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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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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小城的日記,我心疼得無以覆加,淚水源源不斷的往外溢,不能自已。

想著小城最後的人生,想著那段破碎的愛情,那個永遠照不進陽光的家,想著我們共同經歷的那些時光……在她最黑暗的時候,我竟渾然不知,沒帶她到陽光下走走。

回憶是走不出去的荒原,我的心在顫栗中燃燒,如同野火漫過的枯草。

夜深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精神逐漸恍惚,像是困在一個旋轉的巖石上,所能感知的只有時間的流動,時間仿佛是一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第二天醒來窗外下著雪,天氣不是很冷。月光前段時間就被我送回家了,它早已是我的家人,感情對我來說像兵荒馬亂時精美易碎的瓷器,不易攜帶,我必須給它一個安穩的落腳之地。

茶幾上堆滿了從遠方寄來的東西,有各種水果蜜餞餅幹,刺繡精美的圍巾,檀木梳子,下雨天收到過一把傘,昨天剛收到一盒車厘子,我生活在某個人到達的遠方裏,寄東西的人用的是假名字,上面寫著一個打不通的電話號碼。

一定是林越澤吧,我很想告訴他: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去一趟木屋酒吧,但是沒有你的陪伴,我不知道如何跟那些有趣的人重逢。月光被我送回父母身邊,因為我給不了它那麽多陪伴,它變成了缺乏我們關愛的留守兒童。當初讓你離開的時候無怨無悔,你離開之後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你。不知道經歷多少峰回路轉,你才能回到我的身邊,還是我們已經走失在人海茫茫裏。感謝你寄來的那些物品,雖然你掩飾的天衣無縫,但這樣牽掛著我的人,除了你也不會是別人。你那裏也下雪了嗎?如果你那裏下雪了,那是我寄去的牽掛。

列車行駛在前往H城的鐵軌上。看著車窗外快速掠過的原野和低矮的房屋,我的心是收緊的,像河蚌一樣將自己包裹起來,在悲壯的信念和某種平靜裏自給自足。我已經習慣孤獨,不需要任何安慰和指引,不需要任何人給我灌輸力量,也不需要任何規勸。

下雪的城市是一切故事發生的絕佳背景,浪漫的,溫情的,覆仇的,大雪會覆蓋一切,等到雪花消融,故事的結局已經被改寫。

我在“夜巴黎”很容易就找到了汪洋,汪洋也認出了我,我們在小城的葬禮上見過。出門前我將小城的畫保存在手機裏,我從手機裏翻出那張畫拿到汪洋面前,說道:“這是小城畫的。”

汪洋仔細端詳著:“畫裏的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叫嚴炙,是一名醫生。”

“哦,我想起來了,他經常一個人來這裏喝酒,他怎麽會出現在小城的畫裏?”

“我怎麽才能找到他?”

“很簡單,他每次來都會坐在二樓酒吧的一個角落,像是在等什麽人。”

“他一般什麽時候來?”

“說不準,有時候周三,有時候周末。”

“今天就是周三吧。”

“嗯,你如果找他,也許今天晚上就能見到。”

時間還早,我在酒吧附近閑逛了一會,馬路對面有一個公園,在公園的小廣場遇到一只貌似月光的小狗,跟它玩了一會,又在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點了一杯牛奶。等到夜幕降臨,又重新返回“夜巴黎”。

我進去的時候,看到他在角落裏形影相吊。我穿過噪雜的人群,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來,外表像神父一樣矜持莊重,內心卻暗湧起伏。

他已經微醺,但是臉依然蒼白精致,有成熟男子的深邃,也有孩童的青澀,他很瘦,醉眼迷離地看看我,含糊其辭地說“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我沒說話,冷眼旁觀。

“你長得像一個人!”

“心有所念,目有所見。”

“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我?感覺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是倒著走的,很擔心一轉身就將她忘記,又很想什麽都忘了……你說,忘了是不是就沒有痛苦了?”他苦澀一笑,一種憂傷的情緒布滿他的臉。

他若有所思的沈默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是因為我跟你想的人長得很像才這麽坦誠嗎?”

“說不清楚,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退到與世隔絕的地步,看到你,就像一扇窗戶,我從窗戶裏看到她的影子,於是就迫不及待地打開……”

我沒有說話。

“你不會明白的!沒有人能真正懂得,那是我和她之間才有的默契……她曾經讓我遇到過最好的自己……”

他醉了,我坐在那裏從容地觀察著他,彼此沈默著,想著各自的心事,我看著他,心裏下起了雪,一片一片,潔白,溫柔,冰涼,腳印踩到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我不知道這潔白覆蓋了什麽,雪花在風中翻卷,像我們的心緒無所依附,在苦海掙紮。

我們都是痛苦的。但是我不會因為他的痛苦原諒他,我來找他,不是來聽他還未到來的懺悔,是因為他不可原諒的錯誤,他的自私,軟弱,逃避,他應該為小城的死付出代價。

他踉踉蹌蹌走出酒吧。我尾隨他,小心翼翼,像暗夜中的掠食者。

他打算穿過小公園去對面的馬路,小公園裏有一個小湖,這個時候還沒有結冰。他在湖邊停下來,註視著深不可測的黑暗。

天時地利,我可以趁他不備將他推下去,還能造成酒後失足不慎落水的假象。那些洶湧的恨意,曾經讓我不眠不休,那些巨大的重壓帶來的力量,如今只是強弩之末,我真的恨他嗎?我怎麽覺得此刻自己全無恨意。

他仰天長嘆,哽咽著低喚一聲“小城!”

