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晨把水霧強買強賣給所有它能觸到的地方。

抻長袖子抹了一把立牌上的水汽，陳田田表情嚴肅找準鏡頭，內心倒計時三、二、一。

“您現在收看的是由陳氏水泥獨家冠名的《山村小生活》，陳氏水泥，您的不二選擇。”兩只手同時在胸前豎起大拇指，最後一個字伴隨連連點頭。

“田田，一大早就這麽努力，”看著陳田田一整套流程結束，唐夢飛才上前打招呼。

“飛哥，早啊，要不咱倆一起來一遍？”避免尷尬的方法——當然是一起尷尬

剛教完唐夢飛轉頭又看見了孟天揚走過來，得了，誰也跑不了。

就這樣，土坯房年輕三人組在五月的早上，站成一排，整整齊齊對著鏡頭滿臉真誠說出“陳氏水泥，您的不二選擇。”

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在節目火了之後，每天早上例行的不二選擇，成了鬼畜區不可多得的好素材。在他們未來的職業生涯裏，都是被人津津樂道的好段子。

“都起來了，快來吃飯吧。”馬老師端著菜從廚房裏走出來。

三人想到昨晚五味雜陳的一桌飯菜，都不想往前走，磨磨蹭蹭向前挪。

如果時間倒流，楊小虎覺得自己一定能抵住誘惑，絕對絕對不會相信他三叔的糖衣炮彈。可惜沒有時光機，此時此刻的他，不僅被馬老師輔導課了一晚上功課，平時起床就全村瘋跑的他，現在也只能給馬老師打下手，乖乖從廚房給大家拿碗筷。

第二次從廚房出來，看見三個哥哥姐姐挪了又好像沒挪的樣子，眼睛裏全是疑惑。

我的小虎，一會你就知道哥哥姐姐為什麽這麽痛苦了。孩子還是太小了，陳田田暗嘆。

也許是因為小朋友的目光太直白，三個人下了決心，快走幾步來到桌邊，等著馬老師和小虎一起吃飯。

“來吧，吃飯，”馬老師第一個動筷子。

唐夢飛緊張地看著小虎，怕他一會忍不住吐出來，讓老師發現不對。

陳田田順著唐夢飛的目光看去，雖然不知道飛哥為什麽這麽緊張，不敢讓馬老師發現自己廚藝不對，不過也很擔心小虎一會鬧起來，讓馬老師下不來臺。

小虎夾起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裏，八九歲的小臉上五官一瞬間縮在了一起，不過馬上恢覆正常，繼續吃起來。

看得陳田田和唐夢飛十分詫異，如果不是小虎剛吃下去的表情不對，他們還以為是他們的舌頭出現了問題。這小屁孩竟然沒有大吵大鬧，反而繼續吃下去，難道昨晚上馬老師輔導作業，給孩子嚇到了？

吃過早飯後，三人組以沒人能治住楊小虎為理由，成功勸了馬老師一起去趕集。

去村口等小巴車的路上，唐夢飛悄悄拉住楊小虎，問道：“小虎，吃早飯的時候，你吃出來味道不對了吧，你怎麽沒說出來啊？”

“因為不能浪費啊，”唐小虎一副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怎麽都不知道的表情。蹦蹦跳跳去前面和孟天揚一起走。

不能浪費嗎，聽著小虎的回答，唐夢飛有些五味雜陳。他姐家孩子都上初中了，吃飯還是挑三揀四。今天早上的白粥配炒青菜，即使味道正常，放在他們家多半也是吃兩口就放下了，更何況是味道不對。

小虎一個八九歲的熊孩子，把不能浪費糧食當成理所應當。不知道其他人聽了之後如何反應，唐夢飛在這一刻對這個節目多了幾分真心的敬畏。他覺得接下來的自己可能不再是被老師拉過來混日子的心態。也許這次的經歷對自己在演技、心境上的提升都會有所幫助。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把一車人快晃成了沙丁魚罐頭，馬老師的額頭的皺紋已經快要決堤。

下車步行七八分鐘後，一行人站在了市場的門口。

根據每個地方不同，趕集這項傳統習俗的間隔也隨之不同，五天十天、半個月的都有。

每到這一天，不僅有十裏八村的鄉親們拿出來自產自銷的農副產品，更是有各式各樣的農家小吃從街頭排到街尾。這樣熱鬧的景象，是在城裏生活的居民無從感受的。很多城市還會特意覆刻一些限定集市。

陳田田和孟天揚一左一右牢牢抓著小虎，生怕人來人往把孩子丟了，也算是提前感受領孩子出去玩的痛苦。

攝像小哥也沒想到這麽多人，緊緊的貼著山村家族，恨不得全程懟臉拍攝。

“一會多買點肉，讓小虎留下來吃飯。”馬老師和唐夢飛跟在他們身後。

在小虎面前嚴肅得過分的馬老師，卻在後面悄悄囑咐弟子給孩子加餐。

唐夢飛：我也想吃肉，但是老師你確定你做完對小虎來說是加餐？

“小虎，你知道哪有賣肉的不？”

