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奶奶家裏是最後一批來重建民宿的, 後院、茅房之類的已經拆得差不多了, 只有幾間主屋還保持著大體形狀。

二姨奶奶端著個簸籮選豆子，黃豆在簸籮裏滾動，嘩啦幾聲, 利用離心力能大致分出好豆壞豆，精細人都要一顆一顆挑，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這麽有耐心了，二姨奶奶是為數不多的那一個。

“敏子, 琪子, 快進屋子, 姨奶奶給你們端瓜子……”二姨奶奶一見他們來了，趕緊招呼, 說話響亮押韻, 最後一個字總是啪嘰一聲重音，又拖得長長的, 聽著跟唱戲似的。

“唉，來了，二姨奶奶，你挑豆子呢。你忙，你忙, 不用招呼我們，都是自家人。”趙敏笑著走進屋子, 他家屋子是最老舊的那種, 火塘上的框桌條被撫摸得如同玉石一般溫潤, 說起來歷至少追溯到沒建國的時候。全是木質結構，老房子采光不好，二姨奶奶是個精細人，大白天的也不開燈浪費電，坐在窗根底下篩豆子呢！

“那兒哪兒成啊~”二姨奶奶嗔怪一聲往裏面去找吃食零嘴，她們這輩人，迎客說話的時候總有這種調子，頗有民間藝術的氣息。

“媽，你別忙了，找我的，找我的。”小氣功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早說了這是全木結構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母子倆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進門都是嬌客，怎麽能一點兒零嘴都不擺，我還收著五香瓜子呢，鹽豆子也有……”

“現在誰還吃這些啊，行了行了，你別添亂了！”小氣功不耐煩數落兩聲，二姨奶奶顧忌著他們在外面，壓低聲音不知說了什麽，小氣功甕聲翁氣嘟囔了幾句，笑著出來了。

“哎呀，敏子，你怎麽去親自來了，有事兒招呼一聲，我上去找你就是！我都上去好幾次了，你貴人事忙，都沒見著呢！”小氣功無視了坐在一旁的陳琪，熱情和趙敏打招呼。

二姨奶奶端著零嘴過來，瞪小氣功一眼，深覺這孩子不會說話，為他補救道：“敏子、琪子，快來吃零嘴，這鹽豆子加了八角大料煮的，你二姨姥爺的方子，最好吃不過。”

“媽……”小氣功看著黃豆面上一層黑皮就來氣，這麽沒賣相的醜東西誰吃？臟兮兮的老古董，放在布口袋裏不知堆了多久，手摸過來摸過去的，人家趙敏現在是大老板，能吃這種東西！

“哎，我嘗嘗……還是那個味兒！我二姨姥爺的手藝是這個！”趙敏豎起大拇指，二姨姥爺生前是個廚子，有大名氣的那種。給鄉政府做過飯，學校請他給老師們掌過廚，年輕時候還子啊地質隊工作過，常撿一塊時候和孩子們分說石英、結晶……

二姨奶奶現在到處幫忙做廚房事，就是老伴兒教的手藝。她家的房子是四合院的東面，以前這兒叫“大院子”，好幾家人圍了個四四方方，中間一個大院子，四邊都有高門檻、大堂屋，孩子們最愛在這兒玩。老房子光線不好，住了那麽多家人東西雜亂，是孩子們天然的游樂場。趙敏小時候可喜歡這裏了，每回都要老趙三催四請拎著耳朵回去吃飯。

“那可不！還記得有回你們躲貓貓，一群猴崽子，天花板上都是腳板印。你最聰明，就躲在屋裏一個背簍下面，我要去割豬草呢，一提背簍，把你個掉出來了！哈哈哈，當場哇哇大哭，誆你這回不算輸都不行，也不知哭個什麽！”二姨奶奶對孩子們的童年趣事如數家珍，滿臉都是笑紋。

這是小時候的美好回憶，趙敏也跟著笑起來！小氣功可能不這麽想，看老娘一臉褶子深得和門前溝子似的，沒好氣道：“我們有正事兒呢！你先回去！”

“行，行，你們說事兒，敏子、琪子，留下吃飯啊！二姨奶奶給你們燉豆腐！”

