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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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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小城在另一個世界怎麽樣,天堂裏是不是充滿音樂,詩意,藝術與美,至少沒有暴力和偏見吧。

我走在尋找真相的路上,但是對她的家人不抱任何希望。

林家水果鋪位於城郊的一個批發市場內,這裏充斥著人間煙火的氣息。

穿梭於林林總總的蔬菜鋪子,糧油鋪子,肉食鋪子,雜貨鋪子,游走在面目模糊表情麻木的人群之中,黯然銷魂的愁緒被粗魯的吆喝聲剝奪一空。

“林福厚水果批發”攤位前,這個整日向水果大軍發號施令的悲情男人井然有序地接待著每一位顧客。我的出現讓他深感意外,他詫異地看著我,沒有說話。在生存的重壓之下,對逝者的緬懷是那樣的無力和脆弱,他並沒有我想象中的一蹶不振。什麽原因能讓他把苦難正常化,並且本能的形成一種排他性的力量?

他送走最後一個顧客,招呼鄰居幫他照料一下攤位,對我說:“換個地方說話吧!”

農貿市場周圍是一片廣闊的空地,北風無遮無攔的經過這裏,吹亂他花白的頭發,他飽經滄桑的臉像幹枯的沒有播種的土地一樣袒露無遺。面對這樣一張面孔,我的心裏湧起一股怨氣被風化的暖意,不是悲涼,只是悲憫,我知道悲傷被他隱藏在心底。

我心平靜氣地問:“能告訴我小城走之前的事嗎?”

根據一個父親的講述,這是一個無知少女使用煤氣不當,中毒致死的故事。

我們可以想象那是很尋常的一天,淡色的天空,金色的太陽,藍天,白雲,靜默的樹,廣場舞音樂,汽車的鳴笛,小販沿街叫賣,公共汽車靠近站牌,進進出出的人影……構成這個龐大而噪雜的世界。小城畢業了,她滿心期待地踏上回家的旅程,下了火車,又轉乘公共汽車,回到家,家裏並不像她想象中洋溢著熱情歡樂的氣氛。她敲了敲門,沒人應答,於是掏出鑰匙,開了門,屋內冷冷清清。

旅途的顛簸,她餓壞了。她走進廚房,看有什麽吃的可以充饑。廚具整整齊齊排列在櫥櫃裏,一點都不像她們家往日的風格,似乎好久沒開火了。事實也是如此,煤氣竈壞了,本來準備請個人過來修理一下,光□□費就一百塊,自己送去又抽不出時間,這事兒也就擱置了。那個閥門是不能碰的,只要一碰,那藍色的魔鬼就會幽幽地從孔裏鉆出來,張牙舞爪地吸取人的魂魄。小城渾然不知。她從櫥櫃裏找出一袋方便面,擰開了閥門,那藍色的魔鬼已經悄然潛入室內,它龐大的身影無處不在。

她吃完了熱氣騰騰的面,心滿意足,身體像電力不足的阿凡達,渾身沒有力氣,她躺在沙發上,很快睡著了。那藍色的魔鬼,猙獰的藍牙齒,在夢中攫取了她的生命。

“是我大意了。。”男人愧疚地說。

這一套說辭漏洞百出,他侮辱了小城的邏輯,也侮辱了我的智商。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他已經在真相外建起了一道堅固的圍墻。這張帶著悲情面具的臉孔,熟練地說著蹩腳的謊言,他的謊言裏蘊藏著讓人細思極恐的堅硬。

為什麽他要撒謊?是什麽能讓他無視親身女兒的死亡用謊言來捍衛?

事情變得風雲莫測,光怪陸離。一些悲慘的,荒誕的的事毫無預兆的發生,我身在其中,無法逃避,無從反抗,久而久之,試著用平靜的心接受變節,接受謊言。小城——我在這個世界唯一想要保護的人,對於她莫名其妙的死亡,我卻做不到麻木不仁。

我撥通了林小君的電話。這個放蕩不羈笑點低的屌絲男士在臺球廳游戲人生,他的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廉價浮躁的派對。

來到臺球廳,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灰暗失敗的臉,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對著我吞雲吐霧。在他的講述中事情是這樣發展的。