楊小虎很不得再長出一副眼睛，不錯過任何攤位。聽了小飛哥哥的話，站在原地，好像在辨認方向。

“在左邊！”

“不對，在右邊！”

“我知道在哪的，只是人太多有點忘了。”楊小虎沒等其他人反應，激光槍一樣連續輸出，就是看上去有點虛張聲勢。

唐夢飛感覺出不對勁，“小虎，上次來吃糖葫蘆了嗎？”

“上次我爸爸過年領我來的，吃了兩大串！”

陳田田他們也反應過來，他們又被楊導騙了，小虎上次來吃到糖葫蘆，那怎麽也得是冬天，可是現在已經五月份了，不怕冷的都能穿短袖了，怎麽可能還有糖葫蘆賣。

說好的萬事通呢，他們這是給楊導看孩子，領孩子來逛街了。

“小虎，爸爸媽媽過年才回來嗎？爺爺奶奶平時領你來過嗎？”陳田田的語氣特別柔和。

“對啊，他們過年才回來。爺爺平時要照顧奶奶，當然沒時間領我來。”楊小虎又是一臉這麽簡單的問題你都想不到的表情。

這熊孩子！陳田田剛渲染起來的柔軟情緒就這麽破功了。

回去的路上，楊小虎覺得今天比過年還快樂，幾個哥哥姐姐手裏拎滿了各種吃的，米花糖、牛肉餅、好幾個圖案的糖畫、街上的小吃快被他們買個遍。

實際上他們確實想給小虎多買點的，但是也不至於買這麽多。造成這種局面的主要原因是不少攤主看到他們身後跟著攝像機，就開始加倍熱情，上來就摟著肩膀稱兄道弟。包括馬老師在內，哪見過這個陣勢，不買都不好意思。直接導致積少成多最後買了這麽一大堆。

攝像小哥：是我們的錯嘍，錢在你們手上，又沒逼著你們買。

陳田田要是知道攝像小哥的想法一定會大喊：這比被逼著買還可怕的，好嗎！

楊導早早就在村口等著他們，看見他們大包小裹，那叫一個喜笑顏開，臉上都能無中生有現場笑出來幾道褶子。

還給我們那個心系家鄉，眼眶濕潤的男人！

“三叔，買了很多哦，你要記得哦，”楊小虎同學毫不遮掩，說完還學著電視上的人眨眨眼。

楊導在眾人眼神的譴責裏，悄悄比了個ok的手勢。

回家之後，馬老師繼續在廚房大顯身手。楊小虎接過遛陳大壯的重任，轉頭就跑沒了影。

趁這個時間陳田田和孟天揚想私下找飛哥問問，馬老師的味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馬老師這兩年身體不太好，導致味覺有些退化，這裏面說起來有點覆雜，怕他自己多想，師母來之前就囑托我不要讓老師發現。”唐夢飛繼續說，“不過師母說得病之前老師在廚藝上也有一些獨到的見解，但是肯定沒有這麽誇張。”

獨到見解嗎？孟天揚表情略微扭曲。

“拜托大家堅持一下，先不要拆穿，後面我想想辦法把老師替下來，我去做飯。”

“飛哥，那你會做飯嗎？”陳田田認真問。

“不會，不過我可以按照教程來。”唐夢飛很有自信，覺得自己手這麽巧，做飯肯定沒問題。

孟天揚想說什麽，嘴動了動，還是沒出聲。

飯後楊導來發布今日選擇題，順便接楊小虎同學回家。

雖然三叔昨天騙了他，但是要相信一個熊孩子的直覺，再不走就又要被馬老師看著寫作業了。那還等什麽，主動收拾好新買的小書包，帶著哥哥姐姐給裝的各種零食，跟在楊導後面充當小尾巴。

笑得格外燦爛的楊小虎還不知道，他的痛苦生活才剛剛開始。

“第三個選擇，蓋房子還是釣魚？釣到魚可以兌換特別獎勵哦～”這個哦字的長音讓聽到的人一身雞皮疙瘩。

“釣魚。”

沒有任何猶豫，大家選擇了二選一裏唯一的選項。

四人分成兩支隊伍，唐夢飛和孟天揚繼續種水稻，馬老師和陳田田再加上編外成員陳大壯去釣魚。

順著他們的土坯房往河邊走，一路上只要是看見村裏養的土狗，但凡是拴著的，陳大壯必然要沖上去色厲內荏地喊上兩聲，要是看見在自由活動的，夾著尾巴拽著陳田田就往前跑。

要是陳田田她媽在，多半要誇她狗兒子識時務者為俊傑，真有眼光。可惜在場的只有缺乏濾鏡的陳田田，對她家陳大壯這種欺軟怕硬的行為，只能感慨種族天賦不是開玩笑的。

掛上魚餌的半個小時都沒有一條魚上鉤，馬老師打開保溫杯喝了口熱水，絲毫不受影響。

陳田田甚至懷疑這河裏到底有沒有魚。

旁邊的陳大壯已經逃脫牽繩，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泥裏，快樂得像一只三個月的小奶狗。

