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林歌才知道，楚肆指的是人民公園的相親角。

“都到人民公園了，怎麽能不感受一下相親角呢。”

楚肆是這樣說的。

走近那個人頭攢動的角落，隔著很遠林歌就聽到了熙熙攘攘的人聲，這個角落她剛才也經過了，只不過她以為那是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鍛煉或是玩棋牌的場所，就沒靠近。

因為這實在不像是一個相親角。

幾乎沒有任何年輕人，也和她想象中的相親活動完全搭不上邊。

隨處可見的是叔叔阿姨在腳邊支起的小攤位，掛著征婚者信息的雨傘和立牌遍地都是，叔叔阿姨們彼此之間熱切的交談著，而真正需要征婚的年輕人卻不見蹤影。

林歌跟著楚肆走進這片區域。

一個燙著紅色羊毛卷短發的阿姨看到楚肆便熱切的迎了上來，嘴裏說著林歌完全聽不懂的申江方言。

林歌站在楚肆身後，聽著方才和自己說話的楚肆熟練的說著另一種感覺完全不同的語言，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看了一眼阿姨身旁那把粉傘上面掛著的牌子，上面掛著一張紅色的塑膠牌——

女（未婚），89年8月，申江大學本科，海歸博士，三甲醫院在職醫生，黃浦區獨立婚房，養寵物，一貓一狗。父、母均為事業單位退休。誠覓工作穩定，健康有愛心，有上進心，上海戶籍男生。

後面還寫著一串電話號碼，電話號碼不是本人，而是女孩子母親的電話。

看著這位母親熱情的和楚肆聊天，林歌心中暗暗想，對方應該是看上了楚肆吧。

雖然聽不懂兩人聊天的內容，但是林歌感覺這位紅頭發阿姨對楚肆非常滿意。

最後楚肆還是擺擺手，笑著說了句“蝦呀儂”然後帶著林歌離開了這個攤位。

楚肆回頭笑著跟林歌說：“這裏算是人民公園比較有特色的的地方了。”

正說著，一個帶著黑色帽子的大叔突然熱情的喊住林歌，用方言問了她一句話。

林歌聽不懂，但還是嚇了一跳，擺擺手說了句“謝謝”趕緊跟上楚肆。

林歌不知道為什麽楚肆這個看起來完全不需要相親的人會帶自己來這裏，她悶悶的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沒人要才帶我到這裏？”

楚肆楞了一下，隨後笑說：“原來你這麽想。”

林歌擡眼：“不是嗎？”

周圍的叔叔阿姨聊得非常熱火朝天，雖然不是本人在相親，但是卻好像比本人相親更加熱情。

“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很有熱鬧的生命活力嗎？”

“誒？”林歌環顧四周：“是挺有生命活力的。”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可這些人完全沒有要結束離開的意思，不管自己的小孩是否願意，都在努力的為他們拓展朋友圈子。雖然大部分情況下，小孩也並不會采納父母的這份心意，但是他們還是這樣熱情的努力著。

“熱鬧就夠了。”楚肆說著，往人群的外面走去，“旅行要有一個好的結束，而不是一個人板著臉坐在公園的椅子上。”

林歌陷入沈思。

自己的這場旅行，很小概率會有好的結束，不管怎樣，離開的時候她都會難受的。

“你幾點的飛機？”

“我回去定了火車，晚上十點。”

“南站嗎？”

“對。”

“你相信我，我不是騙子。”楚肆回頭看著林歌，“接下來我帶你去一個能讓你旅行完美結束的地方，你要去嗎？”

“晚點我送你去車站。”

林歌就這樣，跟著楚肆走出了公園，去了一個酒吧。

酒吧就在人民公園不遠的一條街上，看著挺正經的——路上，林歌看到了市人民政府，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有些安下來。

可是進酒吧門的時候，她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男的長得這麽好看，應該是酒托吧？肯定是酒托。

林歌雖然沒去過酒吧，但是她在手機上看到過這種騙局，酒吧會找長得好看的服務員，專門看準客人下手，先跟對方混臉熟，然後誘導對方點價格高昂的酒水，自己拿提成。

現在，楚肆已經跟自己混臉熟了，接下來就是要勸她開幾萬塊一瓶的酒了吧。

果然，進門的時候保安和楚肆熟稔的打了招呼，他們果然是認識的！

林歌在心中不停的罵自己：可是這樣的話，你為什麽還不趕緊轉身離開，逃啊！

但她沒逃。

反正身上也只剩下不到一百塊了——等一下，一百塊應該買得起一杯酒的吧？

可是沒有等來她預料中的話術和誘導消費，楚肆幫她點了一杯橙子汽水，然後讓她在座位上稍等一下。

林歌看了，橙子汽水是八十八塊錢一杯，就算楚肆中途離開，自己湊一湊還是付得起這個錢。

酒吧的布局其實並不像她想象中的群魔亂舞，相反很有一種溫馨的格調。

沒有把人眼睛閃瞎的追光燈和彩色燈球，昏暗卻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沙發和椅子都是暗色系的，像是博物館裏面上一代人客廳的裝潢，帶著覆古感，桌上放著一個不規則形狀的暗青色瓷杯子，裏面斜插著一只玫瑰花。

