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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九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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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道……不,祓神大人喜歡上了看雲霞。

赤霄想到。

冷淡寂寥的神靈,於天聖山上的老樹下打坐。

有時是冥想鎮壓惡孽,有時是看雲霞。

可是太陽已經隕落了,雲霞自無昔日紫氣東來的盛景。

而在這混沌的世界中,神靈是唯一的光源。他不像輝煌烈日,更像清寂之月,日日夜夜的沈默等待著某道身影。

其實幹什麽都行,只要別琢磨把自己拔下來。

【祓神大人,既然您當真喜歡這棵樹,為何不令它枯木發芽呢?】

隨著日月隕落,三界花木無不雕零衰敗。

但祓神若是願意額外眷顧,自然能夠逆轉乾坤。

於枯木下冥想的神靈睜開眼睛。

“你沒有發現麽?”

【什麽?】

“這棵樹,何時出現於此的?”

赤霄望著神靈身旁這棵樹,頗有幾分不解。

【它不是一直都在此處麽?】但說完,劍靈又為自己的不嚴謹而羞愧,【是我無能,無法確認確切時候。】

“但我記得。”

祓神輕聲道:“天聖山頂從無花木,何來這古木一說?”

【啊?】赤霄震驚。

“歷史與天機,被人篡改了。”神靈眉宇微沈。

是規則死而不僵,又在琢磨手段麽?

這等手段雖能瞞過赤霄這類劍靈神器,但想欺瞞祓神,卻癡心妄想。

他冷嗤,正欲將那作祟魑魅揪出,神情卻陡然微凝。

因為,在枯木身上,忽然歪歪扭扭,多了道靈氣留下的痕跡。

是半邊愛心的輪廓。

清禾時不時就喜歡向他作發射愛心狀。

祓神面上嫌棄,實則從未忘記這獨屬兩人的暗號。

颯!

狂風呼嘯著席卷天地,混沌中雲霧奔湧,世間一切,皆應神靈此刻的震怒而沸騰。

可哪怕地崩山摧,神靈面前這哀哀枯木,竟能依然紋絲不動,絲毫未被神靈威壓影響。

因為那靈氣刻痕還在繼續。

比古怪愛心更加吸引神靈的,乃是接下來的字跡。

他仿佛看見,正有少女正在以手作劍指,在木身上歪歪扭扭地書寫。

——“清禾”。

祓神擡起手。

他面前,分明只有虛無。

名字的最後一筆完成,半邊愛心輪廓,完整的包住少女字跡,顯而易見。

這愛心,還有另半邊。

而在字跡完整顯現後,便陡然幹枯破敗起來,若非祓神及時挽留,這字跡便要迅速風化吹幹。

——這是,來自過去的字跡?!

清禾醫生此時正在為病人天道把脈。

天道將手展開在她面前,破天荒覺得不自在。

“既無經脈又無血肉,你如何號脈?”

“我已經看出來了。”清禾煞有其事道,“你並非愛孽作祟,只是得了九月病。”

“九月病?”天道無所不知,卻從未聽說過這個病名。

“這是一種在九月才會得上的病癥,據說罹患此病者,會茶飯不思,憂思過度,對伴侶依賴極重,喪失對日常娛樂的追求。並且需要旁人陪伴,通常並發肌膚渴求癥。”

最初神靈尚且認真傾聽,但聽到後半截已然了悟。

“……只是因為如今正當九月,你才現編如此吧。”

“不是,我認真的。”清禾認真點頭,“比如現在,我已經想好第一個療程如何進行了。”

天道:“?”

“當然是需要我的親親啦。”

說著,清禾湊前身,輕盈在神靈骸骨面頰上落下一吻。

她的姿態如此自然愛憐。

神靈本體上駭人的黑色惡孽,枯瘦的骸骨,未能讓她露出絲毫畏懼厭惡之色。

“你現在太脆了。”清禾遺憾道,“要不然就該吧唧一聲,親得越響亮,九月病好得越快呢。”

神靈僵於原地。

委實說,常人很難從一具骸骨表面看出神色變化。

但那奮力突破惡孽束縛,竭力收縮跳動的心臟,與嘩啦啦作響的骸骨,似乎已然說明一切。

“哇,心臟跳了!”清禾驚喜地指著骸骨中那顆冰冷心臟,“看來這個治療方法真有用,讓我再來一下。”

說著,就要上前再啵啵一下。

結果神靈指骨緊緊抵住她的唇瓣,堅決不許她在向前一步。

骸骨微微垂首,典型的回避姿態。

“怎麽了嘛?”清禾吧唧啄了指骨一下。

骸骨神靈登時像是被灼傷般收回手。

“你做什麽?!”他冷聲呵斥,“看不見汙穢麽?你要如何?”

