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很像迷宮，涓涓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她既得閃避活人，也得閃避那些想抓她的地縛靈，有一個醫生從走廊轉角走過來，涓涓閃避不及，她的身體被那個醫生整個穿過，只覺得就像被一把大刀砍成兩半，讓她痛得倒地，快要暈厥。

眼看那群要她留下來的鬼影快要追上她，一個灰白色的人影倏地擋在涓涓跟那群鬼影的中間，手上握著一根長長的金屬棒子。

司風面對著那群鬼影，用他的裂風鐗在地上畫一條橫線，冷聲說：＂你們哪一個需要我的裂風鐗陪，就一個個在這一條橫線的後面列隊排好。＂

那群鬼影撞成一團，看到司風的法器，很快就鉆進墻角，消失不見。

“司風……我好痛……＂涓涓抱著胸口，在地上蜷曲顫抖。

司風皺著眉頭就地坐下來，把她抱進懷裏，他的掌心發出白光，從她的頭頂一路到腳底，來來回回撫過幾回，確保沒有一處遺漏。他說：＂我現在是在救你，可別誤會我在占你的便宜。＂

司風的掌心有股熱氣，每撫過她的身體一回，那種被撕裂的疼痛感就減輕許多。司風見她的表情不再痛苦，才抱著她移形到一處無人也無鬼影的角落。

“對不起……＂涓涓淚眼汪汪地看著司風。

“還好，那些戾氣陽氣還沒傷你太重，你還知道要說對不起。＂司風對她苦笑。＂我真該找一條繩子把你綁在我身上，免得讓你這樣亂跑，這下子你總該知道，外面很危險了？＂

“我不敢了，真的好可怕，怪不得我活著的時候，有聽別人說過，其實鬼更怕人……＂涓涓從司風的懷裏爬起來，坐在他的身邊，低著頭抓著紫灰毛衣的袖口，心虛地說：＂謝謝你來救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本來是打算追著你的殘跡，但只追了一小段，路上人車太多，你的殘跡一下子就不見，好在我猜得出你會跟著海人到醫院，才能順利找到你。＂司風輕輕嘆息。

“什麽是殘跡？＂涓涓擡頭看他。

“你聽過一句話，叫『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吧？每個人、鬼、神、妖都有各自的氣息，這些氣息會殘留在他們曾經走過的地方，以前的人口沒有像現在這麽多，路上也沒那麽多車子，氣場穩定，很快就能找到蹤跡。但現在的交通工具移動太過快速，想要找到殘跡，已經不那麽容易了，所以我希望你之後不要亂跑。＂司風詳細解說。

“像蝸牛一樣，凡爬過必留痕跡。＂涓涓說。

司風呵呵兩聲，看著她的臉。＂很不錯的比喻，像蝸牛一樣，會開始說好玩的話，代表不疼了？＂

涓涓搖搖頭，又問：＂司風，你剛才對我從頭摸到腳，是在做什麽？放心，我不會說你在占我便宜。＂

司風微笑著拉涓涓站起來，說：＂你剛才被那個醫生一撞，損傷了一些靈氣，我用我的仙氣，來補你散掉的靈氣，可以暫時保護你，不會再被陽氣所傷，也可以讓那些孤魂野鬼不敢靠近你。＂

“對不起……我好像在制造你的麻煩，怪不得司雷不喜歡我，黃悅的媽媽也說我是個害人精。＂涓涓垂著泛淚的眼，喃喃說道。

司風摸摸她的頭，語帶責備地說：＂你把他們的話都聽進心裏去，怪不得聽不進我對你說過的話。也不想想，我找你找得有多著急。＂

“對不起……＂涓涓再一次道歉。

司風牽起她的手，溫柔地看著她，說：＂走吧！我們回家，你再慢慢跟我道歉。＂

涓涓點點頭，但她想起一件事，又馬上搖頭。＂司風，黃悅已經去投胎了嗎？＂＂還沒，她還在候車室裏，等著去地府的車。＂司風邊走邊說。

“候車室？那地方我能去嗎？我想看看她。＂涓涓說，她發現跟在司風身邊一起走，那些鬼影會自動閃避他，就連活人也會不自主地讓開路，所以她又問：＂司風，為什麽早上我哥能看得到你，現在這些活人卻好像看不見你？＂

司風淺淺一笑，對她說：＂我們家是神仙之地，仙人沒有隱藏的必要，但在凡間，除非有必要現身，否則我們仙人通常都會施隱身術，所以一般凡人見不到我們。涓涓，你為何想見黃悅？＂

“那場意外，如果不是她推著我出去散步，她就不會死，都是我害她的，我想見見她，當面跟她道歉。＂涓涓滿臉愧疚。

“涓涓，我跟你說過，黃悅的陽壽已盡，就算她那一天沒去見你，推著你出去，她也會因為其他的意外喪生，那是她生死簿上的命數，不是因為你的問題，你不需要為此愧疚。如果你想見她，我現在就帶你去。＂