“你們別見怪，我媽就這樣！”小氣功橫刀立馬坐在長凳常，雙腿大大岔開，十分有氣勢為老娘“不合時宜”做補救。

“沒事兒，沒事兒，二姨奶奶稀罕我呢！”趙敏微微一楞，小時候崇拜的英雄，如今看來匪氣濃重。

陳琪輕拍她不自然靠過來的身子，依舊不發一言。

“敏子啊，我這些年在外面也發財了，當然和你不能比，你從小會讀書，誰見了不誇，早知道長大了能掙錢……”小氣功從趙敏繈褓胎發比別人濃密誇起，也不知要鋪墊出個什麽驚天動地的正題來。

“都是一家人，鄰裏鄰居不說，還是親戚，我們合作保證賺大錢。我跟你說，我現在外面也是有牌面的人，三家工廠，三家！”小氣功豎起三個指頭強調，又指了指停在壩子裏的奔馳，“瞧見沒有，大奔，這都第三輛了！”

一塵不染的大奔停在拆得差不多的老院子裏格格不入，這農村塵土多，難得小氣功是怎麽保持幹凈的。

“都是實在親戚，我不會坑你。咱們發財了，自然要拉鄉親們一把……”小氣功又開始列舉福建、廣東那邊人是怎麽做的，祖祠要修，還要給村民發錢，他見過多少大場面……

趙敏不耐煩得抓了一把鹽豆子分給陳琪一點，自己磕起來。小氣功還在鋪墊，若不是看二姨奶奶的面子，趙敏真想走人。

好在小氣功終於看懂了眼色，笑道：“開個罐頭加工廠不？這個我有經驗！咱們縣本來就生產水果，罐頭生意那是早有門路。你放心，我路子廣，銷路不成問題！你們果子挑好的賣，爛了的怎麽辦？就這麽白白丟了可惜！”

“和養殖場那邊有合作呢，沒浪費。”農家人並不介意吃點劣質水果，前些年爛了個疤的，挖掉爛肉，自己吃的津津有味。可社會總在進步，人們追求高品質生活，趙敏就不能做對不起是品牌的事情。她沒想開發罐頭，即便日後多元發展，也只能是黃桃這種專門做罐頭的水果。賣水果的不做水果罐頭，避嫌！

“養殖場才幾個錢！哪兒有自家人合作起來放心！你把水果堆給我，放心，我照市價還多一成給你！”小氣功拍著胸脯保證，“我去定幾個箱子、罐子，貼你牌子。相當於是給你打工了，敏子啊，咱們可是祖上的交情，我再不會蒙你……”

“吃飯了！”小氣功還要說什麽，二姨奶奶大聲喊道，端了一大碗豆腐燉肉過來，顏色鮮紅油量，辣味撲鼻，瞧著就是適應年輕人口味的。

“敏子、琪子嘗嘗二姨奶奶手藝。”

“這麽快就好了，那我去端飯，咱們飯桌上說。”被打斷的小氣功看了自家老媽一眼，算了算了，瞪她她也看不出來，不廢這功夫了。小氣功走進廚房，氣不打一處來：“媽！飯都沒好怎麽就叫吃飯了！只一個燉肉，其他菜都在案板上呢！”

你說，飯沒好打斷他做什麽，鋪墊那麽多容易嗎？

“鬼吼鬼叫什麽，燉肉好了要趁熱吃，先給你們嘗嘗味道！”二姨奶奶自有自己一套美食理論，熱騰騰出爐的才好吃。

趙敏巴不得不和小氣功說不靠譜生意經，豎起大拇指誇了又誇：“二姨奶奶手藝還是這個！肉是煮過又過油鍋炸的吧，做燉肉可惜了，要是做成燒白那才好味道呢！”

“還是敏子嘴靈，這不來不及嗎？先給你們吃燉肉，下回再做燒白給你嘗。你最喜歡吃鹹燒白，你爸不一樣，喜甜燒白，糯米肉他能吃一大碗，乒乓球大的紅豆沙湯圓，他能一口氣吃十個！”

“哎呀，媽，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你趕緊去做飯，我們有正事兒呢！”

二姨奶奶狠狠給小氣功兩巴掌，又瞪了他兩眼，老太太想要明白的時候，你糊弄不了她！“我這也是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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