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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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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那一次無情的打壓,我沒有選擇離開,錯的又不是我,更何況我還需要錢還清債務。

她們還不是跟我一樣,人生只有這麽一個頻道,如果有別的選擇,這些看我不爽的人應該早就換臺了吧。

羅珊珊也有充分恨我的理由,誰不恨自己虧欠了的人呢。

我清楚她們過去對我的不屑,以及現在心裏雖然對我刮目相看,但因為過去的某種優越感,只能顧影自憐,同時也懼怕著,假如我高升了,那個時候即使我不報覆那日的委屈,但是她們心裏的挫敗感,品味起來也是格外酸楚。

過去她們總說我單純,我的單純是心知肚明的單純。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虛榮,欲望,人性可以從任何角度墮入地獄,即使洞悉人性一切的惡,我還是選擇善待這個世界,可是現在我變了,僅管我依然一無所有,依然一籌莫展,一種強大的力量來自心底,我的嘴角泛出笑意,我不會再給這些人俯視我打壓我的機會。

雖然我嘴角時常掛著微笑,但是我不快樂,身處這種各懷鬼胎的環境裏,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做,這好像不是我的人生,就像楚門的世界一樣,什麽都是假的,生活被安排,自由被捆綁,理想被阻隔,當我像楚門一樣意識到這一切不正常並試圖逃離的時候,心中那簇叛逆的火苗,很快被命運的風浪撲滅。

小城讓我保有她的初心,在人生的某一刻,她一定遇見過真實的自我,而不是像我一樣活在編好的劇本裏,活在一個醒不來的夢裏,活在一個撒不完的謊言裏,這個委托對我來說多麽艱難,我看不見自己的真心,如何能遇見小城的真心。

我有些累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麽事發生了吧,噩運接二連三地敲開了我的門,我都有點應接不暇了。拋開眼前的紛紛擾擾,我只想回家。

不管面對怎樣的淒風苦雨,家永遠是最溫暖的港灣。我想坐在溫暖的陽光裏,瞇起眼睛,和媽媽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她可真是個健談的女人。家裏飄著飯菜濃厚的味道,只有時光在我們周圍靜謐的流淌。

我將月光托付給林越澤,他就是那樣一個溫暖的讓人安心把寵物托付給他的人。

興高采烈地回到家,爸爸還沒回家,他是一名水管維修工,每天工作很辛苦,聽人說爸爸在那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曾考上過大學,因為家裏沒錢,他不得不中斷了學業,也有人說高中還沒畢業爺爺就給他介紹了對象,因為兒女情長荒廢了學業。傳言總是讓事實更加撲朔迷離,他自己卻對那段往事守口如瓶。

媽媽知道我要回來,不知道在廚房裏做什麽好吃的,廚房裏傳出油鍋沸騰的劈裏啪啦聲。

“媽——”我故意那麽大聲,見到她,我發自內心的歡喜。

媽媽探出頭,高興地說道:“回來啦!”

我嚷嚷道:“晚上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嘴像抹了蜜一樣。”

“我爸什麽時候回來?”

“你爸呀,沒個準點。”

“我一會兒給爸爸打個電話。”

“別打了,他忙完就回來了。”她微笑著。

“媽,等我以後有錢再也不讓我爸這麽辛苦了!”

“別老想著工作掙錢,只要你健康快樂,我和你爸就滿足了。”

我內心酸澀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給爸爸打了電話,他讓我們別等他吃飯了,他和幾個工友在外面吃。吃過晚飯,在昏黃的燈光下,媽媽家常裏短地聊著,不知為什麽,她今天總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心事。

可是我並沒有在意,我心裏想著別的事情,思緒像放飛的風箏,飄飄忽忽,飄過黑暗的夜空,一直飄到林越澤那裏。想著自己當時怎麽向他求助,他怎麽毫不猶豫地拿出五萬塊錢替我擺平這件事,不但救我於危難,還為我挽回了尊嚴。假以時日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他,這些事要不要跟媽媽講?算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說了只會徒增她的擔憂,接下來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

媽媽的一句話,忽的把我拉回地面,她鄭重其事地說:“熙雯,怎麽不聽你說起蘇安了?”

“他呀……他出國了。”我輕描淡寫。

“不會吧?那你們現在還聯系嗎?”