如果楊導在場，一定會把陳田田引為知己，河裏要是有魚，早就被半大小子撈幹凈回去加餐了，還能輪得上他們嗎？

知道內情的攝像小哥給眼前的二人拘了一把同情淚。

一陣孩子的吵鬧聲引起了大家的註意。看著陳田田放棄魚竿追著陳大壯狂奔的身影。馬老師搖搖頭，把魚竿支在岸上，向聲音來源處走去。

攝像小哥內心感慨楊導的劇情開始了，架著機器跟在馬老師後面。

走了十多米，就看到一個帶著院子的二層磚瓦房，聲音就是從這裏面傳來的。

可能是村辦小學，馬老師心裏也不太確定。

“老村長，你講得不對，王老師以前不是這麽教的！”嘈雜中一個看著和楊小虎差不多大的孩子喊到。其他孩子看到有人起頭，也都跟著起哄。

“安靜、安靜，你們平時就是這麽對待老師的嗎？”講臺上的老大爺扯著嗓子，試圖用更大的聲音壓住下面的吵鬧，喊出來的聲音已經有幾分嘶啞。

“肅靜！”在外面看了一兩分鐘，馬老師實在忍無可忍，推門而入。他當了一輩子老師，最是看不得眼前的景象。

底下的孩子們看到突然進來一個面容嚴肅的老人，不敢再拿出對待老村長的態度，大部分人安靜下來。第一個起頭孩子看其他人都不吱聲，也不敢再繼續起哄。

“這就是你們對待老師的態度？”馬老師覺得眼前的孩子必須得到糾正，接下來的十分鐘維持高頻輸出，務必要讓他們發自內心認識到錯誤。

底下的熊孩子全體噤聲，膽子小的快要被說哭了。

講臺上的老村長看著眼前滔滔不絕的馬老師，眼睛裏透出驚人的光。

在接受了所有同學的道歉之後，老村長揮揮手示意放學。自己跑了兩步追上深藏功與名的馬老師。

“馬老師，你等等我。”

轉頭就看見氣喘籲籲的老村長。

“我聽楊老三家小武說了，您就是馬老師吧。讓您見笑了，村小的最近王老師住院了，沒人給他們上課。我以前是這裏的村長，我說我替王老師給他們代代課，結果也管不住這些皮猴。”

“村裏就一個老師？”馬老師蹙眉。

“這兩年就王老師一個人，書記向縣裏打了申請了，但是還沒輪到我們，”老村長黝黑的臉上有點泛紅，厚著臉皮開口，“我聽小武說您是來錄節目的，還是大學老師。有個不情之請，如果能偶爾來幫我鎮鎮這幫皮猴就太好了，要是能給他們講一堂課，”老村長看了一眼馬老師，“不講也沒事，您講的這幫皮猴也聽不明白。”

面對外表看起來比他還年長的老村長，馬老師說不出拒絕。

“這樣吧，這段時間只要不耽誤錄制，我就來代課。”其實很多錄制他也並不參與。

“這怎麽好意思，他們得多大的造化聽大學老師講課。”老村長激動地下意識搓手，他也是沒辦法了，只是試著問問，沒想到馬老師答應得這麽爽快。

“您晚上去我家，我讓我老伴多做幾個菜。”

“不了，我那還有幾個小孩，等我回去做飯。”馬老師覺得只是幫個小忙，自己本就喜歡教書育人，擔不得老村長這樣的感激。

“那沒事，一起來，就當給你們接風了。”

“真不用麻煩。”再次婉拒。

“晚上我讓我老伴做兩個菜給你們送來，”看馬老師還要拒絕，村長趕緊說道，“我也得把村小的情況給您介紹介紹。”

陳田田死死的拽著瘋跑回來沒力氣的陳大壯蹲在魚竿旁大喘氣，就看見遠處一個老大爺正在神情激動地和馬老師說話。

“田田，收桿回去吧。”馬老師走過來，招呼陳田田一起收拾。

“咱們不是還沒釣到魚嗎？”

“走吧，我這條魚已經上鉤了，這個小楊啊，算計到我頭上了。”前後一聯系，馬老師就明白今天這釣魚任務是怎麽回事了。還真是釣魚任務，只是他是被釣的那個。

陳田田還是沒明白怎麽回事，看馬老師已經走遠，連忙拽著渾身是泥的陳大壯跟了上去。

馬老師：剛退休我要再就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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