司風說完，涓涓覺得腦子一暈，再定神時，她已經站在一個偌大的候車室外頭，一群又一群的亡靈來來去去，裏頭墻面上的ＬＥＤ面板顯示著靈魂交通車的班次，還有乘客的名字。

即使她已經是個鬼魂，對於神鬼存在的異度空間，她還是有數不清的問號，她甚至覺得神鬼的世界，已經比凡人的世界還要先進。

真妙！

“這就是你說的候車室？＂涓涓問司風，不等他回答，便走進去看，黃悅的名字出現在車位候補名單當中。＂為什麽黃悅的名字會在候補名單？她不是跟我一樣，死了八十二天？怎麽也拖了那麽久，還沒去投胎？＂

司風跟著走進去，說：＂因為她的肉體還活著，與她的魂魄之間還存有一絲聯系，一旦你藉她的身體還陽，這最後一絲聯系就會斷掉，她便能去投胎。＂

涓涓看了司風一眼，怕他又催促她還陽，連忙問：＂黃悅在哪？＂

司風指著角落一隅，一個穿著醫師服的女子，一個落寞的背影。＂她在那裏。＂

涓涓直接快步走過去，站在黃悅的面前。

她們都怔怔然地看著對方，好一會才認出對方。

“涓涓？＂

“黃悅？＂

“你好像長得不太一樣了。＂她們幾乎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

確實，涓涓覺得黃悅跟生前長得不太一樣，生前的黃悅有些福態，看起來也很有福氣，圓圓的臉，皮膚白晰，笑起來，雙眼瞇瞇的，很像招財貓，很可愛。她覺得如果長相秀氣的海人是個古典仕女，黃悅就像個卡通人物，雖然完全不搭尬的長相，站在一起，卻又讓人覺得很相襯。

現在的黃悅很清瘦，感覺有點貧苦。涓涓不知道黃悅眼中的她是什麽樣子，但很奇怪，她們都知道對方是誰。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涓涓，我以為你還活著，連你都不在了，海人不就更難過。你現在看起來活動自如，如果你生前就是這個樣子，海人不知道會有多高興？＂黃悅神色落寞地說。

涓涓拉著黃悅的手，挨在她的身邊坐下，心疼地說：＂黃悅，你真的很愛我哥，即使是現在，你還是為他喜，為他憂。都是我不好，害你跟著發生不幸。＂

黃悅對涓涓搖搖頭，說：＂涓涓，我在來這裏報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一世生死的因果，我的命數就到這裏，其實跟你沒有關系。我在上一世是個貧家女，因病去世後，家裏沒錢為我安葬，是海人路過我家，把身上的錢財施舍給我那一世的父母，才讓我能入土為安，我那時就向神明祈求，未來的三世都要好好報答他的善舉，沒想到我的福氣不夠，沒辦法嫁給他，我只能求來世再跟他在一起。＂

“黃悅，你知道嗎？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哥今天特別請假，在醫院陪你一整天，他還為你唱了生日快樂歌，希望你快點醒來，我哥他……其實很愛你。＂涓涓覺得還是要對黃悅提起今天海人為她所做的這些窩心舉動。

但她的話讓黃悅瞪大眼睛，問：＂涓涓……我已經死了，為什麽海人還會到醫院陪我？＂

“因為你的身體──＂

涓涓還沒把話說完，她就被默默站在一旁佯裝路人的司風伸手用力一拉，瞬間來到一個陌生的空地。

“──還在。＂涓涓說完這兩個字，才發現黃悅已不在眼前。

司風沈著嗓子，嚴肅地看著涓涓。＂涓涓，你不能對黃悅說那些話，她若知道自己的肉體還在，就會起留戀之心，又發現自己不能再回去陽世，若心生怨恨，很容易會變成邪靈。你會聽司雷的話，會聽黃悅她媽的話，為什麽就不能好好把我的話聽進心裏去，趕快用那一面回生鏡，用黃悅的身體還陽？反正她已經陽壽盡了，你無須愧疚。＂

涓涓咬著唇瞪視司風，不說話，司風也冷著一張臉，與她目光對峙。

好一會，涓涓才開口打破沈默，說：＂司風，我愛我哥，是用妹妹的心情愛他，黃悅愛我哥，是用一個女人的心情愛他。我一旦用黃悅的身體還陽，我對我哥的這一份愛，就會隨著我身為妹妹的回憶一起消失。就算你跟司雷會創造一個假的回憶，讓我以為我自始至終都是黃悅，但是無論如何，這種編造出來的愛情都是假的，都比不上黃悅對我哥的愛來得真情實意。我看你們這些神仙大概因為都不是人，根本沒有心，所以不明白這當中的差別。＂

司風抿緊唇，臉色更冷，看起來非常生氣。

涓涓見司風伸出右手，以為他氣得要打她，她不由地縮起肩膀，皺緊眉眼等著挨打。但司風的右手竟朝著自己的左胸一插一掏，一塊白色半透明的團狀物轉眼就在他的掌心，那塊團狀物的中央還透著一點紅，在司風修長的指間噗通噗通跳動。

司風抓著自己的心臟送到涓涓眼前，怒著聲音說：＂我怎麽會沒有心！就算是從天地靈氣化生，不管是像你這樣的鬼魂，或是像我這樣的神仙，也都是有心、有知覺、有感情的！＂

雖然沒有傷口，也沒有血淋淋的畫面，但涓涓沒有再開口說話，司風只看見她的身子一晃，往後仰倒，已經嚇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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