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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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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女兒流淚這件事就像是撕開了通往黑暗可怖之地的一個小口子,那以後,秦玉芝雖然沒特意找林歌聊這件事,可這件事卻像是肌膚之中橫生的一根刺,在最普通的日子裏,提醒著她,女兒和以前不一樣了,又或者說是她從前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女兒。

秦玉芝開始留意林歌那些看似平常的小脾氣。

比方說林歌好像一直不喜歡吃菠菜,但是為了避免她營養失衡,秦玉芝還特意多燒菠菜夾給她吃,雖然林歌說了不喜歡,但是她也都吃了。

不過,打從發現女兒突然流眼淚以後,在林歌又一次夾起菠菜的時候,秦玉芝伸出筷子攔住了她:“要是真不喜歡吃菠菜的話就別勉強自己了,維生素呀鐵呀之類的營養元素也可以吃別的食物補充的,你以前不也說了,補鐵的話買營養片吃就好了。”

那一瞬間,林歌驚愕了一下,隨後輕輕“嗯”了一聲,之後再也沒吃過一口菠菜。

可是,這一次林歌因為要去申江旅游這件事情跟家裏鬧脾氣的時候,秦玉芝卻不想由著她的性子來。

先不說一個小姑娘去遠在千裏之外的申江旅游的危險性,就林歌背著家裏偷偷攢錢的這一點,就嚇了秦玉芝一跳。完全沒和家裏商量就做了決定,還連車票都買好了——林歌的這種做法氣的秦玉芝好幾晚上都沒睡著覺。

但其實林歌跟秦玉芝說了的,還說了好幾次,只是她每次聽都沒聽完就一口否決了而已。

林歌的不滿顯而易見,就好像高考結束了沒別的事情,她就有時間因為這件事犟起來了一樣;從前的林歌不是這樣的,只要家裏好好勸她,說明理由,她就能接受。可現在,讓她接受好像越來越難了。

可能是進入叛逆期了吧,秦玉芝心想。

伸手按滅電視機,秦玉芝攏了攏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雖然眼角和額頭上已經出現了一些細紋,但是因為保養得當,整個人看起來還是精神飽滿。

“女兒,爸媽也不是反對你......”

“你們不是反對我,只是不同意而已。”林歌伸手拿起瓷勺輕輕攪著湯,絲絲熱氣飄散而出,“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遇到危險,可是大學四年都要在你們身邊度過了,我想出去散散心有什麽問題嗎。”

“再說,我這也是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錢。”她的話乍聽平和沒有怨氣,但是不滿溢於言表。

“報考北河的學校是一家人商量下來的結果,再說你不是報了你喜歡的畫畫嗎?”

林歌沒說話,只是看著秦玉芝。

秦玉芝不喜歡林歌這樣的眼神,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齡,怎麽會有這樣的眼神。

像是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那樣,漠然。

“你要是對爸爸媽媽有意見就說出來,不要總是憋在自己心裏。爸爸媽媽就你這一個寶貝女兒,為了你做什麽都願意,到最後無非還是希望你能健康幸福。”

林歌還是沒說話,她想要的、她想做的、她的夢想已經不知道跟爸媽說了多少次。不想做老師,想畫畫,想創造表達屬於自己的東西——但是這些哪有安穩、離家近重要。

是不是因為自己說話不夠大聲,表達方式不夠暴力,總是溫吞安靜柔和,所以自己的想法才不被重視。

她吃了十七年討厭的菠菜、報了自己不想報考的城市、專業,就連衣服款式都不能自己決定。

每一次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理由都層出不窮,但是終極殺手鐧還是那句話。

“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爸爸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自己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們為自己付出犧牲了所有,所以自己也理所應當為他們犧牲所有。

如果這樣的話,林歌心想,自己要是從沒來到過這個世界上該有多好。

眼淚一下子就憋了出來,她握緊拳頭準備大吼出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這次都不會再忍了,就算讓他們傷心也就是能這樣了!

