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容永來到杜府別業，他翻過圍墻，悄悄來到遠世苑，來到杜淩風的房間。

淩風被開門的聲音驚醒，他走到屏風之前，見容永持刀站著，便問：＂容永，深夜拿著一把刀，到我的住處，究竟有何貴事？＂

容永二話不說，一刀捅進淩風的肚子，邊說：＂這刀鋒浸過符水，你的這副軀殼，已經不能再用了。＂

只見杜淩風的身體中刀倒地，司雷被逼出杜淩風的軀殼，訝異不已。

容永看著司雷，冷笑。

＂果真如我與司風的猜測！你不僅看得見我們，也知道我們是誰！＂司雷說。

容永把刀子收進一位綺雲閣的賓客為他特別訂制的刀鞘，背在身後，說道：＂好歹我也曾經當了一千八百年的地只神，孟婆湯於我的效果不大，自然是什麽都記得。又因自幼生得一副陰陽眼，當然也看得見神鬼，只不過現在是一介凡身，什麽都不能做罷了。＂

＂若是如此，你應該知道巫人的血咒，會綁住十世姻緣，你與千水已經輪回第十世，不能再拖，我們所做的，就是要助你好好與吹雪將這一世姻緣圓滿，讓你二人結為夫妻，盡快離開此地，好好生活。沒想到你錢一到手，一點也不感念，還刻意找上門，故意毀掉我的軀殼。＂司雷罵道。

容永冷哼一聲，說：＂我是聽千水說過血咒能綁住施咒者與被施咒者雙方的姻緣，會綁幾世我是不清楚，不管我與千水的姻緣有無圓滿，就算是拖了又如何？若是如你所說的十世姻緣，十世過後，我與千水就各自海闊天空，實在不勞司雷大神如此費心，還要特別促成。倒是司風大神與我有糾纏不清的胡塗帳，他不能就這樣特地下凡來鬧了我跟千水一陣，然後拍拍屁股，一聲不響就回去。無論如何，這新仇舊恨，我都要好好與他算一算，就勞煩司雷大神請司風大神下凡一趟。＂

＂辦不到，我不會再讓司風重回凡間。＂司雷搖頭，又說：＂你毀了杜淩風的軀殼也好，此舉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今後這個癡呆公子，應該可以讓殷吹雪徹底斷念，不再糾纏，讓我可以回天界忙其他的工作。但是，業塵，你不明白血咒的惡果，念我們過去也算兄弟一場，聽我一句話，你與千水之間此世的姻緣是非成就不可，拿著那一筆錢財，盡速離開此地，與她成親，好好生兒育女吧。＂

司雷語畢，隨即移形離開。

吹雪雖是恢覆了自由之身，但她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也沒有動用杜家送來的那一筆錢。她與殷嬤嬤談妥分帳的方式，仍留在綺雲閣彈唱維生。

吹雪與殷嬤嬤還另外談好一個條件，就是殷嬤嬤不得再提要找有錢的尋芳客競價，來為吹雪梳攏的事。

容永在杜淩風與吹雪不再往來之後，杜家就止付他的薪餉。但殷嬤嬤已經很仰賴容永擺平醉客惡客的能力。容永願意隨著吹雪留下來，殷嬤嬤自是非常樂意，容永其實也不缺杜家供的薪餉，打從他來到綺雲閣之後，賓客打賞給他的金銀與珍寶，已經夠他吃住好幾年。

秋去冬來，時間又過了兩個月，杜淩風在這兩個月以來，再度成為秦淮一帶的熱門話題。

吹雪在不同的賓客口中一再聽見同一件事。

聽說八月初五一早，杜淩風的丫環月芽進去主人的臥房，準備打掃，竟發現杜淩風人躺在地上，肚子被捅出一個大窟窿，血流滿地，雖然命硬是被救了回來，心臟會跳，鼻子會呼吸，但是整個人又變成過去那種癡呆的模樣。

淩風的父母愛惜顏面，原是打算隱瞞淩風被刺後，再度變回癡呆公子的消息，但紙包不住火，自然會有好事者把事情傳開，而且傳得很快。

準親家在八月初七就聽到淩風變回癡子之事，怕夜長夢多，非常果斷，當日便火速來到杜府把婚事退了，淩風的父母只得摸著鼻子道歉，接受退婚。

至於砍殺淩風的刺客，杜府上下都直指應是杜世輝的父母下的手，因為杜父曾當著官差還有家裏下人的面，說淩風不肯救宋世輝，很快就會有報應。

所以，不但宋世輝進了大牢，連他的父親也因杜淩風遭刺一案，成了官差一再審問的嫌犯。

吹雪倚著房間的欄桿看夜景，容永靜靜坐在一旁。

看著看著，吹雪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杜公子變回癡呆的樣子，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親自上門一趟，看看便知。＂容永說。

＂其實，我在八月初四那一日有去杜府求見過杜公子。＂吹雪說。

＂為何見他？＂容永隨口問，其實他已知道答案。

＂以前我曾聽過一個關於杜公子的傳聞，據傳真正的杜公子早已過世，杜公子之所以會清醒，其實是有一只狐貍妖附在他的身上。我最初遇見的杜公子，其實就是那一只狐貍妖。但那只狐貍妖跑了，所以我後來見到的杜公子，才又是另外一只狐貍妖。我會去見他，只是想確定那時的杜公子，是否還是我最初遇見的那一只狐貍妖。＂吹雪說。