“我在為我夫君療傷呀。”清禾指著他肋骨之間,理直氣壯道,“心臟剛才又跳了。”

少女驚喜的語氣讓他覺得難堪。

荒蕪枯瘦的骸骨難以遮掩一顆真心。

“你不覺得骯臟麽?”天道淡聲道。

“骯臟?”

“再虔誠的信徒,看到我此刻模樣後,也只會稱我作【祓】。”

祓,看似鎮邪,但此處之邪何嘗說得不是惡孽纏身的神靈?

清禾立即解釋:“我只是叫順嘴了,沒想這麽多。”

“真的,你懂我性格嘛,我不說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聽說過你,也知道你為了生靈惡孽纏身,從那時起我就很崇拜你了。只是我那時還沒聽過【祓】這個字,只覺得很帥很酷。喜歡什麽【祓除邪祟,蕩盡魑魅】的個性簽名。”

當時她專門拿筆工工整整地在彩紙上寫了這句熱血口號,然後插在自己筆袋的塑料封皮中。

“讀書考試覺得累的時候,我就看看那句話,想想你,就覺得有動力激情了。”

說起自己的青春回憶時,人總是不由得啰嗦起來。

連高三時無數個奮筆疾書的日夜,都因為那份堅持的濾鏡而顯得浪漫起來。

有些古怪詞匯神靈並未聽過,但聯系語境,總歸能理解。

“……矯飾之語罷了。”神靈對此無動於衷。

但清禾望著他,臉上不由得露出自得又滿足的微笑,

“那時候我每天都睡得很晚,桌子前面就是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樹冠間的月亮。”

“我擡頭看月亮,低頭會看見你。”

寂靜的夜裏,除了明月,是那份【祓除邪祟,蕩盡魑魅】的凜然熱血為她鼓舞。

她將生活當做困苦魑魅,想一想神靈的孤高決絕,便覺得有動力起來。

“我現在每一天都很開心。”少女最終肯定地下了結論。

“即使穿越萬年前,與我為伴?”

“你本來就是我喜歡的人嘛。”清禾無奈笑起來,“誰會這麽心疼自己不愛的人?”

神靈正要開口,就聽少女強調:“我現在連親你都不敢用力,就怕把你親散架呢。”

天道:……

“我如何有那般脆弱?”

“這麽美麗的神靈大人,總該被呵護些的嘛。”

清禾越說笑意越深,最後歪著頭看天道,長發紛紛滑落。

“我現在過得可比當時幸福多了。”

而且,那麽多人隔著琉璃,仰望憧憬月亮。

可月亮,只照耀著她。

她神氣地宣布:“你就是我的月亮。”

“所以……”

“快好起來吧。”

少女親吻了神靈第三根肋骨。

心臟所對的位置。

親吻治療的療效立竿見影。

於是神靈的九月病,進入了第二個療程。

“這個療程呢,主要是讓你有安全……不對,真實感。”

清禾及時更換了敬畏神靈的用詞。

天道哼了一聲,對她的識趣略感滿意。

此時的他,乃是高華驚艷的化形模樣。

盡管清禾對骸骨神靈萬般憐愛,但神靈似乎還是很在意她對待琉璃美人般的態度。

“你是屬於我的月亮,我也是你的……”清禾有點卡殼,“哎,文學修養還是不太行,找不到合適的定位。”

“總之,我也屬於你。”清禾下了結論。

“嗯。”

“但實踐出真知嘛,光嘴上畫餅不行。”清禾認真道,“所以我要和你創造回憶。”

說到這裏,她揶揄道。

“你當時不是一直和我要證據麽?現在懂事了,有機會就趕緊把證據留存安排上。”

“現在應是不需要了。”

神靈垂眸道:“更早的我是個傻子,你說什麽都不會為難你。”

“更晚的我,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更不會有意見。”

清禾盯著天道,眼神明亮熱烈。

“那你呢?”

神靈轉開視線,清冷道:“……你於我只是醫者。”

“哦——”少女拉長語調,“原來我只是醫者啊。那看來神眷者另有其人,是誰呢?”

