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震動不止。

最為真切感受的便是一座距離北門不算遠的宅邸之中。

不同於城北各處的居民被遣散，這座宅邸自始至終都未曾有人離開。而激戰之中偶有劍氣遠遠激射而來，也都在靠近宅邸之後，化為烏有，不曾傷到宅邸院落絲毫。

這間宅邸，便是那海潮閣位於風雷關的分舵所在。

傲土神洲，七大武學聖地之中，海潮閣占據其一，素來以拳法著稱，享譽中原。而此處雖然並非那海潮閣宗門所在之地，卻也因為大都督尹嘯雲的存在，而常年有高手駐紮，更是成為風雷關最為嚴密的禁地之一。

古樸的院落雖說看起來極為儉樸，卻處處雅致，處處玄機。

位於前堂的那座大院之中，此刻聚滿了人群。這間分舵之中幾乎所有的弟子，甚至包括後廚雜役等等，全部都被聚集在了此處。

院落四周的墻角處，有數十名修為不俗的宗門弟子，將氣機湧出，籠罩於院落之中，生怕那些激射而來的劍氣氣機將院落之中的人傷到。

院子中央，有位老人靠在躺椅之上，聽著這陣陣轟鳴，怔怔失神。

此人，便是如今海潮閣的老祖宗之一，也是那尹嘯雲的父親，尹奉。

江湖宗門，素來不參與朝堂之事，這本就是中原之中不成文的規矩，而海潮閣卻偏偏不同。大朔王朝至建立以來，海潮閣便一直為大朔鎮守南關，風雷關每一代的掌權人，都必然出自於海潮閣。

如今，便是尹奉之子，尹嘯雲擔任風雷關大都督一職。而尹奉，則會常年住在風雷關內，算得上是一種震懾。

城北城樓處的轟鳴不斷，院落所有人都安靜的聽著這一聲聲的轟鳴，不敢說話，更有修為高深的弟子，感受著這一道道氣機的湧動，收益頗豐。

年事已高的尹奉就這麽靠在躺椅上，安靜的聽著遠處的震動，自始至終都不曾睜眼，更別說有任何言語了。

院落大門突然被打開，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院子之中。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院門口，神情一松，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

來人正是那如今風雷關的大都督尹嘯雲。

這場發生在風雷關的截殺，動靜不算小。外人興許只能猜測，可是院落之中的海潮閣弟子，大都清楚其中緣由。而作為風雷關掌權人的尹嘯雲一直未歸，院落之中的弟子們難免會有擔心，如今見到他回來了，自然松了一口氣。

尹嘯雲孤身而來，關上院門之後向周圍的幾人點頭示意，然後快步走到了那居中的尹奉身邊，輕輕躬身道：“爹，我回來了。”

尹奉這才睜開眼睛，點頭道：“張家的那小子，可還靠得住？”

尹嘯雲點點頭，道：“未曾退卻，一千騎卒，死傷大半，攔住了銀甲輕騎。”

尹奉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可委以重任了。”

尹嘯雲點了點頭。

城南之外的那場騎兵對殺，看似尹嘯雲是站在了蘇春生的一面，事實上，那根本就是尹嘯雲的一種試探而已。若是張曉松不曾出戰，甚至甘願成為那費仲的馬前卒，尹嘯雲便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撤職，甚至會讓張家在風雷關內擡不起頭來。

只不過，張曉松總歸是沒有讓尹嘯雲失望，那麽接下來迎接他的便是徹底在大朔南境站穩腳跟。

尹奉瞇起眼睛，撇了撇嘴道：“那費仲老頭算個什麽東西，一個國子監祭酒而已，和孫祿山沾了點關系，就以為可以指手畫腳了？當初海潮閣答應替大朔鎮守南關，本就和皇族有過密約，南關之處，便有海潮閣一言決之。一個自以為讀了幾本書的老家夥，就像讓海潮閣聽命於他，簡直是笑話。”

尹嘯雲搖頭，略微猶豫之後，便緩緩道：“恐怕費仲本就是一枚死棋，用以試探海潮閣的底線。畢竟風雷關乃至大朔南境在海潮閣手中太久了，難免會引來猜忌。”

