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倒數第三十九至二十日（一）

隔日睡醒，涓涓的腦袋總是清楚一些，她覺得這間房子是陌生的地方，司風跟司雷對她來說，是陌生的神仙，她想要回家。

她在吃早餐的時候對司風說出她的想法，但是司風跟她說，她在百貨公司昏迷、住院，初期的醫藥費用相當龐大，為了要付這筆錢，海人在第一時間就把房子賣了，她已經沒有家可回。

司風憐憫地看著她，說：＂你現在是個鬼魂，若沒有得到適當的保護，活人世界混亂的氣場，很容易會傷到你的魂體，就算是你想去找海人，他的陽氣重，同樣對你會造成傷害，這裏是神仙之地，你可以安心留下來。況且我跟司雷並不是壞神仙，我會保護你的安全。如果你是因為怕跟我們兩個男神仙住在一個屋檐下，覺得尷尬，你大可也把我們都看成你的哥哥。＂

涓涓垂著眼凝視餐桌桌面，心頭很酸澀。＂我真的沒別的地方可去？＂

“沒有，所以我才會把你帶來。＂司風說。

“我相信司風你是個好心的神仙，但如果要留下來，我總是不能白吃白住。＂涓涓說。

看來，她真的無處可去，只能聽從司風的建議，留在這裏。

司風淺笑一聲，比著洗碗槽的位置。＂如果你擔心這個問題，我在煮飯的時候，你可以站在那裏，幫我洗米洗菜。＂

“司風，你這個神仙怎麽那麽居家，根本就是家庭主婦。但是，你真的是個好心的神仙。＂

司風被涓涓的話逗笑，點點頭。＂我是個好心的居家神仙。＂

接下來的二十天，涓涓未曾提過要用那一面回生鏡，不過司風也沒催促她。

司雷就如司風所說的，很忙，常常不在，她除了醒來的當日有見過司雷，接下來的這二十個日子，似乎就只有她跟司風住在這間房子裏。

司風的打呼聲其實也沒那麽困擾，涓涓發現只要數著司風的打呼聲，她反而很快就能睡著。

為了感謝司風的收留，涓涓從醒來的第二天開始，便主動跟他分配家事的工作，她負責洗米洗菜、打掃、清洗自己的衣服，司風只要負責餵飽她就好，因為他廚藝甚佳，煮出來得飯菜真的很好吃，也都是她愛吃的食物，沖著這一點，她兩天之後索性連司風的衣服也一起洗了。

這二十天，她常常一早吃過早餐，就跑去鏡屋挑一面逝生鏡鉆進去，雖說鏡外一天是鏡中的一年，但司風說她可以在任何一個時間點回來，所以她通常只在鏡中待上幾個月，差不多在下午兩三點的時候回來，花一兩個小時的時間把打掃跟洗衣的工作做完，然後幫著司風洗菜切菜、準備晚餐，一邊分享在逝生鏡裏體驗那些人物生活的心得，通常都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有名的沒幾個。

她用過杜甫的逝生鏡，心得是當肚子餓得快死的時候不宜暴飲暴食，否則容易血糖不穩，突然暴斃。她用過公孫大娘的逝生鏡，心得是年紀大了，舞起刀劍還是要很小心，免得刺中了自己的腳，落得傷口感染、敗血而亡，很不值得。

司風被她的這些歪理跟心得逗得哈哈大笑。

司風無疑是個好聽眾，不管她分享的內容有不有趣，他都聽得很專註，也聽得很用心。

客廳裏有一臺電腦，有時司風聽了她的話，會在用完晚餐後，拉著涓涓一起打開電腦，查詢那個小人物完整的生平。

比如，涓涓在醒來的第十五天用了綠翹的逝生鏡，綠翹不是名不見經傳，但她有名在於她是晚唐女詩人魚玄機殺婢案中的被害者，女人由愛生恨而起了殺機，下手通常都很兇狠，涓涓同樣在魚玄機要下手的那個當下逃了回來。