“媽……咱不提蘇安了好嗎?”

“你一個女孩子家出門在外,我和你爸又不在你身邊,總想有個人照顧你,我們才放心。”

“我一個人也挺好的!”

“可是你遲早也得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啊!是不是?”

“媽,我跟他不合適!”

“你倒是給媽說說怎麽不合適了?”

“他家比咱家條件好,我要是嫁給他,即使他自己無所謂,但是他家裏的人一定會認為我占了便宜,高攀了他們,然後他的家人就會蠢蠢欲動把我改造成他們理想中的兒媳婦,而我性格這麽倔強,一定會極力鬥爭,這樣大家生活在一起,過日子像排兵布陣似的,不是不得安寧嗎?”

“哼,我們熙雯配不上他們,我還覺得沒人配得上我們熙雯呢!”

我不過是這麽一說,沒想到媽媽還真來勁了!

“不過現在的婚姻比起我們那個年代是功利多了,那時候年輕人談個戀愛很真誠很純粹,沒有現在這麽多顧慮。”

“媽,給我講講你們那時候的事吧。最喜歡聽你講故事了!”以前媽媽老是給我講他們那個年代司空見慣而現在聽起來不可思議的故事。有一對青年男女,兩人都愛看《□□語錄》,然後互通書信,單純地交流心得體會。□□去世後,彼此照亮過的兩顆心同時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覺得整個精神世界都坍塌了,在這種狀態下,才下定決心要見面,見面之後兩人抱頭痛哭,惺惺相惜,一段堅定不移的戀愛關系就這樣確立了。

“我就給你講講你姑姑吧……”

我雙手托腮,側耳傾聽。媽媽娓娓道來,一段純情少女的愛情徐徐展開,原來姑姑結婚之前曾和一個叫樊占文的大學生談過戀愛,在那個情感禁錮的年代,我可以想象一個女子真摯的熱情和迷失,隱忍和克制。樊占文入水救人不幸遇難,可是姑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為什麽愛情讓人如此義無反顧,可是後果卻是這樣難以承受?

“那個小孩呢?”

“她還在……”

“是男孩還是女孩?”聽到那個孩子還在世上,我的一顆心被提到嗓子眼兒上。

“女孩。”

“那麽小城豈不是還有一個姐姐,她現在在哪啊?”

母親突然沈默了,她淚眼朦朧地註視著我。

“她就是你啊!你就是小城的姐姐……”

像是一列火車從我身上滾過,每個血肉模糊的細胞裏都是“轟隆隆”的餘音。

我覺得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從母親的眼神中,我又知道這一切是真的,千真萬確。

我手足無措地怔在那裏,直擊內心的事實,像突如其來的車禍現場,帶來一瞬間的驚駭,我感覺不到疼痛,接踵而至的只是無知無覺的麻木。

餐廳的吊燈明晃晃的在頭頂旋轉,像大白天過於強烈的陽光,家裏的桌子,椅子,壁櫃,沙發,茶幾,擠成一堆,還有鐵桶似的墻壁,包圍著兩個人膨脹的氣息。此時,我需要一個廣闊無人的天地去喘口氣。我木木地站起來,向門外走,頭一陣陣眩暈。

聽到媽媽在身後喊:“熙雯,你要去哪裏?”

我沒答話,帶上門,徑直向大門外走去。

天已經黑了,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喧囂還沒有平息下來,我仿佛聽到房屋倒塌的聲音來自自己心底,我的世界化成一片難以穿越的斷井頹垣猩紅瓦礫,死亡的投影在腦海裏到處流竄,我的親人,他們一個個離開了我。

一直走到小公園一處僻靜的亭子下,才筋疲力竭地坐下來,一顆心一直沈到黑暗的海底。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那些沸騰過,咆哮過的都漸行漸遠,唯有痛苦在黑暗中慢慢攤開。

“熙雯,跟爸爸回家!”