尹奉平靜道：“猜到了，孫祿山那老頭向來都是這麽小氣。否則入儒道宗師境界的人就是他，而非那徐匡老頭了。”

尹嘯雲皺了皺眉頭，道：“那若是費仲死在了風雷關，該怎麽辦？帝都那邊難道不會心懷芥蒂？”

尹奉擺手，道：“不會。死了便死了。因為這便是海潮閣的底線，那孫祿山不單單不會心懷芥蒂，甚至依舊會信任海潮閣，南境兵權依舊在你之手。若是那費仲活著回去了，孫祿山還指不定會用什麽惡心的手段來對付海潮閣，畢竟那老頭子，可是提筆殺人千千萬的大魔頭啊。”

尹嘯雲楞了下，隨即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由的松了一口氣。

這一場截殺，看似滴水不漏，甚至派來了費仲作為布局之人。可是如今看來，這場棋局下棋之人，卻不是費仲，而是那遠在帝都的孫祿山。費仲似乎成了一枚可有可無的棄子，若能斬殺蘇春生最好，若是不能死了便也就死了。畢竟大朔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滿肚子壞水的讀書人。而費仲的布局，勢必會牽連尹嘯雲乃至海潮閣。

風雷關也好，海潮閣也罷，便是孫祿山此次布局的真正目的。為了試探海潮閣的底線，也為了確認風雷關是不是該由海潮閣繼續駐守。若是尹嘯雲聽從了那費仲的安排，協助截殺蘇春生，不管成功與否，海潮閣的性質都會變了，不再是駐守南關的最佳宗門了。

畢竟依照早先的承諾，海潮閣只會鎮守南關而不插手其他事宜，一旦插手，便是人心不足的最大體現。

遠處，轟鳴聲突然歇止。

院落之中的弟子們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結束了嗎？

可是就在此時，一直都顯得平靜無比的尹奉卻猛然起身，瞪大眼睛震驚無比的看向了城北的方向，雙手不住的顫抖起來。

尹嘯雲先是一楞，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等他開始真正感知遠去的氣機的時候，神色之中不由得駭然大驚起來。

尹奉顫抖著身體，喃喃道：“果然又入地仙了啊。”

尹嘯雲如遭雷擊，轉過頭看著那老人，一臉的匪夷所思。只不過身邊的老人，不知何時卻已經淚流滿面。

——

城北城樓。

蘇春生緩步而行，走向了對面街頭。

空蕩的街頭之上，如今只剩下了那須發盡白的老人，站立在原地，平靜的看著蘇春生，神色之中除了苦澀之外，便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

眼看蘇春生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那名為費仲的老人輕聲道：“蘇春生，這一局我輸了。”

蘇春生瞇著眼睛，道：“想明白了？”

費仲點點頭，擡頭北望，喃喃道：“先生謀劃已久，學生還是輸了。本以為只是因為先生器重，才發現自己才是一枚棄子，僅此而已。”

“蘇家小子，老夫心服口服。”

蘇春生擡起手來，一道氣機流轉開來。

遠處，赤霄劍倒飛而回，落入了蘇春生的手中。

“不後悔？”蘇春生扯了扯嘴角，神色陰沈。

老人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道：“若不是孫先生，老夫便沒有後來的成就，心酸自然是有的，卻談不上後悔。”

“蘇春生，你可記得，在你第一日入城之時。老夫化作說書先生，在酒樓之中講書？不管你信不信，那個時候，老夫曾說，敬佩蘇家，敬佩九霄劍宗，甚至作揖，都是刻意為之，句句發自肺腑。”

蘇春生點頭平靜道：“信。就算孫祿山敬佩蘇家，我都信。因為蘇家便是蘇家，堂堂正正千百年的蘇家。”

費仲楞了一下，咧嘴哈哈大笑起來，隨即道：“動手吧，老夫此生無憾了。”

蘇春生手起劍落。

一顆好大的頭顱便滾落在地，血水染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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