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塵徘徊在他與千水見面的老地方，上一回見面，千水對他說三天後再相見，但一晃眼已超過三個月，始終未曾再見過千水的蹤影。千水從未與他分別那麽久，自上個月起，他只要有空，就會來到這片草地看一看，心裏卻總是失望一回又一回，日子超過三個月，他便越發焦慮不安，擔心千水是不是發生意外。

時近黃昏，他取出懷裏的一只鳥笛吹了幾聲，林中群鳥聽見鳥笛，鳴叫聲便如水面漣漪一般，一波波傳了出去。

千水正與司風手拉著手，踩著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回家，她向司風提過，這婚前一個月的時間，不僅考驗男女雙方是否具備共同撐起一個家庭的能力，也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了解彼此的喜好與個性是不是真的能夠合得來。所以她每天都為他們出一道題目，問一些貼身私密的事情，問喜歡的顏色，問愛吃的食物，問習慣的小動作，問難忘的經歷。

司風曾問千水，她與業塵如何相識。

千水說：＂我娘在生下我的當日就血崩走了，我爹又在我八歲那年過世，同年紀的孩子原本就怕我身上的附身神，千山要下田工作，沒空理我，所以我常常一個人跑出來玩，有時會到林子裏，采采水果跟野菇回去加菜，大概是十歲生辰那日，我一個人在幽冥界東境附近的林子裏迷了路，怎麽繞都繞不出去，繞著繞著，遇見我哥就坐在大石上發呆，因為我一個人實在害怕，一見到他，便大聲哭得淅瀝嘩啦，他也不哄我，只是走過來，靜靜坐在我身邊，等我哭完，他才跟我說，我哭得比鬼哭狼嚎還難聽。然後，哥給我指了走去部落的方向，要我一個人回家，又跟我說，如果日後碰到什麽難過想哭的事，可以過去那裏哭，免得嚇到旁人。說也奇怪，從那一日開始，我就不再那麽隨便掉眼淚了。不過，也從那一日開始，我要是有什麽開心或不開心的事，就會跑來這邊找我哥，說給他聽，哥要是恰好有空，就會陪我聊聊。＂

司風聽了心底明了，若不是帝俊將巫人部落列為幽冥界的禁地，設下業塵不得踏入巫人部落的這道規定，此刻的千水，或已兒女成群，現在握著她手的人，也許不會是他。

千水也問司風，如何與業塵相識。司風答得簡短。＂以前我便已跟你說過，業塵與我只算是小時候的鄰居，因為幼年時兩家就分開，所以稱不上朋友，只能說是舊識。＂

千水嘲笑司風：＂你們外地人對稱謂未免計較太多，我們巫人族沒有什麽舊識、朋友之分，既然大家已經認識了，自然都是朋友。＂

司風聽了，只笑而不答。

司風也問過，業塵是否知道千水身上附身神的事。

千水搖頭，說：＂這倒是沒有，我身體裏的這個神仙，只有在我碰到妖魔鬼怪，還是極端危險的事情，才會醒過來。我遇見哥的那一天只不過是迷路，哥也不是妖魔鬼怪，和他在一起，一向都很安全，他自然是不知道的。更何況，我也不喜歡在任何人面前敲鑼打鼓，說我身上住了個神仙的事。還沒認識我，就見到我身上附身神的，阿建你可是頭一人。＂

千水的回答讓司風安心不少，業塵竟不知道千水的這一個秘密，司風難免感到得意，覺得略勝業塵一籌。

今日散步回家的題目是＂曾經交往過的情人＂，千水特別交代司風不準說謊，

＂雖說我已經二十五歲了，還沒有丈夫，但是我有我的原因。不過阿建畢竟是個相貌堂堂的大男人，超過三十歲卻未曾娶妻生子，無論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合理。阿建，你是不是有隱疾？＂

千水的問題讓司風忍不住笑出聲，猛搖頭。

＂我過去確實與幾個女子來往過。＂司風說。

＂是幾個？＂千水追問。

司風側著頭想了想，坦誠道：＂大概五、六個，都是露水姻緣，最長久的，也不過十來年，都是許久以前的事，記不得了。＂

千水聽完，很認真地屈指算了算，頓時怒氣沖上腦門，隨即擺出一張生氣的臉色，用力甩開司風的手。＂阿建，你不過三十歲，就算你十幾歲開始就有情人，最長的十來年，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事，竟然就全都記不得了？沒想到你竟然那麽風流跟寡情！＂

