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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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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幹旱少雨的土地上,今年入夏以來的雨水卻是格外多。

雨過天晴,吹著27攝氏度的風。

拋開一些不和諧因素,生活還是可以挖掘到很多美好。而那些不和諧因素是那麽虛無縹緲,就像時不時來拜訪我的噩夢。

噩夢穿越漫長的黑夜,總在黎明抵達,當繁星告別晨曦的天空,噩夢就開始降臨。

“小城!”我夢見小城了。

夢中是熟悉的場景。一個小孩蹣跚地徘徊在我對面房屋的屋頂。我的對面,那可是十五層高的樓頂,天臺的邊緣沒有護墻,突兀地向外延伸出一截,上面淩亂地散落著舊時人家屋頂上胭紅色的瓦片,□□出黑灰色的底子。檐瓦岌岌可危,下面是深邃的倒影,起伏如同黑色的大海。

夢裏的空間總是那麽不可思議,我簡直是站在上帝的視角俯視人間。夢中的世界只有我和她。我內心充滿了恐懼,不安和無助。

小孩從天臺上滑了下去,落入深不可測的陰暗之中。

我害怕極了,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更恐怖的一幕發生了!小孩——墜落在地面上的小孩,夢游般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流血,沒有受傷,仿佛只是走著走著跌倒了,而不是從高空墜落。小孩緩緩地爬起來,在迷一般的輕風濕霧中,在我劇烈的心跳起伏中,一步一步走向我。我絕望的吶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來到我面前,我終於看清了,那是小城四歲時稚嫩的臉,她哀怨地看著我,眼睛裏有一團忽明忽滅的火焰在閃動,哀求道:姐姐,救我!姐姐……

我從噩夢中驚醒。腦海中不停地回旋著夢中詭異恐怖的畫面。小城,小城,……發生了什麽?

我拿出手機,一連給她發了幾條微信,久久沒有回應。

我看了一下時間,差一刻才是淩晨六點,小城一定還在美美的酣睡,也許是我多慮了,不過是個夢而已。想到平時自己起床時歇斯底裏痛不欲起的模樣,這個時間還是最好不要去打擾了。

離上班還有三個小時,睡覺是不可能了。我起身拉開厚沈沈的窗簾,盛夏七月,晨光熹微,我需要看見光,哪怕是一點,也能驅逐噩夢的陰影。

四歲的小城,即使我擺脫了噩夢,也會在記憶中與之相逢。

那一年,姑姑死於疾病,後來聽母親說的。那時我八歲,有那麽幾天,我和小城被關在奶奶家的老屋裏,老屋的磚是淡青色的,吸飽陽光之後散發出舊棉布的味道。我記不清是什麽季節,應該是春末夏初,五彩的蝴蝶翩躚地穿過窗欞,飛進屋內,恣意淩空。我和小城歡喜地上躥下跳,撲蝴蝶玩。撲到的蝴蝶被裝到玻璃瓶裏,邪惡地看蝴蝶撲棱撲棱煽動翅膀,像是得勢的皇後折磨打入冷宮的妃嬪。

天漸漸黑了,老屋裏彌漫著一種昏暗的憂愁,我和小城意興闌珊,早早地亮起燈。天越來越黑,黑暗中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和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大人們的世界充滿了隱秘,一回到屋內他們就變得很安靜。我隱約感覺到一定有什麽事正背著我和小城偷偷地發生。

白天的時候,我倆也可以溜達著去附近的鄉村小賣部買點□□花方便面之類的小吃。媽媽出門一般給我倆留一塊兩塊的零用錢,有一晚爸爸回來陪我們過夜,走的時候留了整整十塊錢。那是我第一次可以獨立支配那麽大面額的鈔票,都不知道該怎麽花了。我就把它藏在口袋裏,時不時拿出來看一下,那張錢簡直是無依無靠的日子裏唯一的安慰。

快到中午的時候,奶奶家來了一個貨郎子,背上背著兩大包東西,把他的背都壓彎了,看著挺心疼。

他看著我倆,操著外地口音問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在不在?”他雙眼皮的褶皺很深,眼睛裏縹緲著夢一般的氣息,一定是翻山越嶺的迷茫讓他的眼神這麽虛無縹緲。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在。”

他問道:“那可不可以去你家喝口水呀?”