綠翹十歲時就跟在魚玄機身邊，玄機相當疼愛她，她視玄機如親姊，也視玄機如愛人，玄機被李億休棄後，她便陪著玄機一起入道觀，玄機身邊出現許多男人，玄機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綠翹覺得這些男人的愛，都比不上她對玄機的萬分之一。

但是魚玄機的一個男人看中了綠翹，趁著玄機不在，侵犯了她。綠翹到臨死前都沒有想到，這被迫發生的關系，竟讓玄機要了她的命。

司風跟涓涓坐在電腦前唏噓了一會。

然後，司風盯著涓涓，表情有點僵硬，問：＂那個男人碰綠翹的時候，你是不是在綠翹的腦子裏。＂

涓涓的表情也很僵硬，她咬了咬嘴唇，顧左右而言他：＂呃……司司…司風，你這臺電腦好…好厲害，居然可以查到那麽多東西。我…呃…我可不……可不可以用啊？＂

“不可以，這是我跟司雷與天界通訊使用的，不是凡間的電腦。神仙限定，你千萬不要隨便亂碰。＂司風拒絕得很幹脆，他說話的腔調蘊藏著一股怒意。

涓涓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生氣，她主動想緩和氣氛，又說：＂沒想到你們這些天界神仙也這麽先進，可以用電腦通訊聯絡，還神仙限定，真妙！＂

“神仙，是走在科技尖端的。＂司風說，但他的臉還是繃得緊緊的。＂涓涓，我要你答應我，如果別的逝生鏡裏，有男人要亂碰你，你一定要在那種事發生之前回來。＂

涓涓覺得司風的要求不僅突兀，而且很好笑，他不是要她體驗別人的人生，好發掘生命的美好？

就算是那種不好的事，也就是那個鏡中人生命的一部分，反而會讓自己覺得平安就是福。＂那個……司風，那個男人碰的是鏡子裏的那個人，又不是我。＂

“就是不行！絕對不行！＂司風真的生氣了，笑容完全不見，眼睛簡直要冒出火。

嘖！莫名其妙！

“好嘛！幹嘛生氣！＂涓涓試著安撫他，對他笑得甜甜的。＂答應你答應你！我一定馬上回來！＂

但是她的安撫沒用。

“晚了！你快去睡覺！＂司風的大手在涓涓臉上一揮，直接把她送回房間。

“莫名其妙！＂涓涓在床上罵了一聲。

這個司風神仙也不是一直都是一副好脾氣，鬧起性子，就跟小孩子一樣。

“幼稚！莫名其妙！＂涓涓又罵了一聲。

今天的司風居然通宵都沒有打呼，涓涓已經數慣了他的打呼聲，沒想到今天她居然失眠了，還一路失眠到天亮。

司風沒有隔夜氣，看她沒下樓吃早餐，特別把雞蓉玉米粥跟小菜裝在大餐盤裏端上樓，擺在她的床頭櫃上。

“你沒睡好？＂司風還是之前那種溫柔的笑臉。

只是涓涓整晚沒睡，很頹廢地躺在床上，她抱著枕頭，張著一對死魚眼瞪著司風，有氣沒力地說：＂我今天要躺在床上一整天，不下樓了。＂

司風點點頭，笑著說：＂好。＂

醒來的第二十天，涓涓正從卓文君的逝生鏡中怒氣沖沖地回來，正想跟司風大罵司馬相如的薄情。廚房裏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爽朗的笑聲，司風說了幾句話，也跟著笑出聲，聽起來聊天聊得很愉快。