最初神靈尚且能夠不理,結果少女迅速轉進到另一高度。

“應是棲凰神女吧?據說她們不是無論如何都沒放棄你麽,看來——”

神靈以幹凈利索的動作封住了少女接下來不討喜的話語。

“嘖。”

親完後,清禾搖搖頭:“患者可不能親醫者的嘴。”

天道面無表情,只當未曾聽到這句話。

“你領我來此,要做什麽?”

清禾將天道帶到了天聖山頂。

天聖山為天下群峰之首,風景奇麗,雲山霧繞,素來被奉為神靈隱居之處。

“我以前把天聖山都逛遍啦,不過奇怪的是,天聖山頂不知道為什麽,什麽都沒有。”

郁郁蔥蔥的天聖山,唯獨山頂光禿禿的,很突兀。

“神靈之頂,豈能淩駕其他生靈?”天道淡淡道。

“但是神交時候,我在你上面你也沒說什麽啊。”少女自然接道。

好像有一次是坐在臉上了吧?

她不願意,還哭了,結果天道還不讓她走呢。

現在擱這兒裝模作樣。

哼。

天道立時不開口了:“……”

無法反駁。

“所以特別感這就來了!”清禾幹勁十足道,“我們在這裏種棵樹吧!”

“種樹?”

“就種桃花……不對,相思樹!”

清禾對梧京那棵梧桐耿耿於懷。

憑什麽梧桐都能叫相思樹?

她和天道要自己種一棵。

“相思樹上要有相思子。”清禾煞有其事地創造物種,“不過紅豆應該不是長在樹上的?那反正樹上長出的是紅色嬌小果實就行,取一個相思血淚的典故。”

天道淡聲道:“你蓄謀已久。”

少女擲地有聲地回應:“是啊,我對你的愛蓄謀已久!”

神靈登時不開口了。

精通沈默神靈一百種話術的少女不由笑起來,天道性格簡直太好玩了。

稍微捏一下就軟軟的沒聲了。

簡直是虛張聲勢嘛。

她拉拉天道袖擺:“所以你有沒有認真聽我的需求?快來,我們一起種樹。”

天道瞥她一眼,臉上滿是冷漠疏離。

但他還是微微擡手,一點翠綠緩緩飄向地面,融入土地中。

在清禾期待的目光裏,土地中迅速有小苗破土而出,接著越發茁壯,長成小樹苗,變得繁盛,最終長成樹冠茂密的大樹。

一陣風吹過。

爛漫的桃雪在樹梢堆簇盛開,花落如雨,美不勝收。

“哇,好美!”清禾驚喜道,“我都沒有說,你怎麽知道相思樹應該開桃紅色的花?”

天道本想輕嗤。

怎麽會有這麽笨的小姑娘。

但不知為何,還是忍了回去。

“因為我聰明。”

其實嘲諷意思本質沒變。

可清禾聽到這句話,還是十分驚喜:“你會開玩笑了!?”

……她居然能從這種暗諷中找到好處。

“先別結果。”清禾打住樹木過於快速的生長過程。

“先留下我們的記憶。”

“嗯?”神靈問,“如何留下。”

“看!”

清禾雙手作劍指,在樹幹上完整地劃下弧度。

“我教你,這個形狀叫□□心,你對稱地畫出另一半,就是完整的一個心啦。”

說完,清禾雙手向神靈做出發射愛心的動作。

“天道大人太美麗了,我為您怦然心動嗚嗚嗚。”

“幼稚。”

嘴上如此嫌棄,神靈唇角卻微微翹起。

“然後這樣。”

清禾在樹上一筆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清禾。

“快來,畫心。”

神靈的靈氣駕馭地比她利落得多。

清禾的愛心尚且歪歪扭扭,時不時出現凹凸情況,但神靈的愛心又完美,又圓潤。

“署名。”她催促。

清禾以前也覺得這種行為很土。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種事和愛人做,就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只滿心柔軟期待。

“……署名?”

“你沒有名字麽?”清禾震驚。

她祓神祓神叫順口,也喜歡這個生僻又帥氣的名字。所以見神靈不提,便沒特地詢問過他的姓名,只當他名字便是祓神。

天道唇角微動。

不知為何,神色陡然陰郁下來。

“那、那……”清禾也隱約意識到問題了。

天道不願承認自己身為“天”的身份。

“祓呢?”

凡人汙蔑之語罷了。

神靈厭惡地想。

如今算來,他居然未曾有真正認可的姓名。

清禾也覺得奇怪。

萬年後祓神明明很正常地接受了祓神姓名,也沒有表現出強烈厭惡。

難道說,萬年前有人曾改變了他的想法?

那……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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