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風對於女子將他說成幽冥界的妖怪，心中多少有些不悅，但也不想明說他是來自天界的神仙。

無論是神是妖，對凡人來說，總是容易嚇著他們。

＂你盡管安心，我不是妖魔鬼怪。＂司風回道。他手指著東方，又說：＂我從東海的蓬萊島過來中土游歷，剛才在路上遇見一名舊識，他說幽冥界逃出一條大蛇，我便自告奮勇，幫這個舊識找了。＂

＂你的名字呢？名字？＂千水揮著短刀，催促司風答話。

司風看著收在腰間的裂風鐗，說：＂我叫阿建。＂

＂阿建？＂千水滿臉狐疑，就在司風旁邊遠遠的距離，繞了一大圈，又問：＂你的那名舊識又是誰？＂

司風不想提起業塵這個冤家的名字，正想編一個名字出來，千水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路。＂你要實話實說，這附近的人我可都認識。要是一聽就知道是胡說，我肯定叫我哥來修理你！＂

司風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的這名舊識，他不住在此地，理應你是不認識的。＂千水瞇起眼，直覺眼前的灰發男子說謊。＂你不是說，剛才在路上碰到舊識，若不住在此地，如何在剛才路上碰到。你到底是要說實話不說？＂

＂呃……＂司風被女子問住，心裏覺得這名女子的腦袋很是機靈，也覺得自己若再編造故事，要是真讓她覺得自己是個騙子，對他避而遠之，到時是要如何取回自己的元神。

誠實是唯一上策。

司風說：＂好！我說，我的這名舊識叫業塵，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他叫業塵，就住在──＂

＂幽冥界！原來你是哥的老朋友啊？早說嘛！＂千水打斷司風的話，雙眼繞過他，直瞧著林子的另一端。＂我哥呢？沒跟你一道來？哥！哥！＂

＂別喊了！業塵沒跟來。＂司風皺著眉問：＂你方才說，業塵是你的哥哥？＂

不見業塵的身影，千水失望地搖頭，目光仍遙望林子的彼端。＂當然不是親哥，是打小就認識了，哥年長於我，又常陪著我玩，比我自己的哥哥還疼我，所以就一直叫他哥哥了。＂

＂竟是如此？＂司風對於自己元神附體的女子竟與業塵走得如此近，心中著實不安。

千水又繞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阿建，為何我從未聽我哥提過，他有個名叫阿建的老朋友？＂

司風被問住，他想了一晌，回道：＂我與業塵是童年鄰居，自幼分開，稱不上是老朋友。一直到方才與他重逢，他才想起我，自然從未向你提過。＂

＂跟我哥才剛剛見面，就跑來幫他抓蛇妖，你可真是熱心。＂千水猶未放下戒心，短刀仍緊緊握在手上。

司風雙手一攤。＂我天性熱心助人，至少業塵放心把這項任務交給我，卻沒想到姑娘身手不凡，被你搶先一步。＂

一句＂身手不凡＂讓千水聽了心花怒放，喜形於色。＂阿建有見到我殺蛇妖的身手？＂

＂正巧看到了，沒想到姑娘年紀輕輕，身手矯健，很厲害。＂司風見她漸卸心防，嘗試著問道：＂我有問必答，姑娘對我，可否安心？＂

千水咬著嘴唇，重新回到大蛇的另一端，短刀輕輕敲著大蛇的鱗片，態度已沒方才那般強硬，她又看著他好一會，才再度開口：＂阿建，莫怪我必須防備你，我們這裏向來外人罕至，無論如何，你總是個陌生人。＂

＂我四處游歷，聽聞這一帶風光景物綺麗，又憶起舊識業塵久居幽冥界，才會出現在此地。姑娘如果還是對我不放心，我離開就是。＂

司風雖是如此說，但仍在思索該以何種理由讓自己可以留下。

＂阿建是要回幽冥界找我哥嗎？＂千水問。

＂大蛇為姑娘所殺，我未曾出力，自然不能厚顏向業塵邀功，就此告辭。＂司風躬身一揖，轉身要走。

千水看著司風轉身，竟覺得有點可惜，連忙喚住他。＂阿建，再過兩三個時辰，天就要黑了。＂

司風回頭看她，微微一笑。＂那就請姑娘快點回去，此處畢竟是幽冥界外，雖然我剛才親見你斬殺蛇妖，身手不凡，但續留此地，難免會再碰上一些妖鬼出沒，恐怕會有危險。＂

千水經不住又一次＂身手不凡＂的誇獎，笑得很燦爛，又不好意思坦承其實是附身神明動的手，不免逞強說：＂既然你有看到我殺這條蛇妖的身手，就應該知道我肯定是不會怕這些小妖小怪，這附近我常來，又有我哥在，一點都不危險。＂