涓涓跑了過去，一個高挑健美的女人背對著涓涓，正幫著司風洗水果，司風則在一旁削蘋果。

司風的身高目測一米八以上，本來就是一個標準的男模身材，這個陌生女人快要與司風齊高，就像國外伸展臺上的女模身材。兩個人站在一起，光是背影都讓人覺得十分登對。

女模回頭看向涓涓，對司風笑著：＂叔，家裏竟然有客人啊？居然還是一只女鬼？雷叔是怎麽答應的？＂

這個女模長得很美艷，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五官立體，眼睛大大的，眼睫毛很長，一頭長及腰身的頭發也是灰色的，不過灰中帶綠，很特別的發色。

她的正面看起來，也跟司風非常登對！完全就是男的帥，女的美！

涓涓靠在門邊站著，咬著唇，看著女模站的位子，那是她過去十八天站的位子。

“涓涓回來啦？坐下來，我削蘋果給你吃。桌上那些糕點也都可以吃。＂司風回頭笑著看她。

涓涓來到餐桌坐下，桌上擺了好幾盤中式糕點，有桂花糕，有驢打滾，也有杏仁酥，還有幾個用陶甕裝的蜜餞，但涓涓沒心情看這些糕點，她死盯著女模。

卓文君看著司馬相如移情別戀的心情，涓涓好像可以體會。

就像是人站在失控的電梯裏，一顆心高速墜落。

司風註意到涓涓的目光，他把削好的一盤蘋果放到她的面前，對她介紹這個女模：＂涓涓，這位是元秀，也是一個神仙，她的父母親是司爟大神跟司雨大神，司雨是我的神仙同期，司爟是司雷的下屬，所以她叫我們兩個叔叔。她跟她的母親一樣，做得一手好點心，桌上的這些糕點都是她做的，吃吃看，很好吃。＂

連手藝都跟司風很登對。

“喔……這樣，好厲害。＂涓涓悶悶地叉起一片蘋果塞進嘴裏。

元秀洗好了一串葡萄，擺在餐桌上，她站在涓涓的對面，修長婀娜的身子直接探過來，湊到涓涓眼前，笑得很美麗。＂你叫涓涓？司雷叔叔向來討厭凡人跟鬼，就連神仙，他也沒喜歡幾個，他非常不喜歡別的神仙來這個家裏打擾，就算是司風叔叔為我求他，他也不準我下凡的時候住在這裏，你這只女鬼到底有什麽本事？可以留在這裏？＂

這種美麗實在紮心又刺眼，涓涓低著頭吃蘋果，不想看她，悶悶地說：＂我也不是自己要來的，更不知道為什麽能留在這裏，你去問司風不就得了，他最清楚。＂

元秀笑了一聲，從涓涓的盤子裏拿走最後一片蘋果，她的指甲貼了好幾顆水晶，很耀眼。

元秀又回到洗碗槽旁幫司風洗杯子，他正要泡茶，搭配糕點。

元秀挨著司風問：＂叔，既然這只女鬼能住下來，我可不可以也一起住？＂

涓涓聽了，馬上脫口而出：＂我不要！＂

元秀跟司風一起轉頭看她。帥哥美女的臉真的很登對，很耀眼……也很刺眼。

涓涓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客人，再待也只有二十天了，她知道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既不禮貌，也失了當客人的立場，她努力把話意轉正：＂我……我是說……我不要吃糕點了，我要去洗衣服。＂

說完，涓涓低著頭離開廚房，快步跑進司風房內收了他的臟衣服，再沖回自己房間。她跟司風每天換洗的衣服不多，她都是在自己房裏的浴室用手洗，再讓司風拿去院子晾幹。

她從來沒走出去過，因為這二十天的日子雖然很居家、很規律，但是其實過得很快，雖然只有她跟司風兩個，她有逝生鏡的話題，司風會聽她說，跟她一起討論，她不覺得無聊。

從來沒有人像司風這樣陪過她、照顧她，就連海人也沒有，他是個好心的神仙，這一份善意與體貼，快讓她習慣成自然。

她也不過是被這個好心神仙幫助的凡人之一，沒有理由獨占，就算是洗碗槽旁的那個位子，也不是她專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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