏拿著的物理課本,多問了一句,戚遠承正好順勢跟他說起了原因。

內容是有關她的。

水星的心再一次地提了起來,墻面被指甲壓出一折很小的印跡,不太深,要貼很近才能看到,她低眸,又用指腹悄悄地磨平,好似這樣痕跡就從來沒有存在過。

兩個人的話題也沒有停留在她身上,很快重新說起回了物理題,盛沂似乎對理科很在行,看清了這道問題是有關力學的,他講題的時候耐心多了些,先簡單解釋了下題目的意思,告訴戚遠承這道題是有關三力平衡的問題,其實有很多種解法可以做出這道題。

水星靜靜地在聽。

這段時間,戚遠承一直在教水星,但年紀畢竟大了些,脫離學校的時間太久了,兩個人往往湊一天,只能解出幾道最簡單的題目,不像是盛沂。

他明明是在給她講題,但對面的人又不是她。

“我給您寫下過程。”他說。

對面的聲音又淡了下去,水星仿佛聽見筆尖在紙張上摩擦的聲音。

下午的病人不多,戚遠承沒有再拿著物理課本回來,水星靠在墻邊,手指撥弄著門把手,盛沂還在講題,點滴打了兩個半小時,水星站了兩個半小時。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戚遠承聽明白,把課本收起來,“要輸完了,我給你拔掉。”

這是盛沂最後一次來打點滴,也是水星頭一次在聽到隔壁的響動就推開門,她在門口冒進腦袋,抹著門邊的小刺,朝裏望了一眼,戚遠承正準備裏拔針管。

戚遠承見她推開門,很自然地問:“怎麽了?”

“……姥爺。”水星抿了抿唇,小刺好像紮進手裏了,刺刺的,“我想問問晚上吃什麽?”

“去問你姥姥。”戚遠承向來不管這個。

蔣林英在樓上做晚飯,飄著的味道都能知道是紅燒排骨和酸辣土豆絲。水星嗯了一聲,努力平覆面上的窘迫,佯裝不經意,飛快地瞥了一眼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等拔點滴的盛沂。

盛沂也正好擡頭,看了過來。

兩個人的視線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對上,水星又在驟然間錯開眼,跟盛沂不同,水星的呼吸差點兒都要斷了。

戚遠承低頭,半彎著腰,在給盛沂拔針,他沒註意到兩個人的動靜,又問:“是不是餓了?”

“嗯。”水星的腦袋退回去了好多,又像是一只縮頭的烏龜,“有點兒,我上去看看姥姥做什麽。”

從樓下跑到樓上,水星的心跳更急了,像是跑完八百米以後,胸口總是悶悶的,像是被石塊壓了很久,又明明沒有。

蔣林英聽見水星回來,拿著鏟子出來:“病人都走了嗎?”

“沒有,還有,”水星想提盛沂的名字,抿了抿唇,“……一個。”

蔣林英沒多想:“是不是快結束了?”

“嗯,快了。”

“行,準備吃飯吧。”說完,蔣林英從廚房端出盤子。

果然是燉了排骨,也炒了酸辣土豆絲。水星湊過頭,爬在飯桌上,去聞那股香味,心裏升起的焦躁感還沒有消失,好像最近心慌的頻率格外地多。

水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的原因,但又能確定,她是因為一個人。

吃過晚飯,蔣林英收拾碗筷,戚遠承要給水星講今天下午的題,兩個人都沒有提下午的事情。

戚遠承打開旁邊的臺燈,讓水星找到今天下午的問題,拿回課本的時候沒註意,物理課本上多了一條用鉛筆畫上的黑線,有些彎。

“這道題是嗎?”戚遠承指著物理課本。

水星點點頭,腦袋裏卻在想這條黑線是不是盛沂畫上去的。

“先選取掛鉤為研究對象,然後再假設細繩和水平夾角為阿爾法,看見這個條件和公式了嗎?代入這兩個。”戚遠承今天講得格外順暢,一點兒都沒停頓,“這裏寫著F等於12N,我們再將繩子延長。”

“嗯。”

“你先套著這個幾何條件,再代入之前的公式。”戚遠承問,“算算,答案是什麽?”

今天下午,她在隔壁已經聽過很多遍了,盛沂的思路也清晰,一共用了三種方法,反覆講了很多遍,而這會兒的戚遠承只跟她說了最簡單的一種。

水星垂下眸,眨了眨眼,是10N。

水星還沒有上過高一的課,這段時間的課本都是自學,戚遠承想著說一遍確實有些難以理解,剛準備講第二遍:“是不是不知道,沒聽懂嗎?”

“不是。”水星搖搖頭,“我聽懂了。”

戚遠承不放心,又問她:“答案是多少?”

水星在一邊的廢紙上寫下步驟跟答案,回答:“10N。”

戚遠承嗯了聲:“確實是懂了。”

“謝謝姥爺。”

戚遠承講完題,就要去洗漱休息,現在的時間不早了,水星也是該睡覺的,她關上室內的頂燈,躺到床上,但睡不著,只能睜著眼,借著窗外的月光盯著天花板發呆。

房間裏傳來隔壁房間裏戚遠承和蔣林英的對話,他們聲音很小,水星有些聽不清,但這樣的場景太熟悉,水星又回想起今天下午在隔壁,戚遠承跟盛沂的對話,他們當時在隔壁做題,盛沂問戚遠承要了張紙,他列了三種的解法,都寫在那張紙上。

等隔壁房間的動靜消失了,水星終於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

十月初的天,水星沒有開燈,也沒有穿拖鞋,地板是水泥的,腳趾觸上去下意識地會彎曲蜷縮,她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抹著黑,在玄關處找到一雙鞋,提著下了樓,進入一層才敢穿上,鞋子是拿錯的,應該是戚遠承的,皮質的內芯冰冰涼涼的,很快地吸收掉腳心的溫度。

水星打開一層的防盜門,進了隔壁的點滴室,找到藥櫃邊上的抽屜,小心地拉開,湊近,在月光下去尋找下午的解題紙。

紙頁翻動,細細密密。

烏雲遮蔽了月亮,水星偷走了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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