吧臺後面是一個暗色的實木格櫃，上面擺著琳瑯滿目的酒水。

調酒師動作激烈而又優雅的晃動手中的杯子，冰塊和杯壁撞得叮當響。

背景音是她沒聽過的一首純音樂，周圍的客人安安靜靜的聊天飲酒。

林歌松了一口氣，看來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

她端起桌上的橙子汽水，猶豫著，喝了一小口。

突然間，音樂響起。

先是架子鼓的聲音，而後是人聲。

林歌側頭朝音樂的方向看去，才發現方才被紅色帷幔擋住的地方，幕布正緩緩拉開——那裏有一個小舞臺。

舞臺上擺著一個架子鼓，楚肆的長腿存在感格外強，背景音樂開始播放《海闊天空》的伴奏，鼓點極為協調的穿插其中。

楚肆身穿黑色上衣黑褲子，頭發簡單做了往後梳的造型，坐在架子鼓前演唱。

他唱的很好聽，粵語也毫無任何違和感，林歌覺得，自己被深深地打動了。

舞臺之上的他好像是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在這一瞬，林歌突然明白了現場演奏的魅力。

Beyond的這首歌被他演繹的淋漓盡致，架子鼓之前的他像是一個神明，鼓點砰砰敲打林歌的耳膜。

隨著旋律和節奏的不斷加強，楚肆的動作也愈發強烈，那一刻的他在林歌的眼中已經化身為一個無所不能的將軍，“砰——”的一聲，他黑色的上衣隨之擺起，林歌清楚看到了他結實的腹肌！

這一刻，林歌的靈魂仿佛從身體掙脫而出，隨著“自由”而去。

臺下的觀眾反響也極好，不約而同的為他鼓掌。

接下來，他又演唱了好幾首搖滾樂。

楚肆適合也擅長演唱搖滾樂，他身上有一種力量，那是一種極具生命力的韌性，任何人都會被他打動吸引。

林歌就這樣沈浸其中，宛如在酒吧之中聽了一場演唱會一般，每一首歌她都牢記於心。

音樂果然能讓人拋卻所有煩惱。

楚肆說得對，這場旅行，不管怎樣還是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接下來是最後一首歌，”楚肆微微喘息著在臺上看著林歌，面帶笑意說：“送給我一個即將結束申江旅行的朋友。”

臺下的人順著楚肆的目光看向林歌，昏暗的燈光之中，她的臉紅的燙人。

楚肆唱的是周傑倫的《世界末日》。

林歌非常喜歡周傑倫，這首歌的歌詞，她早就爛熟於心。

......

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疲憊/

無所謂/反正難過就敷衍走一回/

但願絕望和無奈遠走高飛/

天灰灰/會不會/讓我忘了你是誰

......

這首歌聽完，林歌的眼角已經微微濕潤。

心中那攪和著悸動、感動、驚艷、感激和不舍的情感混雜這橙子汽水那不安的氣泡席卷而來，這是林歌從未擁有過的，最覆雜的情緒。

從前，每一次林歌覺得世界就要到末日、覺得絕望的時候，都會將自己裹在被子裏，流淚宣洩。

那個時候，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想要留戀的人，也沒有任何發著光的回憶。

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往後的日子即便再枯燥再無聊，哪怕到世界末日，憑借今晚的記憶，她也可以撐過去。

想到這裏，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面。

林歌不知道為什麽楚肆要選這首歌，好像從一開始，他就像是一個比任何人還要懂自己的人一樣，帶著光芒從天而降了。

“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就算明天就要死亡，現在，我們也要快樂、勇敢的活著！”楚肆歌還沒唱完卻停下說了這樣一句話，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幕布合上，舞臺暗淡出了酒吧。

林歌心中猛的一空。

眼前的橙子汽水已經空掉，淡綠色的吸管孤零零的躺在酒杯。

她趕緊擡手抹了抹眼淚。

楚肆已經從後臺出來，臉上掛著笑拉過椅子坐在了林歌對面：“我是這家酒吧的駐唱，怎麽樣？”

“你很適合舞臺。”林歌由衷的說。

“要是我家人也這麽覺得就好了。”楚肆失笑，在林歌訝異的瞬間迅速換了話題：“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飯總歸還要吃的。晚飯還沒吃吧？”

林歌肚子很是配合的叫了一聲。

“現在不到七點，吃完飯送你過去還來得及。”楚肆就這樣替林歌做了決定。

一路上，林歌很想問他，為什麽要......這樣。

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很閑的樣子。

但是出於某種害怕眼前絢麗的肥皂泡被戳破的恐懼，她沒問出口。

“你看起來年齡很小，還沒讀大學吧。”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街道旁邊的高架橋上已經堵成一團，紅黃光閃爍著，排成一條長龍。

“我剛高中畢業，這是我的畢業旅行。”林歌定定的看著楚肆的影子，“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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