容永笑了一聲，又問：＂那你確定了？＂

吹雪點點頭，說：＂我向來對人過目不忘，我幾乎可以確定，七夕前後的杜公子，是不同的兩個人。我想，興許是兩只狐貍妖都跑了，所以杜公子才會變回原來的模樣吧。＂

＂也許吧。＂容永說。

＂容哥，我曾經見過第一只狐貍妖的真面目。＂吹雪說。

容永轉頭看著吹雪，說：＂是嗎？＂

＂去見杜公子的前一日，我曾做了一個怪夢，在夢裏頭，他有一頭灰白色的頭發，還有一對灰蒙蒙的眼珠子，我看著他，卻一點也不感到陌生，就好像我已經認識他許久了。他的聲音，與我的另一個怪夢裏頭，推著我蕩秋千，說要把我推得高高的，高到飛上天的那一個男人的聲音，一模一樣。＂

容永不語。

吹雪低頭笑了笑，說：＂人心真的是很奇怪，雖然現在這個杜公子又變回癡子的模樣，我卻很想再見見他，想看看原本的那一只狐貍妖會不會再回來。＂

容永摸了摸她的頭，說：＂明天我陪你去看那個癡呆公子。＂

吹雪的眼中泛了淚，說：＂容哥覺得我傻吧？＂

＂是很傻，從來都沒有變聰明過。笨得要命，笨死了！＂容永說。

天界，至尊殿。

對於司風徑自下凡代行職務，導致凡人翠環被殺一事，司雷特別來向帝俊請罪。

＂司風呢？＂帝俊問。

＂被我暫時關在他自己的仙居，交由仙使看管，嚴禁出入。＂

＂沒想到事隔三千年之後，他還是會為了她不顧一切。難道，是他的記憶恢覆了？＂帝俊問道。

司雷搖頭，說：＂天雷封雖非完全不可逆轉，但要逆轉他身上的天雷封，就需要他記憶當中最重要的那人身上之物，即使是一根頭發、一片指甲，或是一滴血，都可以用來逆轉我這項術法。只是人既然已經死了三千年，包括她與巫人族的所有屍首，全被我用雷火燒盡，早已灰飛煙滅，讓司風恢覆記憶這件事，是絕無可能。＂

＂也罷！翠環橫死有其因果業報，她的死，可說早是註定好的，但你與司風對此事也不能免責，就依天律擅離職守與僭越之罪，各罰百日。明日一早，秋官閣執事會各自領你們入監。你們就好好利用今日剩餘的時間，把各自的職務交給代理仙人。＂帝俊說道。

司雷躬身一揖，說：＂司風的職務我已指示司徒代理。等業塵與千水之事處裏完畢，我會馬上把剩下的事情交給掌固代理。＂

帝俊沈思一晌，又說：＂他們這一世，已經確定無從轉圜了？＂

＂壞正壞在千水見了司風，起了執念，恐是已經無法轉圜。＂司雷說。

＂那就依我所改的生死簿行事。＂帝俊幽幽嘆息。

淩風的婚事遭退之後的這兩個月，他的父母遣走了大半雜役，還變賣許多府內珍藏，開始為這幢別業找尋適合的買家，他們在返回順天府之前，特別交代總管將府內的所有對象列明清冊，不管有無有意願的買家出現，他們都已經決定好，會在明天春天把淩風帶回順天，親自照顧。

容永帶著吹雪前來求見淩風時，杜府因做事的人變少，工作變多，雜役之間因為分工問題起了爭執，總管正忙著排解糾紛，也無暇接待吹雪，便讓他們自行進去遠世苑。

遠世院的丫環也只剩下月芽一人，偶而會由正院派一個丫環過來幫忙，她一看到吹雪，便大哭了起來。

＂吹雪姑娘，月芽好幾次都想去找您，想請您再來看看我家公子，讓公子的病快快好起來。可是現在公子只剩下我一個人照顧，我根本走不開。＂月芽哭哭啼啼地說。

吹雪心疼地抹幹月芽臉上的淚水，溫柔說道：＂月芽姑娘別哭，快帶我去見杜公子。＂

月芽畢竟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又只剩下一個人獨力在遠世苑工作，力有未逮，淩風現在的狀況非常不好。

吹雪來到淩風的床前，皺眉唏噓許久。

翠環過去確實將淩風照顧得相當盡心盡力，此刻的淩風，身形又瘦了一大圈，臉色枯黃，簡直可說行將就木，身上還飄著異味。

吹雪看得十分不舍，她吩咐月芽去燒熱水，跟月芽一起把淩風的身體擦了幾回，再讓容永替他換上幹凈的衣服。

吹雪請月芽把換過的汙穢床褥帶去井邊清洗之後，看著容永，說道：＂容哥，我們一起離開綺雲閣吧，我們回去你的故鄉，尋一個僻靜的地方生活。＂

＂那麽，我們明日一早出發。＂容永說。

吹雪又說：＂我想帶著杜公子一起走。＂

容永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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