這個熟悉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我很詫異。

“你媽一直跟著你出來的,是她回去找的我。”

我屏氣斂息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他走過來抱起我,向家的方向走去。

記憶裏他無數次將傷心出逃的我帶回家,上一次,好像發生在前不久。

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有過一段非常叛逆的時期,我討厭學習,討厭那些博學但冷冰冰的老師,害怕考試,受不了學校的各種規章制度,除了英語語文之外,其它科目一塌糊塗。我打電話告訴母親,我不想上學了,我想退學。

那是初秋的一個火辣辣的中午。我們學校是半封閉式的,外人不可以進來,但是我們在一定時間內可以出去。我吃完午飯,宿管會的成員找到我說校門口有人等我。我來到大門口,看到父親瘦小的身軀蹲在大門一側的墻角,他低著頭,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簡直像剛出土的陶罐,我滿懷幽怨,很不情願地來到他面前,他看到我瞬間露出微笑。

面前是一條縱貫東西的街道,街道上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父親穿著一套藏藍色的中山裝,因為熱,外套敞開著,他看上去與周圍格格不入,這個萬花筒般的世界離他這樣近,近在咫尺,又是那麽遙遠,遠的不可企及。

他那麽瘦小,看上去那麽單薄無助,可是他總是一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樣子。他問我,“念得好好的,怎麽不想念了。”

我說:“我成績也不好,上學也沒什麽前途。”

他勸說我很久,最後黯然離開。

好不容易挨到放假,拿回了行李,再也不肯回學校。我傷透了父母的心,跟母親一番爭吵過後,我負氣離家。那個晚上也像現在一樣黑,我坐在黑暗中的一片廢墟上,內心湧動著無法言說的失望和悲傷,他出現在我眼前,像一束光,沒有任何責備,抱起哭泣的我,遲緩地走向家的方向。

那時候,我安然地將臉埋在他的懷裏,父女之間沒有任何隔閡。

可是今天不同了。

“爸爸,我自己走回去。”

他頹然的松開手。

我自顧自地走在他前面,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後面。快到家的時候,爸爸黯然地說:“熙雯,爸爸的一生平淡無奇,也沒有什麽害怕失去的,最值得驕傲的就是有你這樣的女兒,爸爸現在很害怕也很擔心,我覺得我正在失去你……”

“爸爸,我不是就在這裏嗎?”

“希望你能原諒我們,你媽媽她只是不想欺騙你,看到你這麽痛苦,她現在很後悔……”

“爸爸,怎麽才能不這麽痛苦?”

“人生不可能沒有痛苦,每一次的成長和蛻變都是痛苦和委屈把肚量撐大的過程。”

“我一直覺得你很強大,好像沒什麽痛苦。”

“爸爸也有很焦慮的時候,你小的時候,日子很艱辛,生活處處不如意,那時候不管多艱難,一想到你,我就生出很多勇氣,走路都帶風……一個人只有擁有了他想捍衛的東西才能真正強大吧。”

我的心一陣震顫,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爸爸,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心裏空空的。”

“越是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才能心無旁騖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聽爸爸說,你現在還小,不管是哪個大浪把你打趴下,都不要失去重新站起來的勇氣,好嗎?”

聽爸爸這麽說,我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他的用心良苦。這個愛我的男人,一直都把我當仙女供養,雖然小時候長在鄉下,家境也一直不好,但是他一直守護我不讓我沾染煙火風塵的氣息,即使他竭盡全力,該受的傷還是在所難免。

回到家,廚房裏傳出嘩啦啦放水洗碗的聲音,聽到我們回來,媽媽迎出來,怯怯地對爸爸說:“水我已經燒好了,你和熙雯去洗漱吧。”

臥室的床頭已經放了一杯牛奶,我伸手一觸,還是熱的。頭沈沈地陷在枕頭裏,眼淚一直往下流。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深夜了。

推開門準備去衛生間的時候,看到媽媽還坐在客廳昏暗的臺燈下,看到我出來,她先是一怔,表情有點窘,兩只眼睛紅紅的。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頭倚在她的肩膀上,面前這個慈眉善目的婦人,盡管不美麗,盡管耍小性子,但是她的擁抱永遠溫熱,她的關懷永遠真實貼心。我們緊緊相擁。

淚與淚交融,無法割舍的親情更深地融入彼此的生命。

“媽,你不知道我的心多疼。你不知道我一直追求的真相,是一件多麽要命的事情!”

“寶貝,是不是媽媽不該告訴你?媽媽只是覺得你大了,不該再欺騙你,如果我錯了,原諒媽媽……”

“媽,你沒有錯。如果生命的本來面目是一座廢墟,但我只看到它華麗的面紗,忽視面紗後面的汙垢,那是遠遠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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