不知是他悲苦虛渺的眼神打動了我,還是我覺得自己撒謊撒的天衣無縫,所以對他完全放松了警惕,我當即就答應了。

他把背上沈重的包袱卸下來,咕嘟咕嘟喝完水,拉開包袱的拉鏈整理東西,把貨品在我們面前一件一件攤開,裏面有我和小城可以穿的小衫,蕾絲花邊襪子,五顏六色的手帕,還有一些我不感興趣的大人們穿的衣物。

他問道:“小姑娘,喜歡嗎?”

我喜歡的心都快融化了,我對喜歡的東西沒有任何抵抗能力,這種感覺一直延續至今。我倆沈默著不說話。

他又問道:“小姑娘,不喜歡嗎?”說著就要把東西收到包袱裏。

小城說:“姐姐,我想要花襪子。”

他說道:“但是你們沒錢啊。”

我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有錢!”

他溫柔地問:“有多少錢啊?”

我得意地從兜裏掏出那張十元鈔票。

他說:“有這麽多錢啊,想要什麽你們自己選吧。”

我和小城每人挑了一對蕾絲邊花襪子。他找了五塊錢給我,又送了我倆每人一塊花手帕。

他說:“你們兩個真像兩朵含苞待放的花啊?”

“什麽是含苞待放?”我好奇地問。

他想了想:“含苞待放嘛……就是花沒有長大,還在繈褓裏。”

“什麽是繈褓啊?”我又問。

他耐心地解答:“繈褓就是包小孩的被子。”

我和小城咯咯咯地笑了。

“你們長大了要帶刺。”他認真地說,像是大人們的囑托。

“什麽刺啊?”

“有一種花叫玫瑰,為了保護自己,身上長著刺。”

“有刺不疼嗎?”我問。

“自己不會不疼,但是會讓傷害你們的人疼,那樣才能保護自己啊。”

他很有趣,跟其他乏味的大人不同。

跟我們說了再見,他背上他的貨品繼續趕路了。我和小城高興地歡天喜地,把買來的東西把玩了很久,等大人快回來的時候,我叮囑小城,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們拿錢買了好吃的。

那天中午媽媽送飯回來,我們都說自己吃飽了,小城真是聽話的孩子,跟著我挨餓都毫無怨言。我覺得那個陌生人很好,我們給他喝了水,他送了我們花手帕,我們已經算朋友了,但是不能讓大人們知道。

小城有幾天不見姑姑了。她睜著空靈的大眼睛,憂傷地說“姐姐,我想媽媽了。”我一直在安慰她,但那時的安慰是那麽綿薄,對她來說就是杯水車薪。

第二天我被父母帶回了小鎮的家,後來就再也沒見到姑姑,我聽媽媽說姑姑死了。雖然姑姑一直很疼我,但我當時只是有一點難過。那時我眼中的死亡,就好像蒲公英離開了它的花莖,被風吹到天涯海角。

其實那是一段非常絕望憂傷的日子,我們幼稚無知到不知絕望為何物,不知憂傷為何物,只是覺得在我們周圍的空氣中隱藏著無可名狀的大怪物,世界好大,天好黑。恐懼,無法言說的恐懼,無窮無盡的恐懼。

從此,小城的噩夢就開始了。

那些如草莽般的歲月,在時光的火焰中,燒成了灰燼,仿佛從遠處飄來,落在眼睛裏,化為無盡的酸楚。

忘了告訴你們,我叫陸熙雯,二十四歲,在一家健身俱樂部工作,這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二份工作。

健身俱樂部位於城市繁華地段一家五星級酒店的七樓。我和羅珊珊是俱樂部的前臺,除了分內的接待顧客和收銀工作,有時候我們會給顧客推銷各類會員卡,從中抽取提成。

羅珊珊是一個總梳馬尾,愛戴鴨舌帽的女孩,圓潤的臉,圓溜溜的眼睛,圓嘟嘟的小嘴唇,她穿越回唐朝絕對是個大美人,她也不缺錢,可是她永遠都去某寶撿便宜貨,幾十塊錢的包包,幾十塊錢的假皮鞋,有一次她買了一雙二十五塊的高跟鞋,招搖著去商場專櫃試穿上千元的裙子,著實讓我大吃一驚。我的審美底線是:要麽穿布鞋,要不怎麽也應該是真皮的吧。不過她對我的意見置之不理,心無旁騖地走自己的潮女之路。

