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穆野發過來的這種短信，古硚不禁啞然失笑。

古硚告訴他說，自己不是警察，而是商人。商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交易。這一次，穆野和柳萍都欠了自己一個人情，需要他們還的時候，自己是絕不會客氣的。

“這則新聞即便是報道了成千上遍，也還是會有人關註。”鄭澤海說著，給自己也倒滿了酒，“因為兇手實在是太殘忍了……兇殺案，我任職安元路派出所以來，攤上了兩個案子，還都是血案。好在，這樁案子破了，可是那件……”

提起那個案件，鄭澤海便情不自禁地住了口。他擡起眼睛，看向了古硚。

古硚顯然也想起了那個案子，剛才還略顯輕松的臉上，凝重萬分。

“過去的就過去吧，古硚，這不是你的錯，”鄭澤海嘆了口氣，道，“人人都知道那只是一個意外，你根本沒有必要自己懲罰自己，還從刑警隊辭職，何必……”

“那是我造成的意外。”古硚打斷了鄭澤海，他迎上鄭澤海的視線， 目光冰冷得沒有 一絲溫暖。那是把自己與整個世界的溫度都隔離開來的神情，也是拒絕所有救贖與釋然的決心。它讓鄭澤海知道，古硚他早已經做出了決定，要緊緊地握著過去的恥辱與痛苦，即便傷痕累累也不會放手，任由自己沈淪，在黑暗中慢慢腐朽的決定。

“我今天所有經歷的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的詛咒。從前得到的所有榮譽，統統都是名不符實。”古硚說著，慢慢地舉起了杯子，“我就應該像現在這樣藏在黑暗裏，等著那個家夥出現。抓到那個家夥，我的詛咒才算完。”

說完，他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唉……”

鄭澤海只能無奈地搖頭。突然，他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古硚：“不過，聽說……林苜還有一個妹妹？你見過嗎，那孩子？”

那孩子。

那個……孩子……

古硚的身體微微地震了一震。

林苜的妹妹，林蓿。

“永夜”偵探社的小蟲子，一個永遠都會沖動行事，智商從不上線，只會搞砸一切的小家夥。一個……連跳舞都不會，只會踩在自己的腳上像小企鵝一樣學步的……小家夥……

她，就是林苜的妹妹啊……

“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聽說她母親去世得早，姐姐被害了以後，父親也失蹤了。那麽可憐的孩子，希望她能堅強啊……唉，那些兇手殺害受害人的同時，也把受害人的家屬統統推進了地獄，真是罪不可恕！”

鄭澤海說著，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是啊，被推進地獄的，可不僅僅是受害人的家屬，還有那些或間接，或直接見證了整個過程的人啊！

古硚緊緊地攥著杯子，杯中的酒，倒映著他冰冷而深沈的臉龐。

要重新開始了。

古硚想。

要重新開始去搜索，去尋找，去挖掘兩年前那個噩夢一般的兇殺案的真相。

只要把罪惡繩之以法，才會還這世界一個清凈，才有資格守護對自己而言最為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

“但願世間再無罪惡……”方曉晴重重地嘆息。

而林蓿，卻只是望著窗外濃濃的夜色，沈默不語。

“林蓿？林蓿？”

方曉晴和林蓿在這間甜品店坐了半天了，方曉晴一直在自說自話，林蓿卻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讓方曉晴免不了的擔心。

見林蓿還沒有說話，方曉晴便伸手戳了戳林蓿。

“誰不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罪惡？可是……總是有人不斷地揮舞著邪惡的利器，去傷害和摧毀著這個世界的美好與善良。”林蓿說著，慢慢地轉回頭看向方曉晴，“那些人，那些犯下罪惡的人……他們，全都應該下地獄。”

“林蓿……”看著眼前已經紅了眼圈的林蓿，方曉晴欲言又止。她知道，林蓿準是又想起了姐姐的事情。

勸說與安慰的都是旁觀者，真正經歷過傷害的人都清楚，那所謂的“勸說”和“安慰”統統無濟於事。

心裏的傷，經歷過的痛，都可以結疤，但卻永遠不會撫平。

“林蓿，要不……我請你吃烤肉吧？”方曉晴眼睛亮亮地說，“沒有什麽是一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實在不行，就兩頓。”

林蓿“撲通”一聲笑開了：“曉晴啊曉晴，你可真是會歪樓！”

方曉晴也樂開了：“走嘛，走嘛，我也餓了。”

“好！”林蓿點頭，笑著站了起來。然而，就在她轉頭想要離開之時，目光，卻被窗外站著的一個人吸引了。

那個人……那個身材微胖，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他雖然用戴著的帽子遮住了半張臉，可是他的身材、體形和他的氣質，卻讓林蓿一眼就認出了他。

爸……爸爸？！

林蓿猛地站起身，沖向門口。“林蓿？餵，林蓿，你幹嘛去？！”方曉晴被林蓿嚇了一跳，正要拉住林蓿，林蓿卻早已經沖出了甜品店。

林蓿不顧一切地跑出來，看到的卻是在路邊穿梭的車子，和悠閑踱步的人們，沒有那個身材微胖的男人，也沒有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她的爸爸，像突然閃現的幻覺一樣，沒有半分影蹤。

“林蓿，你幹嘛哪？”追出來的方曉晴嚷著，可林蓿根本就沒有在聽。

不可能……

我剛才明明看到的，絕對沒有錯，一定就是他本人！

林蓿環視著周圍的一切，焦急地尋找著父親的身影，可是根本就沒有父親的影子。

“爸！”

林蓿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地喊著。

“爸，你出來啊！出來啊！你剛才不是出現了嗎，為什麽又不見我？你就這麽討厭我嗎？不想見到我嗎？爸！”

走過的，路過的人們，都用詫異地朝著林蓿看過來，可是林蓿卻全然不以為意，依舊拼盡全力，大聲地喊著。

“出來啊，爸！出來啊，你出來啊！”

“出來！爸，你出來……”

她的聲音終於小了下去，那拼盡全力的、大聲的呼喚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但眼淚，卻並沒有止住。

“林蓿……”方曉晴難過地呼喚著林蓿的名字，這是方曉晴第一次看到林蓿如此失態的樣子，雖然很震驚，但心疼卻更多。

“一定是因為喊得太用力了，連眼淚都掉下來了，怪不得人家說七竅是通的……”林蓿胡亂地抹著臉，想笑，卻笑不出來。

方曉晴一把抱住了林蓿。

“哭吧，盡情的哭。”她說。

哭……

“我哭不出來，哭不出來啊啊啊啊！”

林蓿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抱住方曉晴嚎啕大哭。她哭得如此聲嘶力竭，仿佛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洩得一幹二凈。

兩年以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糾結於心的是對於父親生死不明的擔心，但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在她心裏積壓更多的，是責怪與憤慨。

“為什麽要丟下我一個人？為什麽要扔下我自己？難道我不是你的女兒嗎？為什麽不管我……”林蓿抽泣著，哭得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

方曉晴緊緊地擁抱著林蓿，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絲毫不在意那些路過如何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們。

然而，方曉晴和林蓿都不知道，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藏在廣告牌後面的人，露出半張臉，靜靜地看著她們。

他穿著黑色風衣，身材微胖，頭上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他就這麽遠遠地看著痛哭的林蓿，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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