我心生憐憫。這靜謐的湖啊,註定不會是他的墓地,我來到他身邊,凝視湖面,湖水是如此平靜,我的悲痛我的仇恨融化在湖水裏,與湖水相融,緩緩流向遠處。

“小城死了!”

“你說什麽?”他看著我,不可思議的驚愕表情。

我已經無力解釋,“去看看她吧。”我從包裏掏出紙和筆,寥寥寫下了小城墓地的名字,將紙條遞給他,“這是地址。”

“怎麽可能?這不是真的!”他神情憂郁,眼神裏讓人心悸的破碎。

“我怎麽可能拿我妹妹的生命開玩笑!”

“你就是小城的姐姐,小城過去總是說起你,她說小時候她經常跟姐姐在屋頂看月亮。月亮不圓的時候,她說另一半在姐姐那裏,只要你們在一起,月亮就圓了。”

“我失去了另一半月亮,從此人間再沒有月圓了。”

“經常夢見她,在夢裏,小城說月圓的時候她會看著我,她也會看著你……”他哽咽地說不下去。

一瞬間,我揮淚如雨。

我從包裏掏出小城的日記遞給他,轉身離他而去。大雪中的城市夜景朦朧唯美,不遠處的路燈亮著,前方是一條貫通南北的大路,我沿著大路向有光的方向延伸,把傷痛和仇恨留在身後的黑暗混沌之中。

接下來的目標——小城的後母。她曾經掌握著小城的腕部動脈,毫無惻隱,下手極狠。

起風了,雪後的寒風總是很凜冽,盡管我憎恨的人不像寒風一樣淩厲,她低俗,粗蠢,臃腫,但這就是人生本來的樣子,沒有矯飾的殘忍。

我已經看破陋室中的人體型的癡肥,心志的昏聵,對臨近危險的麻木,我要當面揭露她的罪惡,可以想象她不知所措的愚蠢表情,她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如果她執迷不悟,我不會對她有任何慈悲和同情。

小區裏蜿蜒著用鐵鍬鏟開的小路,稀疏走著幾個人影。走近樓門的時候,裏面出來一個男人,他穿著一套工整的藏藍色西服,像是要去參加什麽宴會,其中的“點睛”之筆就是裏面的大紅色緊身保暖內衣。我驚呆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以免與他在逼仄的樓道裏狹路相逢,等他出去,我才向前移步。他意識到我的退避,走到我面前,放緩了腳步,無辜地看著我,說道:“我就那麽可怕嗎?”我徑直走進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我知道他和其他人一樣,尊老愛幼,愛生活,愛世界,可是就不能稍微走點心嗎?他穿得那是什麽鬼!

來到她家門口,想起小城曾經在這裏一絲不茍地整理東西,換上新衣,義無反顧地踏上她的死亡之旅,壓抑的憤怒就像沈在水面下腫脹的屍體,隨時都會浮出水面。我敲了敲門,很久沒有回應,又敲了幾下,屋裏沒有任何動靜。

我在走廊裏焦慮地徘徊。《殺死比爾》中說過,覆仇不是一條路,而是一座森林。我懷著對生活的失望踏進這片森林之中,越深入森林的腹地,樹蔭越濃密,我一度迷失在看不見盡頭的漆黑和死寂之中。小城也曾在無盡的黑暗中掙紮,她對光明的無限憧憬不惜用死亡去觸碰,那個寬恕一切罪惡的天堂的守門人,她承受了人間最深沈的痛苦,可是靈魂依然輕盈,只想觸摸夢幻的星空。

一片陽光穿過窗戶,照進樓道內。我擡頭望了望,我知道在遙遠的蒼穹,一定有一只神秘的眼睛俯瞰著人間,對所發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因為同樣對光明的憧憬我決定走出那片困擾我的覆仇森林。

雪後的路面很濕滑,車輛和行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路上。我沿路尋找著出租車站牌,站在站牌下四處張望,無意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穿著黑色棉服的女人騎著一輛電動車向這邊駛來,那不就是小城的後母嗎?她看到我正在看她,急忙剎車調轉了方向。

她越是逃避,說明她做賊心虛,我越是想追上去一探究竟。

順著她逃跑的方向一路追上去,她慌不擇路地拐進一條岔路,想走小路甩開我,我緊追不舍,在城市的街巷左奔右突,寒風像刀子,空氣如火焰般燃燒,仿佛只有尾隨獵物的足跡,我才能逃出那片霧障森林,我一聲不響的奔跑,奔跑消耗了不必要的語言,如果追上她,我只想狠狠給她一拳。

她逆行駛進另一條大路,把我遠遠地甩在後面,我停下來,萬念俱灰,血液充盈了我的大腦,我想著昨晚的夢。我夢見天空降下一道閃電,閃電中飛出一個騎著掃把的巫婆,巫婆飛著飛著幻化成一只披著披風的豬,我想捉住它,可是它總在我眼皮下溜走,它逃出我視野的時候,我失望地想:我怎麽能追到會飛的巫婆呢!

女人還在我視野內狂奔,對面駛來一輛面包車,與她迎面相撞,電動車瞬間甩出幾米遠,她倒在車輪下,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紅。

我的大腦嗡的一下脹起來,撐得頭皮發麻。驚懼不安地站在車禍現場附近,心中的仇恨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擊碎了,不管她的雙手沾染過怎樣的血腥,不管那個軀殼隱藏著多麽陰暗潰爛的心,此刻她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我只想施以援手。

就在我向她走過去的時候,另一輛失控的車子向這邊沖來,向山洪漫進沒有防護的田野。

恐懼是田野裏驚起的黑鴉,離開我的軀殼飛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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