可這個時候,秦玉芝卻輕輕嘆了一口氣,妥協了。

“你要是真想去的話,這次就去吧。”秦玉芝微微皺著眉看著林歌,“但是記得全程手機不關機,有任何事情都要給爸爸媽媽打電話。”

脹滿欲炸開的氣球一下子洩了氣,拼盡全力打好的腹稿在那一刻碎成齏粉,她提著胸中一口氣懸在半空,最後輕飄飄落在地上。

“好。”

“謝謝媽媽。”

坐在回學校的車上,林歌盯著手機上那張凝聚了自己諸多心血的畫,想著楚肆說的那句“我很喜歡”,心裏無比慶幸她當初堅持跟家裏反抗,不然自己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見到楚肆。

林歌回到學校的時候是周末。

唐若儀和江月知還沒回來,林歌將行李放在床邊,刷的一下拉開窗簾。

正是秋高氣爽的十月,窗外桂花開的正盛,窗子一打開,濃郁的香氣便爭先恐後的湧了進來。宿舍樓後面是操場,同學們三三兩兩坐在草坪上,一對身穿同款棒球衫的情侶正親密的說著什麽。

林歌看著窗外幹凈的空氣,周遭的所有都那麽生機勃勃。

所以說,秋天才是一切開始的季節。

她下定決心,這次實習,一定要去申江的企業。

雖然只去過一次,且那僅有的一次也和自己的想象並不完全一致,可是因為某個讓她無比堅定的原因,並不完美的申江卻更讓她覺得迷人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再好好看一看那美的令人覺得驚心動魄的夕陽。

火紅的夕陽照在外灘,寬闊的江面像一條閃光的綢帶,將象征過去和現代文明的風格迥異的建築隔開。

江東側新落成的內圓外三角的摩天大樓之內的某間辦公室之內,氣氛劍拔弩張。

楚勝天坐在寬闊敦厚的沙發內,手中握著他新拍來的明代脫胎甜白暗刻龍紋杯,清透的茶水在乳白色的杯中輕輕漾起波紋。

“周恬恬那邊怎麽回事。”楚勝天這話不怒自威,楚肆冷眼站在一旁,面上一點溫度也沒有。

“她怎麽回事父親應該去問她,我怎麽知道。”

楚勝天掀了掀眼皮,厚厚的嘴唇抿了一口茶,這才慢悠悠的說:“你小子能耐了,我聽說恬恬打從你家出來以後,還大病了一場。”

長時間抽煙飲酒,加上不註重身材管理,楚勝天整個人臃腫肥碩,加上眼角還長了一顆碩大的瘊子,看起來極為不好惹。聲音也是又粗又沙啞,低聲說話的時候,自帶威懾力。

這話要是別的父親說出來,那便是開玩笑的。可熟悉楚勝天的人都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那是我跟她氣場不和,犯沖。”

可楚肆非但沒有退讓,反而又頂一句。

似乎是今天心情還不錯的緣故,已經生氣的楚勝天卻沒發脾氣,反而多問了一句:“楚肆,你到底想幹什麽。”

“既然父親您問了,那我也不瞞您。我有喜歡的姑娘了。”

楚勝天沒說讓楚肆坐,楚肆就得一直站著。他站著,但是卻一點都不怕楚勝天。

但楚肆之所以站著,不是因為他不敢坐,而是因為懶得跟剛愎自用、自負及掌控欲到了極致的楚勝天浪費時間。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配合他的表演。

“有喜歡的姑娘了?”楚勝天眼角的瘊子動了動,他挑著眉若有所思:“看上誰了?”

“您不認識。”

對於楚勝天這種粗魯的表達方式,楚肆雖沒習以為常,但是也已經麻木了。

“不認識沒關系啊,帶回來見見。”楚勝天冷笑了一聲,又抿了一口茶。

嘴角滿是不屑。

楚肆也冷笑了一聲。

如果是從前,父親這種極其不尊重別人的行為或許還會惹怒楚肆,他會跟父親吵到臉紅脖子粗。但後來,楚肆意識到了,有些人的粗俗是刻在骨子裏的,除非將其挫骨揚灰,再多的爭吵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不,就算是挫骨揚灰都沒用。

那以後,他倒也釋懷了。

其實算不上釋懷,只是懶得計較。

“嘩啦——”

清脆的一聲響,價值不菲的茶杯撞在玻璃屏風上,薄如蟬翼的杯壁碎成無數片,楚勝天橫著眼睛:“楚肆,你這幅臉是給誰看的!”