司風但笑不語，千水直覺得這名叫阿建的灰發男子長得實在很好看，被他定定瞧著，她的雙頰熱得像兩把火在燒。

見千水的態度又軟化一些，司風再度試探。＂姑娘，我依然覺得此處危險，就當我是個熱心的陌生過客，由我護送你回家，可好？＂

＂送…送…護送我……回回…回家？＂千水結巴了起來，她從未聽過任何一個男人對她說過這句話，就連業塵也沒有，他甚至從來沒有踏出過那片綠草地以外的範圍。

＂姑娘畢竟是個年輕女孩，獨自一人在此，總是讓人擔心。如果姑娘對我仍有戒心，那麽我就站在原地，看著你安全回去，我再離開。＂司風說。

＂阿建，你自己明明就是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怎麽不怕妖鬼，反而擔心起我的安全。＂千水摸了摸發燙的臉，顯得不知所措。

＂我長年在外，懂得防身之道，妖鬼之類，我是不怕的。那麽……我就在此目送姑娘離開？＂

＂再怎麽說，你總是哥的朋友。＂千水搔了搔脖子，喃喃自語，竟不知道是要直接走人，還是要……留人？

千水發現自己腦子裏竟有了想把阿建留下的念頭，連忙給自己搧了一記耳光，咬著手指，面紅耳赤地繞著大蛇的屍體走了一圈。

冷靜啊冷靜！千水，你已經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了，見了美男子，竟然還如此色心大爆發！

這個阿建只是一個陌生人，就算他號稱是哥的舊識，也還是個陌生人！你不能因為阿建長得好看，就想把他帶回家！

萬一他是個壞人怎麽辦？但他看起來，又不像是一個壞人！

問題是，壞人也不會把＂壞人＂兩個字標記在臉上！這世間多得是那種長得很好看的壞人！

千水又繞著大蛇走了兩圈。

司風默默看著千水的天人交戰，明白自己應是有機會可以就近守著元神，也可以接近她。

他暗自竊喜。

＂我可否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司風問。

＂千水，我叫千水。＂千水停下腳步，低著頭，有點羞怯地回答。

＂千水，我還是親自送你回到家，才會安心。＂司風說。

千水一時不敢看向司風，她轉頭瞧了瞧大蛇的屍體，想起與千山賭氣的話，也想到可以留下眼前這個阿建的方法。她清了清喉嚨，刻意擺出一張正經八百的臉色。＂其實呢，我一向是不用人護送我回家的，不過因為這條大蛇的蛇皮正好可以拿來給我哥的孩子們做好幾個小鼓，我一個人沒辦法，阿建，你不如就幫忙把蛇皮剝了，幫我扛回家，好不好？＂

司風的臉一時僵住，剝蛇皮這種事，只要施個小法術即可，但他礙著不想透露神仙的身分，若是答應，就非得親自動手不可。

＂阿建？你該不會是怕蛇吧？＂千水看司風臉上堆滿為難的表情。

＂不怕。＂司風的唇角勾了兩下。

他不能說，他是天界實力僅次於司雷的武神仙，豈會怕這種爬蟲小妖。

＂那……？＂千水雙手比著蛇妖的屍體，詢問地看著他。

＂好，千水，把你的短刀借給我。＂好不容易有了能留在千水身邊的機會，司風只好硬著頭皮向她拿過隨身的短刀。

蛇妖長逾一丈，光靠一把短刀，就算司風是個武神仙，要剝下一張完完整整的蛇皮，已經是兩三個時辰以後的事，他不僅弄得通身都是蛇血，連一頭銀灰長發也被染得通紅，狼狽不堪。

他甚至稍稍後悔，如果一開始直接了當跟千水承認自己是個神仙，直接用仙法把蛇皮剝了，直接用仙法把他們兩個外加一張大蛇皮送回巫人部落，或許會是個比較簡單的選擇。

＂阿建！真的太、太、太、太感謝你了！真是辦事牢靠！＂看著司風細心將蛇皮捆好，千水既崇拜又感激又滿意地連聲道謝。

＂阿建可能是個長得好看的壞人＂這個念頭立刻被千水拋得遠遠。

司風苦笑，他這個被天界同僚讚譽辦事牢靠的神仙，今日竟也乖乖聽從一名凡間女子的差遣，獲得她同樣的稱讚。

誰叫他對這個名為千水的女子，就這麽不經意地動了心。

他將厚重的蛇皮扛上肩，看著千水，說：＂千水，天真的要黑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業塵正在大君殿內批閱案上堆棧如山的公文。

＂砰＂的一聲，皮被剝得精光的蛇妖屍體憑空而降，血肉模糊陳屍在案前，幾乎占滿了整座大殿的空間，腥臭的味道也彌漫在空氣裏，久久飄散不去，在業塵身旁候命的小妖使連忙以袖遮鼻，忘記他們自己也有同樣的腥膻體味。

業塵雖未被眼前的這件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嚇到，卻是滿心不悅，連翻了好幾個白眼，然後吩咐小妖使把蛇屍擡出去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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