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看了一眼他，又回頭看著縮在墻角裏的失明男子。

聽到他的聲音，失明男子瞬間背脊繃緊，像個乖乖的孩子一樣，兩只手抱著膝蓋，腦袋埋在臂彎裏，一聲不敢吭。

青璃皺眉。

這是受了多大驚嚇，才會一見到對方就露出如此乖順溫和不敢反抗的姿態？

她重新看著天神派門主。

她微微瞇眼，“趙琰之？”

天神派門主站在那裏，“是我。”

青璃指著失明男子，“那麽他才是趙庭之了？”

趙琰之頷首。

青璃問道，“你們倆是什麽關系？”

趙琰之走進石室中，掀袍，大馬金刀的坐下。

他自顧自給自己倒茶，“什麽關系？這就覆雜了。”

他擡頭看著青璃，“雙/頭/蛇聽說過嗎？”

青璃瞳孔緊縮！

難道……

趙琰之睨著角落裏的趙庭之。

“我和趙庭之就差不多是如此。”

“我們一出生就背對背黏在一起，我們有各自的身體，各自的五臟六腑。但我們沒有背部，我們彼此就是對方的背部。”

“我們睡覺得一起，吃飯得一起，走路得一起……不管做什麽都得一起。”

“我們算是孿生兄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倆又像是一個人。”

“不過在其他人眼裏，我們不是兄弟，我們是互相克制的仇敵。”

“因為在我們出生那一日，莊子門口來了一個老道士，老道士在門口嘀嘀咕咕半天，留下一句話後就翩然離開了。”

“他說——”

“貴莊夫人會誕下雙胎，一個是罪惡滔天的惡鬼轉世，一個是功德深厚的靈童轉世，惡鬼轉世的孩子會給貴莊帶來大災難，靈童轉世的孩子會讓貴莊遇難成祥扶搖直上。”

“偏偏我們倆出生的當晚，莊子裏不知怎麽回事來了幾百條蛇，它們爬滿了院子，一直朝產房包圍過去。”

“而就在趙庭之發出哭啼聲的一剎那，那些蛇好像遇到了克星一樣，紛紛從庭院中退走消失。”

“於是趙家人便對老道士的話深信不疑，他們認定趙庭之是靈童轉世。”

“而我，自然就成了惡鬼轉世。”

“從出生那天開始，我和趙庭之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

“哪怕我們是連在一起的，他們也能無視我的哭聲，只給趙庭之餵奶，而我就只能喝米湯。”

“這些倒也罷了，最讓人討厭的是，家裏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他們都絕不跟我說話，都背對著我只跟我背後的趙庭之說話。”

說到這裏，趙琰之望著燭光，眼神幽遠。

他跟青璃說。

“你一定不能想象那種孤獨，寂寞。”

“明明滿屋子都是說話的聲音，可你說話他們永遠聽不見。”

“明明你正在高興的望著窗外牙牙學語，他們偏就要拿布條塞住你的嘴，不讓你發出所謂‘惡鬼’的動靜，不許你驚擾了身後的靈童。”

“明明你身邊每天都圍滿了人，可他們永遠都在你背後，你面對的是墻壁，是椅子，是門外，是永遠看不見人的那一面……”

“你就像生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想扭頭參與進他們的快樂裏都不被允許……”

趙琰之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歲月裏。

明明兩三歲的孩子不會有記憶，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對此記憶猶新。

那種讓人痛心的遭遇，就像劇毒一樣盤踞在他心房裏。

他怎麽努力，都無法掙脫。

青璃掐緊掌心，一言不發的看著他俊美的臉。

她的心揪成了一團。

哪怕只是聽著，她都能想象到他生活得有多枯燥，有多絕望。

一個人被關著不可怕。

可怕的是明明你置身在熱鬧的世界裏，可世界卻將你孤立。

趙琰之從那記憶裏抽身出來，繼續往下說。

“這些其實也不算什麽，慢慢的習慣了，倒也還好，最讓我更難以忍受的是，趙庭之他就是個多動癥！”

他皺眉看了一眼趙庭之。

特別煩特別嫌棄。

“不管家裏放著什麽東西，他都會感到好奇。”

“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要去碰一碰，玩一玩，然後小孩子力氣不大，總是一碰就碰掉了，掉地上就碎了。”

“而他就是屬貓的，手賤也就算了，他還膽小！”

“東西一碎了他就會嚇得哇哇大哭！”

“然後他一哭，趙家的人一進來就會不分青紅皂白給我幾耳光。”

“呵，畢竟我是惡鬼麽，趙庭之這個靈童轉世的家夥若是哭泣了，那自然是被我這個惡鬼弄哭了，我解釋等同於狡辯，他們從不信我。”

“一直長到三歲，我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三天兩頭就要因為趙庭之挨打，打得我都快麻木了。”

“我以為我這輩子就要跟這個討厭鬼一直這樣生活下去時，三歲那年，趙庭之讓我們倆解脫了。”

“那年整個滄瀾郡都鬧起了旱災，咱們靠近荒漠的地方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到處都是離鄉背井的難民。”

“那天晌午，一個小孩子走到了趙家莊外面乞討。”

“我一看那孩子就覺得不對勁，他雖然打扮得邋遢，可他的臉色不像餓了許久的，倒像是被人指使來到趙家莊探路的。”

“我意識到危險，威脅趙庭之不許出去給那孩子吃的，可趙庭之不信我。”

“他說我沒有同情心，說我壞，然後就抱著兩個白面饃饃跑出去遞給那小孩子，很傻很天真的說，慢慢吃，不夠還有，我們家很多——”

“呵，家裏很多是麽，當晚一群縱橫荒漠裏的馬匪就包圍了趙家莊。”

“他們不僅搶走了趙家莊的所有糧食，還糟蹋了不少女子。而他們的首領在糟蹋了其中一個姑娘後覺得那姑娘身段好，準備搶回去做壓寨夫人。”

“危急關頭，趙庭之邁著小短腿跑出來了，擋在馬匪前面不許他們搶走那姑娘。”

“那首領一看趙庭之管那姑娘叫姑姑，立刻厭惡的松開了那姑娘。”

“他搶那姑娘回去是要成親生孩子的，看到我和趙庭之這連體的怪異模樣，自然擔憂那姑娘到時候也生出個怪胎來，所以砍了趙庭之一刀後就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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