楚肆沒說話,直接迎上了楚勝天的目光,被那樣惱怒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氣急敗壞的眼神盯著,他表情仍舊紋絲不動。

兩下相較,像是跳梁小醜的那個竟是年長的楚勝天了。

“那姑娘是哪家的?”楚勝天不滿的瞪了一眼楚肆,壓下自己的脾氣,變臉變得極快,就像剛才摔碎價值一輛跑車的杯子的人不是他一樣,“你交了女朋友,總不至於連我這個爸都瞞著吧。”

“我說我喜歡一個姑娘,沒說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楚肆平靜開口。

“你——”楚勝天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楚肆,我該怎麽說你好?這個世界上還能找到比你更沒用的人了嗎?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生下你了。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

楚肆依舊面無表情,像看一塊肉一樣看著父親。

似乎是被楚肆這樣的眼神刺激到,楚勝天言辭愈發激烈,他不滿的看著楚肆,“我那時候條件不好,找女人困難也就罷了。現在家裏什麽沒有,這些年也沒見你帶回家任何女人。我有時候都想,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

“您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生下了我,然而現在還不是孑然一身,身邊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

楚肆註視著父親,這種侮辱性極強的話他不是第一次聽,但是今天聽起來格外不順耳。

他也想刺刺父親。

聽到楚肆這話的瞬間,楚勝天錯愕的楞在原地,他完全沒料到楚肆會這麽說。

他也從沒想到楚肆敢這麽說他。

下一刻,楚勝天猛地按住椅子扶手站起來,用力甩了楚肆一巴掌,怒吼道:“你媽死了關我什麽事?”

“啪——”

清脆狠厲的聲音回蕩在辦公室,楚勝天下手重,楚肆一個趔趄身子便撞在了大理石桌上,臉上也紅的發燙,像是要淌下血來。

身體某個部分像是要被撞斷了,骨頭與大理石磕到發出咯吱一聲響,可他竟是連眉頭都沒皺,只是輕輕擡手撐住桌面,微微抿了抿蒼白的唇。卻在低頭的那一瞬間,眼神猝然顫抖。

——手腕上黑色手鐲之中封印著的猩紅色液體順著手背流下,帶著點鐵銹血腥味的氣息率先撲入鼻腔,這種會令常人不適的氣味卻帶給了楚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心臟空白了一秒,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下一秒,劇烈的憤怒絕望到近乎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

香水中微微刺鼻的酒精氣息之中,是更加明確的玫瑰花香——江柔最喜歡玫瑰,倒也不挑品種,只要是開的美艷的紅玫瑰,她都喜歡。

以前楚勝天總說江柔的愛好俗氣,但是只有楚肆知道,母親喜歡玫瑰花是為什麽。

自從楚勝天事業做大以後,身邊圍繞著的鶯鶯燕燕不少,有一個常常穿粉裙子噴濃郁香奈兒的女人便是其中之一。這個女人本來就是公司裏面的一個小職員,就是因為擅長拍馬屁,跟楚勝天關系還不錯,也到楚肆家裏吃過飯。她曾經半開玩笑的跟江柔說,楚勝天送過她玫瑰花。

從那以後,江柔便喜歡上了玫瑰花,還跟楚勝天說,你以後要經常送我玫瑰花,不要送別的女人玫瑰花。

母親喜歡——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楚肆都將玫瑰花的香氣融入到了這混合了母親血液的香水之中。

這是母親留給自己唯一的氣味了。

當初他顫抖著雙手從地板上收集了母親的血液的時候、心痛欲裂的將血液做成香水的時候,是發誓要帶著這氣味進入墳墓的。

可是終究還是自己無能。

從前他沒能力保護好母親,現在他連這最後的氣味都守護不了。

混合在酒精溶液中的氣味分子很快便與偌大房中的空氣混為一體,中央空調會將這些氣味送到幾百米的高空之中,再之後或許會有一陣風,一切煙消雲散。

憤怒和絕望到最後跟愛一樣,都將歸於虛無。

從楚勝天辦公室離開以後,楚肆沒有依照楚勝天所說去醫院或是去找醫生看,而是直接驅車去了母親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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