小城剛剛大學畢業,就義無返顧的踏上她的赴死之行。生命真是太沈重了,死亡的輕盈在前方誘惑著她,具體地說,優雅冷峻的死神不在清幽的湖水邊,也不在靜謐的樹林中,更不在險峻的大樓內,而是在死氣沈沈的家裏等待她,她對於這一次會晤已經迫不及待了。

她回到家做了一系列周密詳盡的安排,她退出所有社交軟件的登錄,關了手機,洗了澡,換了衣服,把所有未盡的事整理了一遍。萬事已經妥了,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那一天,家裏人都出門了,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赴死的好機會。空曠的室內洋溢著平和與寂滅。她擰開煤氣閥門,漸漸地,每個角落都充滿煤氣的腥甜,周圍的世界虛無縹緲,宛若仙境。她步入《紅樓夢》中的“太虛幻境”,在祥和寧靜的氣氛中杳然仙去了。

對於這類拙劣的謊言真是夠了,可是我還是不禁要問:“為什麽小城要這麽做呢?不會是單純的活膩了吧。”

林小君摸摸後腦勺,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說了聲:“是啊?這孩子,有什麽想不開的可以告訴家人啊!”

我徹底無言了。

天堂沒有由愛生恨的憤怒,地獄也沒有女人遭輕慢而生的狂怒。

我照常的工作生活,可是在每一個時間與時間的間隙,在我擡頭低頭的瞬間,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小城。小城,你在哪裏?遠去的路上冷嗎?面對孤獨黑暗會不會害怕?

很多天過去了,我依然活在過去的記憶裏,活在迷茫中,活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我決定親自去一趟小城的家裏,看看那裏有沒有她遺落的記憶。

那是一個古舊的小區,位於城市的邊緣,金色的夕陽照在斑駁的磚紅色上,有點六十年代的影樓風格。

為我開門的是小城的繼母。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她手裏不拘小節地捧著一塊沒吃完的西瓜,她一定以為敲門的是來找她聊天的鄰居王大姐,看到我先是一怔,眼睛裏閃爍著一絲不安。。

“之前小城借我幾本書,我來看一下在不在她的房間。”。作為一個低調的覆仇者,我只能深藏所有的憤懣,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沒有鋒芒的人。

“噢。那你自己進去看吧。我都收拾在箱子裏了,箱子就擱在床底下。”她穿著居家的印花半袖,黑色的燈籠褲子,屋小天熱,空氣不怎麽流通,她人很胖,走在我身後“咻咻”的呼氣,簡直像要噴在我臉上,讓人避之不及。

我穿過狹長逼仄的客廳,來到小城的房間。房間裏光線昏暗,一張單人床,旁邊放著一張書桌,再過去放著一個簡易的老式衣櫃。床單是鮮亮熱情的大朵向日葵圖案,也許床單是她唯一可以自主選擇的裝飾。

墻上掛了一幅畫。

一個鮮明的人物形象超脫於一片虛空的黑暗之上,畫中的男子身著戰國時期的服裝,背景雖然是黑色的,但是不知道從哪裏照來一束光,讓他看上去籠罩在一片柔和中。他英俊挺拔,像極了當下熒幕上讓人垂涎的“小鮮肉”,眼神卻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憂郁和悲憫。表情凝重,有一種神性的光輝,讓人忍不住想拜在他名下,求他賜教。他的身後是栩栩如生的蝴蝶,蝴蝶煽動的翅膀,散發出沈靜的光彩。

畫中悲哀的美感,讓人屏息。我仿佛受到一種宗教式的啟發,在某種似真似幻的感覺中,我的心靈與小城相通,我似乎完全懂得了小城,又似乎完全不懂。

洪大的風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吹來,輕輕掀動著屋內褪了色的碎花窗簾。油畫草率地貼在墻上。房間裏顯然已經有人翻動過了,再沒有多餘的雜物。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取下來,對著它出神很久。

滿世界的空虛從畫面上緩緩升起,蔓延到整個小屋。我突然間覺得精疲力竭,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獨坐了很久,意識到該做一些什麽的時候,才俯下身,軟弱的拉出床底下的箱子,裏面只是一些平淡無奇的教科書和幾本時裝雜志。

正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看到書桌上面的相框裏鑲嵌著小城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穿著潔白的裙子,身後是一蓬翠綠的灌木。那時的她看上去無憂無慮,笑容如四月的陽光。我拿起照片,將臉輕輕的貼在照片上,小城,小城,你怎麽就離開我了呢?