＂呃……＂司風一時答不上話，總不能照實說，那些過往□□都是一千多年前，當他還是個思春的少年神仙時代的事情。

＂千水，這些事我真的不記得了。＂司風想拉回千水的手，但她一再甩開。

＂你是真不記得？記性真有那麽差？還是故意要瞞著我，不肯實說？＂

千水氣沖沖走在前頭，司風滿臉無奈跟在後面。

＂你別這樣不理我，這種事，我真的沒有對你說謊。＂

＂我不信，我要聽實話！＂千水連頭都不想回。＂你這個無情漢！＂

＂無情漢？我？我是無情漢？＂司風覺得這頂帽子戴得十分冤枉，千水依舊不理他，他只得求饒，說：＂好，我承認確實跟你隱瞞一件事，千水，你停下來聽我說。＂

千水停下腳步，回頭瞪著他瞧。

司風說：＂我跟你說實話，我的實際年齡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大上許多。那些真的都是許久以前的事，最長的那一段，那名女子早已過世，還是我親手埋葬的，但實在太久了，我是真的記不得。＂

千水氣得槌了司風胸口一記重拳，說：＂你該不會接下來是要跟我說，你活了千百歲，那些都是千百年前的事？阿建，我看起來笨，不代表我不聰明，別用這種話來唬弄我，你今天別送我回家，現在就回去，好好想著明天怎麽向我交代，到底有過幾個情人？她們叫什麽名字？在哪裏認識的？什麽時候來往的？怎麽分開的？一筆一筆都跟我交代清楚。＂

司風有苦難言，說：＂千水，你分明是在強人所難。＂

＂阿建，你真的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你在這件事上頭不誠實跟我說清楚，我心裏留個梗，哪天心情不好，便會拿出來與你計較。＂千水說。

鳥鳴聲一波波傳來，千水聽了，心知這是業塵用來找她的信號，她也確實太久沒見到業塵，現在被司風激怒到，正好可以跟業塵抱怨。

＂阿建，你快回自己的屋子反省，別跟著我。＂

千水說完，快步繼續前進。

司風追在後頭，說：＂千水，不是世間每件事都能夠說得清楚，既然是過去的事，那些人都已經不存在了，你為何要這樣追究？＂

千水再次停下腳步，回頭對司風說：＂阿建，我其實不會介意你曾經有過幾個女人，但是我們巫人族最重視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心與誠信。相信你遇見我跟我的族人之後，心裏多多少少也明白，那就是我們不會隨便懷疑別人，因為帶著猜疑心過日子，會過得不開心，但這不代表別人可以用謊言戲耍我們。你說你在年齡上造假，這就是不誠實，你說你忘了過去的那幾段感情，連來往十多年的女人都忘了是誰，那代表你對人不真心，將來也可能會對我不真心。如果你沒辦法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或是讓我發現你有更多的謊言，我會沒辦法跟你過往後的日子。雖然是很可惜沒錯，我都是一個二十五歲老姑娘了，好不容易有人開口要我，你又是長得這麽好看體面，我自然是很開心。但是我想跟一個真心誠意的人過一輩子，生養一大堆孩子，卻一點都不想成為你日後想不起我叫什麽名字的另一段感情。＂千水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司風看著千水的背影，一時也不知道是要跟上去，還是照她的意思，回去小屋反省。

司風抱著頭在原地唉聲嘆氣轉了一圈，早知道，他幹脆一開始就說沒有，省得接下來的這一大串追究與懷疑。

那些情史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打從他葬了那名女子，之後的這麽多個日子，除了因公外出視察各地風物，他幾乎只留在天界，只跟司雷廝混。

＂罵我風流，又說不介意有多少情人，不介意為什麽又要我交代清楚！真是天大的冤枉！＂司風忍不住抱怨。

論風流，他只能排在天界眾神的後段再後段，潔身自愛到整個天界以為他其實愛的是男色，就連不茍言笑的司雷，風流韻事都要比他多上幾倍，就連他的神仙同期司雨，也都只想對司雷下迷情術。

這一千多年來，不過她一個凡人千水讓他一見就動了心，天地之間哪裏還找得到像他這般純情的神仙。

＂簡直是莫名其妙！＂司風氣得狠踹路邊的大樹一腳，踹得樹葉狂落，然後對著天空大吼。＂女孩子的心思我怎麽會懂，這種事……這種事又沒有神仙會教我！＂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3月1日起連載一本現代言情小說。請收藏作者，屆時來逛逛新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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