還有三個健身顧問,楊莎麗,白羽,姚芊。姚芊身材很棒,是俱樂部的招牌,光是看著她□□的體型,健身的欲望就在心裏蠢蠢欲動了。還有兩個男教練,一個身材像男模的吳迪,另一個是一身腱子肉的馬浩宇。還有幾個身材輕盈青春年少的服務員。瑜伽教練,街舞教練,跆拳道教練,搏擊操教練只有有課的的時候才過來。

主管機車王三十歲左右,是從上海聘請來的管理健身會所專業人員,機車王姓王,永遠一副“重型機車女”的黑色裝束,黑色吊帶,黑色連衣裙,黑色外套,黑色皮衣。乍看時讓人心生敬畏,看久了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審美疲勞,其實“機車王”還算隨和,和我熟了之後她告訴我,穿黑色單純的只是為了顯瘦。

這份工作還是蠻不錯的,額外的福利就是可以免費健身,不忙的時候可以跟著街舞老師學街舞,另外我還喜歡練瑜伽。

這個小小的世界裏,有醉人的微笑,動感的旋律形成的漩渦,顧客多的時候連地板都像是晃動的,置身其中的人,像在幻覺中奔跑。

我跟羅珊珊實行的是輪班制,業餘時間還是挺多,每天上午公司基本沒什麽事幹,我可以去淘寶追尋生命的真諦。午飯時間我去一樓的美甲店把指甲做成了黑白相間的顏色,像鋼琴的琴鍵。

媽媽自從學會了用手機逛淘寶,還真是酷炫停不下來,前幾天她就發微信給我:閨女啊,我生日快到了,你是不是又在犯愁啊,不知到底該送我什麽好?

我實話告訴她,我根本就不愁,因為我根本就忘了她過生日這碼事。

媽媽又說:那我這麽一提醒,你是不是很感激我啊?

我回覆:說實話,一點也不感激。老媽,你又看上什麽了,不防直說吧!

媽媽說:還是閨女了解我,前幾天我看見你李阿姨穿了一套舞蹈衣,挺好看的,不貴,才168。我一會發圖片給你啊。

媽媽發來了的圖片,那是一套酒紅色舞蹈服(她跳廣場舞要穿的),黑色滾邊,衣襟處有玫瑰花刺繡。我不禁感慨,媽媽不管挑什麽衣服,永遠有一種超越於五感之上的俗氣,這品味可真不像我親媽。

我早就買好了,我可不希望她因為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舞蹈服而失去了跳廣場舞的興致,她沒有情人,不追星,愛八卦,經常抱怨生活。廣場舞可是她目前人生的亮點,總比八卦更有益於人生。所以我今天休班就給她送回去。媽媽那種急不可耐的性格,還真不像一個成熟女性該有的作風。媽媽五十六歲,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長的有點像周星馳電影裏的包租婆。看到我的人都說我跟她一點都不像,他們總是質疑:這哪是親閨女?誰說親閨女就必須長相一樣,從猿類發展成今天的人類,靠的可是進化。雖然媽媽性格大大咧咧,笑起來像貓頭鷹發了瘋,發起脾氣像老母雞受了驚,她還是我心中最可愛的人。

前兩天剛下過雨,雨過天晴,風和日麗。

從市區乘車到小鎮還有一個小時車程,我的臉換了好幾幅背景,遇到高樓大廈,臉就暗了下去,遇到綠樹成蔭,臉上星星點點如碎玻璃般好看,遇到一馬平川,陽光肆無忌憚的照在臉上,一臉明媚。生活真美好。

回到家,我興高采烈地拿出衣服,故意在媽媽面前招搖。媽媽一改往日喜形於色的態度,目光躲閃,低垂著頭,說話也吞吞吐吐。

我困惑地問:“媽,怎麽啦?誰欺負你啦?”

媽媽沈默不語。

我繼續追問:“媽,怎麽啦?你這樣讓我好擔心。”

我湊近媽媽的臉,她滿臉淚痕,我突然一陣心慌,腦海裏閃現出昨晚的噩夢。

媽媽擡起頭,哽咽著說道:“你爸讓我暫時不要跟你說,怕你受不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啊!”

我心跳加劇:“媽,到底怎麽啦?你快說啊!”

媽媽哭訴道:“小城死了!小城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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