靜靜地與她的目光對視,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感覺小城明亮的眼睛長在自己的眼眶裏,而此刻的淚水,不像從自己的眼眶中流出的,而像從小城的眼睛裏流出的。我感受到她的痛苦,感受到她的絕望,可我不清楚為什麽會有如此深切的感同身受的感覺?一切都像一個謎。

我把照片取出來一絲不茍的塞進自己的錢包,將空白的相框放回原位,放置相框的位置擱著一張紙條。紙條上赫然寫著某某醫院“住院病歷”幾個大字,有幾行小字,記錄著姓名,性別,年齡等等一些個人信息,時間是去年的十月二日。病例的另一半被撕毀了,所以不清楚病情。沒聽說過小城生病,怎麽會有住院病歷?我將剩下的這一半病例折疊起來也放進了錢包。

也許是我在裏面呆的太久了,引起了女人的猜疑,她顫顫巍巍端著一個食盤進來了,盤子裏放著幾塊讓人倒胃的西瓜。

“熙雯,吃點西瓜吧。”她說。

“這張畫可不可以送給我?”我問道。

“這是小城畫的,我們想留著它……”

“要不這樣吧,我這裏有二百塊錢,您拿著。畫我先……”

“嗨,這孩子給什麽錢啊,喜歡你就拿去吧。”女人不等我說完,一邊說一邊接過我遞給她的錢。

我替小城感到悲哀,她嘔心瀝血之作,在這些人眼中只值兩百塊。

我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女人坐在我旁邊,像默哀似的兩人靜默的坐了一會兒。在尷尬的沈默中,我註意到客廳正中掛著一張十字繡《花開富貴圖》。

圖中挨挨擠擠的牡丹,花俏的孔雀,紅嘴唇的仙鶴,空餘的地方也填滿了紅梅花,一派富貴風流的氣象。這是她的家人喜歡的圖畫,裝點在客廳裏蓬蓽生輝。

女人一臉惋惜,唉聲嘆氣地說:“你們姐妹感情深。年紀輕輕的,誰不心疼呢?我和她爸爸省吃儉用供她讀書,本以為等她畢業我們就可以松口氣了,誰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她還這麽小,這種變故……讓誰都接受不了。”她似乎動了感情,臉上鋪滿細密的汗珠,分不清是淚是汗。她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塊紙巾,擦了一把,還要繼續說下去。

根據我為數不多的生活經驗,一個更年期的女人一旦訴起家常,怨恨憂苦恐怕一火車皮都裝不完,遇到這種情況我簡直無言以對。

我意識到如果談話繼續下去我將很快臣服於她的庸俗和瑣碎,我急時地打斷她,客客氣氣地說:“阿姨,我還有事,我得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吧。”盡管我不喜歡她,但是我還是決定做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子。

每個人都戴著一副面具撒謊。剛才的女人,不管她表現的多麽無辜,但是我不會忘記她曾經對小城的刻薄和近乎苛刻的吝嗇,盡管如此,我還是真心希望她是無辜的,因為我所希望的覆仇是悲壯的,淒美的。我心目中的仇人也是凜然的,淩厲的,甚至優雅的。

這個地毯般的女人,她吸收了凡世所有的灰塵,之於她,至多也就是像對待地毯一樣,在太陽下曬曬,拍拍打打。跟仇恨無關。

去的時候天就不早了,從小城家出來太陽已經落山了。街上的人和樹大白天在毒日頭下曬蔫了,等太陽落了山,在晚風的吹拂下,才重新煥發了活力。

越往前走,身後越黑,仿佛有人在背後關燈似的。

一盞一盞的燈,都熄滅了。

這些唯唯諾諾的粉飾太平之輩,引燃了我不可一世的傲嬌,我是不會像他們一樣瑟縮在自制的面具之下的。

拿在手裏的畫沈甸甸的,讓我明白了此行的意義。畫中的人,他肌膚發出溫潤的光輝,每一寸都像小城通過畫筆在撫摸他,他是誰?為什麽小城如此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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